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官正漫谈古希腊文明：公民字面意思是民主

　　古希腊文明撷秀

　　上中学时，在数学和物理书中常用到α、β、γ、ω、∑等字母，爱看伊索寓言故事，听到过阿基米德、欧几里得、苏格拉底、柏拉图、奥林匹克运动会等名字。以后又知道三叉戟、阿波罗、宙斯盾、木马计等都源于古希腊。美国著名的哈佛大学校训是拉丁文写的，意为“与柏拉图为友，与亚里士多德为友，更要与真理为友”。古希腊文明为什么那么灿烂？希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神奇之地？希腊对世界的影响怎么这么大？一连串的好奇，使我总想到希腊去看一看。

　　2005年初秋，在访问马耳他、瑞典、芬兰、白俄罗斯等国时，从希腊路过，参观了雅典、克里特等地，终一睹其风采。白色房屋和蓝色海洋交相辉映，青青的橄榄树，让人目不暇接的古代遗址，陶醉其中，叹为观止。雅典卫城上的帕提侬神庙，雄伟壮观，其浮雕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克里特的诺萨斯王宫，建筑艺术和各种图案，粗犷神秘；迈锡尼线形文字“乙”，令人惊叹；希罗德-阿提库斯剧场、迈锡尼的“狮子门”，还有远古壁画等等，都以其特异的风采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只是匆匆一览，就已经令我深为震撼。古希腊的地理范围远超今希腊半岛，希腊文明涵盖当时的地中海地区，其遗产更成为整个西方文明的精神源泉。

　　最近，我又找了些有关希腊的书籍翻阅，对古希腊文明在文学艺术、自然科学、哲学思想、政治文明和建筑、体育等方面的卓越成就，及其为人类文明和进步作出的巨大贡献，有了进一步的理解。

　　古希腊的神话和史诗具有极高的成就，受到了马克思的高度赞扬，认为它具有“永久的魅力”，“而且就某方面说还是一种规范和高不可及的范本”。古希腊人信奉多神教，并为诸神编制了丰富多彩的神话。希腊神话中的神是“人化”的神，有人的形象和人的思想情感，多数很像氏族中的贵族。他们任性，爱慕虚荣，妒忌心和复仇心都很强。众神之父宙斯是宇宙的主宰，太阳神阿波罗是光明与理性的象征。普罗米修斯是创造人类的天神，因盗取天火而受到宙斯的残酷惩罚。他宁死不屈地说出“我宁肯被缚在崖石上，也不愿做宙斯的忠顺奴仆”的壮语。马克思称赞这个牺牲自己而给人类带来光明的巨神为“哲学日历中最高尚的圣者和殉道者”。在古希腊神话中，还有一个专司“美”与“爱”的女神——阿弗洛狄忒。这位女神也被古罗马人所钟爱，称之为“维纳斯”，她精美绝伦的雕像陈列在法国卢浮宫，凡一睹风采者无不为之倾倒。希腊神话故事不仅是文艺复兴以来的无数文学艺术家汲取的素材，而且深入到欧美人的日常生活方式中，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西方人。

　　《伊利亚特》和《奥德赛》两部史诗，相传由盲人荷马所作，反映了公元前11世纪到公元前9世纪的社会情况，也包含了迈锡尼文明(约公元前1600—前1100年)的一些内容。实际上它很可能是许多民间行吟歌手的集体口头创作，传承至公元前6世纪才形成文字。荷马时代被称为英雄时代，史诗中的英雄既具备一般勇士的特征，又具有超人的能力，是一个民族在草创、开拓、发展进程中各种斗争胜利者的总称，是民族理想的化身。马克思说：“希腊艺术的前提是希腊神话”，“希腊神话不只是希腊艺术的武库，而且是它的土壤”。德国杰出的诗人、作家、思想家歌德说，荷马的作品使他每天受到教益。英国浪漫主义诗人雪莱认为，在表现真理、和谐、持续的宏伟形象和令人满意的完整性方面，荷马胜过莎士比亚。

