杰森·巴克(Jehsong Baak)出生于韩国,在美国长大。他那些好奇的肖像和人类情感表达的碎片,展现了他的生活历程和在纽约奋斗的经历——被他描述为一个长时间耗竭的燃烧的时代。他的作品对于消费时代的质询有着独到的见解,因此并非成为一种消极的姿态。巴克如今生活在巴黎,他将三个不同生活区域的记忆融合在一起,构成了他对摄影的独特理解和有趣的表现。下面是一段访谈的节录——
问:你的这一系列是在几年前的纽约拍摄的,如今生活在巴黎。你能通过对巴黎的比较描述一下城市对于你作品的影响吗?你是否有一种感觉,通过“纽约之眼”作为“巴黎之眼”的对立面?
答:我以为在我的这一系列中,的确有一种野蛮和粗糙的感觉,因为这是我初到纽约的感受。这也是我作为摄影家的第一个严肃的系列作品。我住在西侧的廉价旅馆,里面大多是海地和印度的出租车司机,还有就是被迫进行治疗的精神病人。然而我从中看到了如同圣经般的救赎之光,交织着希望和失望的超度。
我在纽约的早期生活充满了焦虑和不安,一刻也无法让自己安静下来。我带着燃烧的激情拍摄了三四年,突然间却感到有一种放弃摄影的可能。一时间因为年轻的愤懑和愚钝,我几乎摧毁了所有的负片。我感到成为一个摄影家是很悲哀的事情。然而我还不算是一个十足的白痴,因为我还留下了一些不算太糟糕的底片。然而第一年我在旅馆里拍摄的租客肖像以及哈莱姆晚上的画面全都毁了。我现在正准备将剩余的画面编辑出版一本书。所以我并不以为有什么纽约之眼或巴黎之眼,我的眼睛就是通过我自身生活体验的滤镜透过我的一生所看到的一切。
问:你的出生地和成长地对你的视觉有什么影响吗?
答:我出生在韩国的西南部,九岁时和我的家人离开了韩国,去了美国。我们在阿拉巴马呆了一年,然后到了华盛顿,直到中学毕业。我非常喜欢阿拉巴马,那里看不到种族隔绝的阴影,所有的人都带给你温情,彬彬有礼。南方的优雅在我读书的北方是无法感受到的。这里的人冷漠,具有侵略性。生活极端地枯燥,风景也显得单调。我一直渴望一种不同寻常的新鲜感出现,我于是努力地从平庸中寻找刺激,也许这是构成我今天的发现目光的源流之一。我想人们应该也有这样一种与生俱来的本领,能够化腐朽为神奇。
问:你现在时常在拍摄巴黎夜间的漫游者。你最初到巴黎的感受是如何的?
答:1998年我决定离开纽约去巴黎,主要是因为纽约强大的压力和消费。我曾经有七八年的时间停止了拍摄,因为在纽约我找不到感觉,我只是做一些和摄影无关的工作维持生存。而我在巴黎的第一年尽管也依靠救济生活,但是我有足够的时间全身心去拍摄。我需要让自己的生活适应一个创意的过程。就像是跳入一个不知深浅的水池看看会发生什么。20年来的经验告诉我,登陆寻找新的旅程应该是到时间。纽约是一个和金钱发生太多关系的地方,我必须寻找新的机会。巴黎就是我发现的新的环境,带着两个手提箱来到了一个令人兴奋的地方。在这之前来过两次巴黎,一次是1990年,另一次是1996年。第一次就是旅游经过,第二次就想找一个新的家。许多名人都在巴黎呆过:海明威,亨利·米勒,以斯拉·庞德,乔治·奥威尔,罗伯特·弗兰克,曼·雷等等。当然我在巴黎还有一个适应过程,首先就是学习法语。
成为一个巴黎人是一个非常自然的渗透过程,不像在美国,我总是感到成为“美国人”会有很大的压力。所以在巴黎我感到了比美国或者韩国更多的自由。于是对于我来说,不需要任何的身份认证,无根就是最好的证明。重要的是回归自我的内心,找到情感深处的东西。就摄影而言,巴黎、法国乃至欧洲的文化给我的创造语言以丰厚的营养。我从中所体验到的,就是一种抽象的、模糊的感觉,关于美和诗意。缺少了美国人的直截了当,却更多了一层神秘的意味。
问:来自这些夜间漫游者最深的体验是什么?包括最糟糕的,以及最不可思议的?
