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姐摄影师：因为不再飞了 也许到处流浪

　　新快报记者曹晶晶

　　几个月前，空姐摄影师王淋做了个怪异的梦：昏黄的天空里，当她穿着空乘制服来到机场，突然发现办公楼改变了模样，变得狭窄而高耸，顶上竟然还长出两只耳朵。楼前的郁金香红得仿佛要滴血，但又带着枯萎的痛。办公楼就如怪兽般在王淋面前，那么高，即使鸟儿掉下羽毛，羽毛也不会飘落地面。

　　醒来的王淋胸中发闷，梦中的心痛挥散不去。她其实早已经没法再穿上她心爱的空乘制服了。因为爱好摄影，她花五年时间完成了反映空姐生活的纪实作品《空中的郁金香》，却遭遇了航空公司的停飞、不续约。丢了工作的她和公司的官司从仲裁到了一审，又从一审上诉到了二审。经过两年的拉锯战，上个月底，王淋终于获赔了6.4万元的补偿金。

　　流浪的郁金香

　　在拿到判决书的两天后，王淋将用了几年的微博名字“空姐摄影师王淋”改成了“流浪的郁金香王淋”。她在微博里写下：“从此不再是空乘，原来拍的也都是过去了。”

　　远离了光鲜的空姐生活，王淋的生活也发生了许多改变，但她对摄影的热爱，并未有丝毫的改变。

　　上个月8日，王淋受邀参加法国在柬埔寨举办的金边摄影节。

　　她带去参展的作品名叫《流浪的郁金香》，是她失业两年来，去西藏、三亚还有天津老机场拍的胶片。王淋把自己穿制服的形象，还有旧飞机、办公室，做到图片里面。在照片里，王淋总是距离飞机很远。

　　“这两年还是梦想着穿上制服，希望能再重新飞上蓝天。以前那个反映空姐生活的纪实作品叫《空中的郁金香》，现在我就给新作品起了一个名字叫《流浪的郁金香》，因为不再飞了，也许到处流浪了。”王淋黯然。

　　纪实作品被盗用

　　编成“八卦”视频

　　王淋万万没想到，她热爱的摄影会给她的空姐职业带来毁灭性的影响。

　　风波之前，王淋是中国第一家民营航空公司奥凯航空的一名空乘。利用工作之余，她历时5年拍摄了一组名为《空中郁金香》的纪实摄影作品，照片数量达上万张，有空姐们的工作照也有在寝室里休息、化妆的照片。“我希望，这些照片把空姐许多不为人知的生活样貌，真实展现在公众面前。”王淋说。2010年3月，王淋把其中的60张照片发给了摄影专业网站色影无忌，获得了摄影界的一致好评。

　　2010年9月，事情向着王淋始料未及的方向发展。有一天，王淋在飞机上碰到上一航班回来的同事问：“姐，你是不是把咱们的照片发到优酷网上了？上面有段视频都是用咱们同事的图片编的。点击率挺多的，而且有的网友的留言不太好。”

　　原来，王淋的照片被网友盗用，制成了视频，还加了诸如《空姐日记及心酸私密照遭外泄》的“八卦”标题。这段视频包括空姐休息以及穿着内衣的场景，它扭曲了王淋拍摄的本意，却在网上疯传。原本在专业网站小范围传播的照片，迅速在大小网站间流传。

　　至此，公司便不再给王淋安排飞行任务，在长达9个月的时间里，王淋没有接到任何飞行任务。劳动合同到期后，公司不再与她续约，理由是照片损害了公司形象，也影响了其他空乘的情绪，继续安排飞行会有安全隐患。

　　失业后的王淋，起诉奥凯航空要求赔偿各种损失合计31万元人民币。

　　2012年12月19日，北京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下达了二审判决书。法院认为，王淋的照片客观上给空乘人员带来了一定的影响，但奥凯航空在长达9个月的时间里不安排王淋工作，造成王淋收入水平下降，应当负责。最终判决奥凯支付解除劳动合同经济补偿金、工资合计约6.4万元人民币。

　　手持托盘、相机和笔杆的姑娘

　　在失业之前，王淋曾经有过长达17年的空乘经历。在她19岁高中毕业的时候，新华航空招收乘务员。当年，王淋试着报了名就被幸运地录取了。

　　王淋是个感性的女孩，从小就喜欢美术。2001年，中央美院从王府井(600859,股吧)刚搬到望京，新教室都是徽楼，后现代的那种建筑风格特别吸引她。她随后参观了摄影工作室，一排一排的苹果电脑，还有那么专业的暗房设备……王淋毅然决定辞去光鲜的空乘工作，进入美院摄影高研班学习摄影。两年后，她的毕业创作还被中央美院推荐参加了上海双年展和平遥国际摄影节。