　　在自然科学方面，古希腊人对宇宙的奥秘和万物规律有着浓厚的兴趣，他们探索的领域之宽泛，认识的程度之深远，许多都超出了今天人们的想象。诚如恩格斯指出的那样：“如果理论自然科学想要追溯自己今天的一般原理发生和发展的历史，它也不得不回到希腊人那里。”古希腊几位自然科学家的旷世天才，至今家喻户晓。

　　毕达哥拉斯(约公元前580—前500年)这位天才的数学家，发现了一个著名定理，即直角三角形斜边的平方等于其他两边的平方之和。在中学时，我对他求连续奇数之和可以得到一个“正方形”数，而连续偶数之和则可产生一个“长方形”数印象深刻。他爱好音乐，很可能使他发现了被后人称为“音乐音程”的简单的数的关系，一根调和的琴弦按其长度平分，则可以获得八度音。英国著名的哲学家罗素认为：“调和弦肯定在希腊哲学思想中起了中心作用。”

　　欧几里得(约公元前330—前275年)是数学、几何学的著名代表。其名著《几何原本》博采前人成果，集当时几何之大成，把各种定理、命题和论证按逻辑加以排列，构成一个严密体系，并以简便清晰的说理方式表达出来，至今犹为科学界所肯定。我在高中自学罗巴切夫斯基几何也即非欧几何时，就对欧几里得非常崇敬。

　　数学、物理学家始祖阿基米德(约公元前287—前212年)极有天赋，他发明了杠杆、滑轮和螺旋等机械，通过实验得出了浮力计算公式，奠定了流体力学的基础。其《论量圆》和《论球与圆柱》等名著，计算出圆周率的上限是317，下限是31071，即3？1428—3？1408，十分精确。还推导出了计算球体、圆柱体和更多复杂立体的体积、表面积和周长的公式。在推演这些公式的过程中，他运用了“穷竭法”，发现了用逐步近似而求极限的方法，从而奠定了现代积分计算的基础。牛顿—莱布尼茨发明微积分，很可能受到他的启发。恩格斯称他是“精确的和有系统的研究”的代表人之一。

　　在天文学方面，古希腊人也作出了杰出贡献。人们最早获得的有关星座的知识来自阿拉托斯，他是希腊的第一位诗人文学家，写有《观测天文学》，这一著作可能是基于另一部更早但失传的著作，作者为另一位希腊人欧多克斯。其后于公元150年，在埃及亚历山大图书馆工作的希腊人托勒密在一本书里记录了上面两部著作，书名为阿拉伯语的《天文学大成》，意思是“最伟大的”。

　　崇尚哲学与高扬理性是希腊人共同的价值取向，美丽而神通的雅典娜就是掌管智慧的神祇。在他们看来，哲学就是“爱智慧”，智慧高于一般知识，因而做一个有智慧的人就成了人的终极追求与最高价值。在希腊访问时，常听到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哲人的名字。一谈起他们，希腊朋友总是如数家珍，滔滔不绝。苏格拉底(公元前469—前399年)是一位极具幽默感且尖刻机智的人，使他闻名、令人生畏的是他的“反讽”。他认为，只要女人受到适当教育，则除体力外，并不比男人差。色诺芬推测，苏格拉底之所以愿意娶一个很凶的老婆，可能是觉得只要能教育好她，就能教育好所有的人。对苏格拉底来说，哲学就是生活方式。他反驳哲人学派“真理无客观标准”的说法，经常与人探讨真理、正义、德行等概念问题。正是通过观察前苏格拉底哲学家对立学说的这种拉锯战，黑格尔才建立了他自己的辩证法。苏格拉底是贵族政治的拥护者，对当时的民主政治特别是对激进民主派表示反对。他能言善辩，很有鼓动性，后被当权的民主派以蛊惑青年罪判处死刑。他面对死亡没有感到恐惧，认为死亡“或像无梦的睡眠”。他也没有逃走或选择被流放，因为他认为如果某项法律不再符合时代的要求，可以通过一致同意的方式加以修正。但是，只要该法律得到了公民的支持，那就必须遵守。这是真正的法治精神吧！

