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摄影家莱涅克·迪克斯特拉(Rineke Dijkstra,1959— )出生于荷兰的锡塔德,如今生活和工作于阿姆斯特丹。在1992年和1996年之间,迪克斯塔拉开始拍摄一系列的青春期的人物肖像,这些被拍摄者都是身穿泳装的年轻人,有时候他们独自站立,有时候则是两三人的组合,站在欧洲和北美的海滩边上。这一系列作品在世界上展出后获得很大的反响,成为人物肖像独特的系列,并且一直在延伸出新的系列。下面是简•凡•安德里彻姆VS莱涅克•迪克斯特拉一次访谈的节选——

问:你的肖像系列一直持续了20多年,具有里程碑的价值。是怎么开始的?
答:上个世纪80年代早期在阿姆斯特丹读书时,我就拍摄过一些俱乐部和音乐会的夜生活。那些特殊的夜晚观众们也有着特殊的生活形态,也许现在依旧。我拍摄过这些场景中的不同群体,黑白画面,总是手持罗莱相机加上闪光灯,具有很大的灵活性。那以后我已经喜欢上了拍摄人物肖像,对我有一种说不出的吸引力,不同寻常的呈现。这些人并非是传统意义上的没,我之所以选择他们就是因为他们特有的个性。那时候我很害羞,几乎是鼓起所有的勇气接近这些人。随后我就邀请一些人到我学校的摄影棚。这样我可以通过一些灯光,探索更多的东西。但是我的画面还没有什么特点,还没有形成自己的风格,或者说还谈不上艺术。但是在接触这些人的过程中,我感到一种兴奋。
那时候在学校里学习影像的创作过程中,已经了解了在肖像摄影领域大名鼎鼎的人物,如理查德·阿威顿、欧文·佩恩、阿诺德·纽曼、罗伯特·梅普尔索普。我将自己在拍摄的照片给班里的同学看,有人就提及了丹尼·阿巴斯。大约是现在1984年,我第一次看到她的照片,让我感到很震撼。
问:学校毕业后你是如何发展的?
答:我在1986年毕业,我的老师、图像设计师安东尼·比克也是一家商业杂志的艺术指导,给我和同学一些指派任务。随后这个圈子在逐渐延伸,接触了很多人,包括演员、作家、音乐家、艺术家、科学家等等。那时候自觉地拍摄肖像很少见,人们一般在被杂志拍摄时,很注意自己的外观形态。尤其是商业人像,他们很注重传递一种自信感,他们是根据一定的标准决定自身形象的。这样就使得照片很沉闷。我一直在寻找我所拍摄的每一个人的个性所在——是什么让他和其他人不一样?——但是这些照片从未拿出来。尤其是在我拍摄的过程中换胶卷时,往往会突然发现:这才是真实的他!
1990年夏天,我做出了决定,不能再继续这样的生活方式了。我休息了两个月。我想寻找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一种更为真实的、更接近于我自身的东西。但是真的很难。想了整整一个通宵也没有任何结果。两个月的最后一天,我因为自行车而遭受意外。我摔伤了臀部,不得不卧床休息了五个月。这时候我在BBC上看到了系列剧《双峰》(Twin Peaks),展示的是每一个人都不是人们所看到的那样,每一个人的性格都有其双重性——这对我有很大启发。一切都是如此的不可思议,一个世界的结局可能因为某一个瞬间而发生相反的变化。突然间我意识到应该选择不同的观察方式,而且应该花时间沉下去。

问:这样一种新的观察方式带来什么样的结果?
答:首先我决定采用自拍的方式,探索一些最基本的东西,一种最为真实的自我,和造型、姿势无关。同时作为自己身体恢复的一部分,我开始游泳。于是我想到,我游了三十圈之后,我就站在那里,由于太疲惫了,不可能摆姿势,这时候会发生什么?这就是我最初的一系列实验,后来也让我的朋友一起参与其中。我想拍摄他们放弃所有摆布姿势之后的样子。这一系列游泳池的照片是我第一次使用大画幅相机,我就买了这样一台。我一直使用到今天,只是后来用一个标准镜头换下原来的广角镜头,也许后者更符合我们眼睛的观看方式。底片是4×5英寸,有锐利的焦点和丰富的细节以及影调。所有的一切都呈现出更多的细节,因此呈现出更为强大的现实力量,甚至超越真实对象本身。
其实终极目的,就是如何更接近本质的真实。其中1994年的《初为人母》系列,就是当时一个很好的观念性案例。这一系列连同当时的另一系列《斗牛士》就是想探索是否能在一幅画面中,表现出对立的情感世界——忧虑和筋疲力尽,同时又是放松和愉悦。被摄者是在经历了强烈的身体和精神状态体验后的瞬间,比如年轻的母亲在她第一个孩子降临之后。
关于母亲画面的想法在好几年前就已经有了,当时我的一个最好的朋友有了她第一个孩子。我正好在那里目睹了她越来越痛苦的过程,直至分娩之前。尽管我错失了孩子出生那一刻,但是当她将诞生的孩子带到我面前时,我感受到了她骄傲中复杂的情绪:快乐,慌乱,还有疲惫。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出乎我的预料!而你所看到的母亲和他们婴儿的画面,都是被笼罩在虚无飘渺的粉红色的面纱下面。
不久以后,我和生育中心取得联系,询问是否可以预约一些预产妇作为拍摄对象,但是没有回应。直至1994年初,这一计划才得以成型:有三位我熟悉的女性几乎同时怀孕,而且同意被我拍摄。一开始我只是想拍摄她们刚刚分娩的一刻,但是这时候让他们从床上起来似乎有点为难。所以三位女性是在不同时段拍摄的,当然整个氛围都是十分融洽的。但是你不能用闪光灯,否则所有的氛围就会荡然无存。在影像中,你所需要的就是感受到所有细节的极端的真实,而且这一切都是在印制照片时才显现出来,甚至超乎你的想象,尤其是初生的婴儿。所有的一切的粗糙感,保留了原始的张力和痛苦。
问:面对所有母亲的拍摄,你都使用了中性的背景,目的是想保持画面的原始状态,强化影像的冲击力。你所强化的是人物的正面姿态,每一位女性都位于画面的中心,裸体面对整个世界。他们离开墙的距离都是一样的,人物在画面的空间关系都是一样的。这样一种宁静的、经典构成的样式,和刚刚承受了极端生命体验的人物构成了强烈的对比。
答:的确如此,我的照片呈现的是经典的审美样式,但是我并不将其作为一种纯粹的观看方式来处理。我会对现场的背景做一些处理,但是只是使其简单化而已。我想强调的只是人物整体的生活体验,而非人物的个人生活状态。尽管我的画面大多是单个的人物,但是我希望他们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在整体上形成一种隐喻。同时画面的焦点关注人们眼睛很少能够细节。这些细节可以讲述一些故事,但并非是一个完整的故事。这些细节更多是一种暗示,一种线索。比如那组海滩边上模拟波提切利女性的系列,细节就是眼神,是飘动的金发和云层的融合,包括泳装上的褶皱。面对简单的背景,人物成为偶像,成为雕塑。或许你会说母亲这组看上去有点极端,但是实际上还是日常生活化的。我发现许多男人面对这些画面都很困惑,不敢面对她们,相反女性,尤其是生育过的女性,对我的拍摄表示感谢。我是在赞美他们,因为怀孕是一个意味深长的仪式,因为孩子所承受的痛苦是生活中很简单的一个组成部分。男人不会从这个角度去思考,他们也不想看到自己的妻子在承受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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