答:其实在我夜间的漫游中,并没有什么糟糕的和奇特的体验。我在美国遭遇过两次恶棍,在巴黎却从未遇上过。夜生活对于我来说更适合我的失眠症。夜色中就像是潜入一个非常刺激的水底,深不可测又无需顾及退路。夜色是非常有趣的拍摄空间,因为白天那些不需要的细节都被隐藏了,而独特的光照又会创造出魔术般的视觉效果。在夜色中无目的的漫游又能打开一个未知的神秘世界,包括陌生的影调和光线折射,以及潜伏的未知区域。
问:你选择什么样的观察方式?是进入其中还是远距离的偷窥?
答:我以为绝望的状态能磨砺人的感觉。你一旦离开了安全的卵巢,一旦无依无靠,本能地就会变得更为警觉。当然我也从中学到了更多的东西。我常常告诫自己是我自己要来的,我必须不能期待什么,只能顺其自然,欣然接受偶然机遇的降临,不要犹豫不决失去捕捉的机会。我很少混迹人群,当然,夜色中也少有成群结队的人。
问:你的照片既展现了一定的距离感,又表现出非常紧密的私人性,你是如何在两者之间转换的?
答:我的照片中的照片所产生的距离感源于我早年在纽约的体验。由于我对摄影越来越失望,我就做了一些摄影的拼贴尝试。我喜欢将肖像和其他的不同影像并置,或者旋转拼贴,以表达某种独特的情感或困惑。这样的实验持续了一年以后,我就几乎彻底放弃了摄影。直到到了巴黎之后,我才重新拿起了照相机,这期间大约有七八年了。
问:在你拍摄之前,你是如何接近你的被摄者的?
答:其实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接触”。照片来自于真实的生活体验和瞬间。我拍摄周围的人,连同我在漫游时看到的事情。我知道有的照片是先有观念,然后再拍摄。然而我从不以这样的方式拍摄。摄影的魅力就在于未知性、神秘性、不可期待的突发瞬间。我相信凭借智力和判断可以获得很不错的照片,但是神秘的无意识所获得碎片则可能是我们生活中更重要的部分。所以对于我来说,最快乐的莫过于在胶片上留下生活的体验。
问:你的对象是哪些?被摄者对你的照片是什么样的反应?
答:大部分是我的女友,朋友,以及遇上的人。有人告诉我,我在私人交往方面有障碍,所以我就通过照相机体验私密性。也许这是真的。不管怎么说,照相机不会撒谎。我一直感到非常惊叹的是,照相机这样一种机械的工具,怎么可以如此忠诚和诚实地捕捉灵魂和情感状态(包括拍摄者自身)。这也就是我所说的“照相机不会撒谎”。而且,不管摄影师的情感如何,不管是哪一位摄影师,照相机真的能展现自身的一切。
问:你的有些画面如同在一件黑屋子里面拍摄,高光强化了私密性的重点,甚至有时候出现显得有点蛮横的照片碎片,你同意这个观点吗?
答:你所提及的黑屋子,其实是我的浴室,里面悬挂着晾洗的照片。这些做试样悬挂的照片会使画面产生一种独特的魔力。照片本身就是生活中的一部分,为什么我们就不能构成照片中的照片,带来独特的趣味点?其实那些照片也在验证我的生活中的某种特点和个性空间。
问:你喜欢独自在暗房工作,还是喜欢和别人在同一个冲印的环境?
答:在纽约,我总是在自己的公寓中设置一间小的暗房。但是在巴黎,我的空间总是非常小,所以许多年来都用一个社区的公共暗房。我一般都在晚上去,而很少有人晚上去冲洗照片。我不习惯和别人共用一个暗房。我如今在自己的工作室内有一个暗房,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有这么一个大的独立暗房。

问:你的画面具有强烈的反差和颗粒,加上模糊的动感,呈现出电影的特征。这些对你来说很重要吗?电影是否给你灵感?
答:我的照片的确带有模糊感,不管是偶然性还是必然性,都不是刻意追求的,当然也包括反高差和颗粒。电影的确给了我最大的灵感,甚至多于摄影。我的拼贴也来自电影,我在 20岁时,对电影“狼吞虎咽”,尤其喜欢日本导演沟口健二、小津安二郎、黑泽明,还有欧洲导演如伯格曼、费里尼、雷诺阿等,有的电影至少看了20遍以上。当然还有美国导演,如弗兰克·卡普拉、比利·怀尔德、约翰·卡索维茨、斯坦利·库布里克等。伟大的影片给了我摄影丰富的视觉语言,比我从照片中学到的更多。当然,在许多地方,电影镜头和摄影镜头是相通的。只是电影往往都是事先策划好的,而摄影对于我来说,如同日本的俳句诗,有时开放,有时神秘,让细微的差别给观众去体验,去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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