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顾铮 1947年玛格南图片社的成立，标志着西方报道摄影从此树起了一个不言而喻的高度。这个高度在报道摄影这个专业内是公认的，而且也是神圣的。这个至今仍然高高耸立的高度，是由包括了罗伯特•卡帕、亨利•卡蒂埃•布列松、W•尤金•史密斯、约瑟夫•寇德卡、詹姆斯•纳赫特威、苏珊•迈泽拉斯、阿巴斯等许许多多献身摄影与以探究真相为己任的人，以他们宝贵的生命、卓越的才华与睿智以及无比的勇气与责任感来设定的。 我所说的玛格南高度，既抽象，又具体。 玛格南高度是如此抽象，以至于你无法用什么词来一言概括。她似乎是一种品味，似乎是一种气质，似乎是一种人格，似乎是一种精神，似乎这些都是，却又似乎什么都不是。玛格南高度又是如此具体，以至于你只要说出一张照片，一个名字，就意味着一种标准，一种风格，一种行动方式。 玛格南摄影家们的摄影，就是以她如此的丰富多彩，证明了她的高度，出示了她的骄傲，更铸造了她的传奇与辉煌。 在这个世界上，我想，虽然有摄影家在加入玛格南后会选择离开，但在所有没有加入到玛格南行列中的摄影家中，恐怕没有人会拒绝来自玛格南的一声召唤。因为这是一种抽象而又具体的承认与肯定，这不仅仅是对于摄影家的摄影才能的承认，同时也是对于他作为一个完整意义上的优秀摄影家的肯定与表彰。因为来自玛格南的评价，不仅包括了对于摄影家的摄影才华的肯定与承认，更包括了对于这在照片中体现出来的睿智、勇气与责任的评价。玛格南是一个 " 思想的团体"，玛格南的创始者布列松如此自负地认为。我认为，他有足够的理由宣布，玛格南是一个"思想的团体"，而且，玛格南首先只能是一个 "思想的团体"，才能赢得并确保其在这半个多世纪中始终处于世界报道摄影前列的地位的光荣。作为一个"思想的团体"，这首先包括了对于人性的洞见，对于世界的观点，对于真相的执着，对于摄影的热爱。而他们的照片，只能是各个摄影家对于人类命运的"思想"与思考的具体化。玛格南高度，首先就是通过她的摄影家所拍摄的照片来体现其"思想"的高度，而这是玛格南的最值得骄傲之处。 与世界上一切真正意义上的优秀摄影家一样，作为一个天然地负有观看使命的特殊人群，玛格南摄影家们的观看可说是无所不及。他们的观看所涉题材广泛，如革命与战争，如旅游与爵士音乐，如宗教与建筑，如城市与乡村。而这些素质优秀的影像，不仅表现了他们对于人类生活的多方面的关注，而且表现手法多样，透露出他们性情中温馨、诗意、浪漫的一面。然而，冒险犯难，揭发隐情却始终是他们内心不可抑制的冲动，始终不变的无上命令。而他们为之付出的代价与作出的贡献也极大，也极为令人感动。 2004年年底，在北京，我曾经在一个国际摄影活动的报告会上说过，在这个世界上，凡是禁止观看的地方，就必然有隐情，必然有不可告人之处。而摄影家，却是这个地球上专门触犯这种人为的视觉专制与观看垄断的特殊人种。在玛格南摄影的历史上，不乏这样的伟大摄影家，20世纪50年代拍摄佛朗哥军人统治下西班牙的史密斯、1968年拍摄布拉格之春中抗议风暴的寇德卡、20世纪80年代拍摄苏东巨变的平哈索夫、20世纪90年代拍摄卢旺达种族大屠杀的纳赫特威等。因为他们的深入观看，揭发了这个世界上存在的不义、不公、恐惧、专制以及反抗，而真相也因此变得具体，可视。有的时候，更因为这些摄影观看者们的在场，嗜血的屠夫慑于真相暴露的压力而变得稍有收敛，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摄影家的在场，或可稍稍延缓屠杀的实施。当然，摄影并非万能，一旦遭遇柬埔寨的波尔布特政权，摄影就彻底地束手无策了。波尔布特所实施的封闭政策之彻底，以至于任何持有相对独立的立场的摄影家都无法进入到柬埔寨这个屠场中，更枉论见证揭发那里的悲剧了。这起发生在东南亚丛林的人类惨剧的真相，于是要到迟至波尔布特政权崩溃以后才得以公升。 在有着布列松意义上的"思想"的摄影家手中，摄影，也许与生俱来地就是一种对抗专制的观看手段。只有使人类的一切活动、尤其是人类的恶行变成影像，使之可见，世人才会有可能起而行，尝试找到解决问题或制止悲剧的办法。而所有对于观看的垄断，无论出干什么借口都必须受到质疑。一切有责任感与历史使命感的摄影家，必然会在用摄影见证人类的社会实践的同时，与观看的专制展开机智的斗争，并获得他们的历史性声誉。而那些阿谀奉承的、粉饰现实的帮闲摄影家，永远不会在历史中占有一席之地。我无意把玛格南摄影神话化，它早已是一个传奇，一种神话，不需要任何人再锦上添花。 随着中国人在各方面取得的成就变得令人瞩目，自信的增长自然而然。而对与许多过去表示敬畏的事物表示不屑也同时成为时髦。这当中包括了某些人对于玛格南摄影的隐约的不屑。我真心希望，不要在一种过度膨胀变形的"良好"感觉中，连举世公认的基本标准也一起被毁于出于浅薄无知的不屑。我希望，在口出狂言时，还是先仔细看看、全面了解一下别人的工作与哲学为好。包括玛格南摄影家在内的全世界的真正的摄影家们，无不是以自己的生命，尊严，人性与职业道德在创造荣誉，而别人的要求与标准也不是现在国内诸单位所能够学像甚至超越的。 当然，我所说的玛格南高度，在今天的中国受到挑战也并不奇怪。因为，在今天，能够拍摄出"像"玛格南式的照片的人越来越多了。而许多突发事件的现场照片，因为可拍照手机的存在也变得更有可能被及时拍摄下来并传播开去。然而，玛格南的照片，最重要的，那是对于世界与人类问题的一种视觉解释，而不只是事件的传达。那些专业人士，如果仅仅满足于拍得出玛格南式的照片，那只是在形式上凑近了玛格南高度。拍摄出玛格南式的照片并不意味着就自然具备了玛格南摄影家式的对于世界与人类实践的独特看法与表现方式。而玛格南高度更要求的是，在张张照片背后所渗透出来，发散开采的一种孤独，一丝悲哀，一腔狂热，一拯挚爱。而就是这种堂吉诃德式的勇气与责任，形成了玛格南高度的最核心的部分。 感谢IC传媒，为中国新闻从业人员全面地了解什么是玛格南高度做起了准备。我想，首先得有标准，然后再可谈超越什么的。只要翻开这些画册，玛格南高度就会以各种画面出现在我们面前。只要翻开这些画册，就会发现，玛格南高度早就存在着，而且永远会存在下去。这就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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