　　2005年，毕业后的王淋进入了奥凯航空。她开始把她的镜头对准了她所熟悉的工作，她想和外界分享空姐的真实生动的有血有肉的生活。她身着制服，手持托盘、相机、笔杆，游走于空乘、摄影和文字之间，那段时间，是王淋最快乐的日子。

　　在拍有裸露的、穿内衣的照片时

　　一定会绝对避免正面

　　让王淋丢了工作的《空中的郁金香》正是那个时期的作品。

　　照片里的人都是王淋很要好的同事。“尤其是像她们外地的，都是长期住在宿舍那边。我基本是飞行的前一天住到宿舍里，和大家在一起聊天，无论去哪一个宿舍玩，我都带着相机，她们早已经不把我的相机拒绝在外了。在拍有裸露的、穿内衣的照片时，一定会绝对避免她们的正面出现在画面里的，只拍她背影。”王淋回忆拍摄的情景。

　　王淋说，作品发布后，她也并未遇到哪个同事来找她“抗议”。只有被编成视频后，有一位同事，在一张照片里吃着方便面的那位，希望王淋能把照片撤下来，因为那张拍得她不美。

　　在和公司谈判“拉锯”的那段时间，王淋很多摄影界的朋友都觉得王淋并不会真的失业。因为在他们看来，王淋拍的照片并非网上说的“空姐隐私窥探”，而是纯正的纪实摄影，也丝毫没有损害被摄者的形象。

　　摄影家黑明还在博客里写道：在我看来，王淋并不会被解聘，因为当年她在中国美术馆举办摄影展的时候我去了，她公司的总裁也去了，总裁还在开幕式上对王淋的母亲说：“你生了一个好女儿。”他还赞扬王淋这些年飞行、创作两不误的敬业精神，强调王淋给空姐挣了光。可惜，事情最后的结果让摄影界的很多人都大跌眼镜。幸好风波之后，王淋的父母和丈夫依旧给予她最坚定的支持。

　　离开了那个外表光鲜的行业她洗尽铅华

　　在家的头几个月王淋对自己还挺有信心。“因为我自己有那么多年的飞行经验，又有摄影的特长，我觉得不应该那么难被别的公司接纳。”王淋给几家航空公司投了简历，但是事实证明确实有点难。

　　“可能是年龄上，我和那些年轻小姑娘比没有了优势吧。”想回航空公司的原因，一是因为喜欢航空公司的工作，这是她从19岁就开始投入身心的职业。第二个也是觉得做纪实摄影耗费的时间特别长，没什么固定收入。单单一组《空中的郁金香》她就花了5年时间。“当时如果没有乘务员这个工作，我肯定就没法生活了。”王淋说。

　　如今，离开了那个外表光鲜的行业，两年没有固定收入的王淋早已洗尽铅华。“以前飞的时候，女孩间难免有些攀比，穿的、用的都用最好的。现在我已经放弃了高档的护肤品，比如雅诗兰黛什么的。”去年，三影堂颁给王淋一个女性摄影师奖，奖金两万元也被她拿去装备摄影器材了。

　　为了一份热爱的事业，结果就丢了另外一份热爱的事业，王淋觉得有点无奈。“我觉得这两件事情不应该有这么大冲突。”这就像她的手心和手背，无论打在哪里，她的心都会痛。

　　如今还有几家媒体希望她去做摄影记者，但王淋担心这个职业对创作的限制太大。

　　前路虽然有些迷茫，但王淋对创作的渴望和发展方向却更加清晰了。“今后无论遇到怎样的困难，我都不会放弃摄影创作，我已经开始用作品表达我的情绪，而且准备在今后的作品中继续表达我对民航，对体制的一些观察。”

　　“小时候，特别喜欢郁金香。姥爷告诉我：浅色的花一般是在晚上开的，靠香味吸引飞虫来授粉；而深色的花是在白天开的，靠色彩来吸引飞虫授粉。你看，郁金香白天开得那么漂亮，是因为它经历了一整夜的休息，蓄足精神后才展示出来的啊。”

　　“爱上空姐的生活就像爱上郁金香，有一种神使鬼差的感觉。我爱我的工作，更爱周围的姐妹们。因为我们像郁金香一样，在人面前，把自己最美的一面绽放；在人背后，静静地闭合休息，等待着明天的来临。女人的花季，犹如郁金香的花期一样短暂，我们把自己最宝贵的一面都献给了乘坐飞机的您。但您一定不知道我们这绚烂的花朵闭合时候的情形吧？您也的确是根本想象不出来的。”

　　摘自王淋的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