　　柏拉图(公元前427—前347年)从二十岁起，就追随苏格拉底学习哲学，不期八年后苏氏被判死刑，他为逃避迫害而去了麦加拉。他的《理想国》和《法律篇》，包含着丰富的哲学思想。他说：“有两种主要政体，可以说其他政体都是由此衍生混合而成。这两种政体就是君主制和民主制。波斯国是君主制的典型，雅典则是民主制的代表。”他进而指出这两种政体的弊端：在波斯，平民管理的成分已经消失，行政管理已变成反复无常的寡头政治，平民没有真正的忠心；在雅典，由于过分民主，尊重权威已在群众专政中丧失了，没有一个人学会如何服从。他称雅典的政治不是真正的民主政治，“完全的奴役”或“完全的自由”都会使人遭受痛苦。他主张分权，认为政治完全集中在同一个人手中是毁灭性的。无论从人类政治发展历史来看，还是从今天来看，他的确讲得非常深刻，非常精辟。柏拉图还认为，法律应当具有权威，法律权威至高无上是新理想国最重要的特征。“如果说《理想国》中的正义观为西方文化传统深层的价值观念奠定了理论基础，那么《法律篇》中的法律权威观则开创了西方法理论的先河。”

　　亚里士多德(公元前384—前322年)对哲学、逻辑学、伦理学、政治学、心理学、自然科学、美学、法学、修辞学等学科，均造诣很深。恩格斯称赞亚里士多德是古希腊学者中“最博学的人物”。公元前342年，他应马其顿国王菲利普斯二世之邀，成为当时年仅十三岁的亚历山大的私人教师，后亚历山大创造了历史，被称为亚历山大大帝。亚里士多德认为人是政治动物，不可能孤立存在，而是要生活在一定的社会当中。提出引起人们要求变革的主要原因是人们对平等的理解不同，理想应该是人人平等，但现实又是不平等的，只有使这种不平等尽可能地平等才是最正义的。他是法治、法律比较研究方法大师，具有极强的推理能力，他的研究方法被誉为“最健全而最有成效的方法”。古希腊人的创造性源于他们的好学精神。他们认为：“在哲学中，重要的不是给出答案，而是提出问题。”天生的好奇心、求知欲，刨根究底的追问与开放的民族性格，促使他们竭尽所能、义无反顾地去求索。

　　古代希腊的民主政体，即由公民广泛参与讨论决定国家一切重大问题的政治制度，是希腊人的创造。这既是古希腊文明的显著特征，也是其文明获得高度发展的基本原因。古典希腊时期(公元前6—前4世纪)，雅典和斯巴达是最为强大的城邦，前者因不断变革而有活力，后者得益于深厚的军事管制而有战斗力。有意思的是，经过一系列斗争和反复，雅典人最终确定：国王由世袭改为选举。这样人们就可以选出他们心目中的有识之士。担任城邦首领的是执政官，最初是终身制，后来改为十年一任，最后又改为一年一任。由三名执政官共同执政，国王是其中之一，不过权力最大的是首席执政官。有一个执政官叫梭伦(公元前638—前559年)，是古希腊著名的政治家和诗人，他的名言是：“作恶的人每每致富，而好人往往受穷；但是，我们不愿把我们的道德和他们的财富交换，因为道德是永远存在的，而财富每天都在更换主人。”他认识到雅典的繁荣取决于公民团体组织，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向穷人开放议会，自由民得到了政治上的权利，同时赋予贵族阶级更大的自由。梭伦的改革调整了自由民内部平民与贵族之间的关系，促进了雅典奴隶制国家从贵族政治向民主政治的转变，为下世纪雅典的强大打下了基础。

