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 行走在从生到死的走廊上

《中国摄影报》2013年3月29日A8版

很小的时候我问我妈：“什么是死？”

妈答：“死就是睡着了。”

我又问：“那他们为啥哭？”

妈答：“他们不坚强，害怕睡着。”

      而今我马上50岁，咀嚼这对话，似乎分外有味道……

       这些照片让我突然想起40多年前的对话，再次面对死亡的话题，我得承认这个话题不是所有人都喜欢面对的，很多时候，很多的人都选择逃避，我也常常是这样。同时，我也得承认，这些照片，我还都挺喜欢，我喜欢它们就是因为它们都有着死亡的气息，阴影甚至是感觉和味道，但是独独没有呈现死亡本身。在都市报工作十多年，都市报都喜欢视觉刺激，太多的血淋淋和尸体的照片已经让我的眼睛麻木，可是我的心不会改变，我不喜欢也一点不欣赏有尸体的照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想大家也大致齐，都不会喜欢……

       波伏瓦说，人活着时是存在的，人死了之后就不存在了。好在人都要死，如果人不死，贪婪的本性一定会将这世界变成动物的世界，这是波伏瓦的小说《人都是要死的》所告诉人们的浅显而又深刻的道理。就凭这几句话，她作为存在主义哲学家萨特的伴侣，就挺般配！

       当生命还处于较低层次时，大家都恐惧死亡；进步些，会希望长寿，或者尽量延长生命的长度，当然少数偏执或者昏庸者也妄想长生不老；真到了更高境界，就知道生命的真谛是“永生太可怕，不死是天罚。”

       此谓：一重境界一重天！

       8张照片从技术上没有太多需要我饶舌的，它们也呈现出较高的视觉素养的统一，编辑能将它们从漫漫图海中打捞上来，恰恰也说明了它们自身的与众不同。可是我全新的阅读感受在于它们刷新了我的视觉期待和想象，打破了印象中对于死亡主题的陈旧表达模式：“黑色 + 沉闷 + 声嘶力竭 + 泪流满面 + 阴影 + 白色的小花”这些含混的但是顽固存在的视觉符号和图素一直在左右着我们对于死亡主题的视觉表达和传递，在这8张图里，我完全没有看到！这让我觉得爽，也感受到春天里的一种庆幸！

       我甚至还“很反动”地欣赏：“印尼兰沙，被印尼船只救起的缅甸罗兴亚难民”那种照片中的七彩氤氲，“拯救我们的街区”传递出来的色彩灿烂，“水龙卷”中罕见的华丽景观（原谅我找不到其他的词表达），或者这样的反差和打破常规才让我这双感受过太多新闻摄影的模式化的老眼觉得过瘾和刺激！当然，我更为赞许的是“蒙脸躲避催泪弹”的形体沉默的散发出的力量，欣赏“女狙击手格佤拉”面部深情的捕捉和控制，在意摄影师在“抗议劳工改革，与警方发生冲突”中对倒地者的推远，以及运动着的手对画面主体的有意干扰和遮蔽。

      前者是艺术修养的闪光，后者是人性光辉的绽放！

    “向死而生。”对于每一个个体的生命，自从它诞生之日起，它都在朝着死亡迈进。“向生而死。”对于一个生命群体来说，它的死，是为了更好的新生。

       我并不想在这里显摆海德格尔的“死亡本体论”的玄妙，这些所谓的批评家视为救命稻草，最爱在大块文章中连篇累牍地引用却最难于理解的“学术口头禅”，其实无助于我们理解和感受这些照片。假如这些照片让我们对于生命有哪怕稍微多一点的感受和理解，我都觉得这就是摄影应该追求的真谛！

    原本写到这里就应该打住了，可是突然想起一个与“摄影与死亡”都关联的事，似乎也值得一说。

    前几天，参加一个发小的父亲的葬礼，老先生在我们那个名叫“西铁一处”的铁路家属院可是个有些名头的人物，老人葬礼上用的黑白遗照的作者是已故的摄影家侯登科，侯登科曾经算这个老人的下属，也是出于对这位有人杰风范的人物的敬重，上世纪80年代末很认真地为其拍过几张黑白肖像。过去我和发小就曾经反复欣赏过这些肖像。那天发小突然对我说：“瞧人家侯登科的照片拍得多精神，我老爸一走，找来找去还得用人家的这张照片！”我无言，只有唏嘘，心想老侯去世都过10周年了，可是照片留下了，我们这一筏儿人对他的记忆留下了，不错呀！

     其实生命仅仅是两个房间之间的走廊，一个叫出生，一个叫死亡，你经过时的状态就是形形色色的人生故事或者干脆就叫命运！摄影和其他艺术就是将你走过时的感受留下来，与别人乃至后人分享……

(本文发表在《中国摄影报》2013年3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