　　希腊人在伯里克利时代(公元前443—前429年)就承认公民一律平等，公民都有平等权利来决定国家制度和管理国家。政治权力落入公民手中，公民的字面意思就是“民主”。在一个相当长的时间内，希腊人总是把城邦制视为唯一适宜的国家组织形式，因而致力于社会团体与公民生活之间的和谐统一便成了古希腊城邦公民的一种基本信念。在雅典形成的高度完善的古代民主制度，具有重大的进步作用，它协调了公民集体内部不同阶层的利益，为雅典公民充分发挥主动性和聪明才智提供了条件，从而促进了经济、社会和文化的发展。德国历史哲学家卡尔？雅斯贝尔斯说：“希腊城邦奠定了西方所有自由的意识、自由的思想和自由的现实的基础。”

　　希腊是奥林匹克运动的发源地。公元前776年，在伯罗奔尼撒召开了全希腊和平竞技大会，即奥林匹克运动会。此后每隔四年举行一次，到公元前5世纪臻于极盛，随着马其顿、罗马对希腊的相继征服而渐趋衰落，至罗马皇帝提奥多西一世(公元379—395年)时被完全废止，持续了一千多年。奥运会是希腊人对身体价值的迷恋和对真善美的追求，是健全的体魄和高尚道德的结合，也是强调身心和谐的一个生动标识。在举办奥运会期间，任何战争都得停下来。北京奥运会世人称赞其无与伦比，奥运会期间格鲁吉亚向俄罗斯挑衅，遭到世人斥责。现代意义上的奥运会不仅继承和发展了古代奥运会的竞技比赛项目，更重要的是弘扬了古代奥运会的精神。

　　古希腊被历史学家誉为西方文明的摇篮，哲学家视之为西方哲学的精神家园，政治家则称之为西方民主制度的发源地。欧洲最早的文明为什么诞生于古希腊？不少人认为与它独特的地理位置有关，这是很有道理的。如果从希腊向东走，经过小亚细亚半岛，就可以到达巴比伦文明的发源地两河流域。往南航行，途经克里特岛就可以到达埃及。而位于这两种文明交汇点的克里特岛则诞生了欧洲最早的王国，这一时期的克里特文明(公元前3000—前1500年)又称米诺斯文明。希腊本土三面环海，扼欧、亚、非三大洲的交通要冲，爱琴海及地中海地区优越的地理和气候条件赋予希腊人勇敢、自由、多思、探索、富于进取的精神。特别是希波战争以后，两大文明的交汇，产生了光辉灿烂的希腊文化。

　　希腊哲学传统的确立大概是由柏拉图奠定的，他是一位承前启后、综汇诸代的人物。各流派的自然哲学、苏格拉底的美德追求、毕达哥拉斯学派的宗教意识与数字崇拜，自亚里士多德和欧几里得以降的西方学术流派分支，也都是从柏拉图学园开始的。古希腊的各类科学相互渗透，加上当时社会又比较开放、比较宽容，辩论问题的风气比较浓厚，这是不是古希腊能够产生苏格拉底、柏拉图、毕达哥拉斯、亚里士多德、欧几里得、阿基米德等大思想家、大科学家的一个重要原因呢？很值得我们深思！革命导师马克思、恩格斯非常重视研究社会科学问题和学习运用数学等自然科学知识，并关注社会和科技发展动态。他们的许多创造性发现，都是建立在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的坚实基础之上的，因而具有强大的生命力！我们要时刻关注当代社会与科技发展的新动态、新趋势。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工作者，应该相互学习，相互启发，加强交叉学科的研究。这一点对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的创新发展，都有重要意义和深远影响。

　　古希腊人对真理的探索、追求，对智慧和科学技术的执著精神，很值得我们学习。

　　(2009年5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