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景。 Vue de l’exposition de Hiroshi Sugimoto Aujourd’hui le monde est mort (25.04.14 – 07.09.14), Palais de Tokyo. Photo : André Morin “今天世界死了”,引用加缪《局外人》开场白。以遗嘱或证词的形式,与未来人对话。加缪的小说《局外人》和马塞尔·杜尚的现成品是杉本博司此次展览的主要灵感来源,艺术家所要呈现给我们的是一个人类终结之后的世界:立足未来、个人视角下的历史观。 此次展览,杉本博司试图探究时间及直觉的本质,意识的起源。三十几个虚构的故事反映了杉本博司对古老文明遗迹的反思和在想象的视角下对未来的不确定。“我所能想像的关于人类未来的最糟糕的预言”这样的人类史的理念,立眼于人类诞生之前的历史和人类消失之后的未来,以其著名的《海景》摄影作品呈现出来,全展以此为开端也以此结束。这些现世寓言是由艺术家收集的不同物件和材料来呈现的,并用这一切构建出一个毫无人类生存痕迹的毁灭后的环境。因此没有什么是永垂不朽。 一位养蜂人确信世界的沙漠化与蜜蜂的集体自杀行为密不可分;一名政客悔恨对人人幸福的追求必将以人类毁灭为终结;一位人类基因研究学者表示人类普遍想象力的匮乏将导致人类文明的灭绝。在一个用生锈钢板设障而作分割的空间内,杉本博司将这些已消失时代和文明的“见证”之物零乱地摆放,其中大部分来自个人收藏。一尊木制雷神雕塑(日本,13世纪)敬供在一座石阶顶端。这样的场景让我想到耶稣受难像,石阶正好比象征耶稣受难的十字架。一些可追溯到公元前3000-6000年的化石、打磨过的石斧,一些陨石,人类最后一瓶纯净的空气,被遗弃的蜂巢。 有些故事的呈现,艺术家放置了日本传统文化中最神秘古老的面具——能面,能面的特性使之成为生死边界的象征,也是人的精神能封存在具象物件中的象征。杉本博司准确展现了符合这种美学的境界,在“幽暗”和“明亮”之中,透着“无”与“有”的玄思。日本能剧大师世阿弥主张艺术美至高者为“无相”之境,即所谓“绝言语,表现唯一妙体的意境之处,就是妙花风”。“妙”,即为“绝”或“绝对无”,缘此,能剧将舞台化为“无”,除了“无布景”、“无道具”外,还有至关重要的“无表情”。这种“无”的东方禅意与杉本博司这个大型装置策展项目所表象出的废墟美学相互交融渗透。日本能剧表演的面具-能面,无非也是为了降低人们对喜怒哀乐的期待,因为世界的总表情是千篇一律的“假面”,只有“无”,才能至为大“有”。 福柯追随者尼采的脚步,高呼“人之死”。尼采的“上帝死了,超人将至”是对“人之死”的预示。这里的“人之死”反思了自普罗泰戈拉以来作为“万物尺度”和中心的人。“人”不是一直都存在的,人是近期的发明。“人”的概念是在十八世纪末期之后进入知识学科的。 事实上,实物未必一定要围绕着人,处处以人为先。 值得一提的是,整个展览在白天都由自然光源照明,而在晚上,参观者将手持一柄电筒完成观展。 雷神与《放电场》 在展览入口,杉本博司分别放置了来自不同大自然灾害时期的岩洞化石。这些寒武纪生物,像三叶虫等在展览中的大量出现,是艺术家从摄影角度来考虑的结果。这些三叶虫、草履虫之类的化石,在杉本博司眼里就如同负片与正片,是一种“前摄影、时间记录装置”,因为他们被挤压后就这样残留在了岩石里。 在这片展区的离开处,一个介于祭祀台和古代神龛之间的奇怪装置结构屹立中庭。以放电场作品为背景,放置在前面的是仿制缩小的古代出云大社的阶梯。阶梯的最高一层,供着一尊镰仓时代(1185-1333)的雷神像。这个装置结构其实是艺术家为了祭祀这尊雷神像而特意准备的巨大祭坛。雷神像、祭坛、《放电场》系列作品和一个让人想起杜尚《泉》的装置被放置在一个空间内,这样一场祭祀仪式的场景就布置好了。杉本博司在展览入口布置这样的祭祀场景无疑是宣告“世界死了”“人已死”。这里的每一个物件都标志着一种死亡或终结。如若追随电气能源的历史,这里需要跨过现代科学史,来到古代神话的世界,因为从欧洲近代科学的基础来看,初期从事研究的也是魔术师、炼金术士这类人。普罗当今的科学技术和知识,也是从中世纪的魔术中衍生出来的。所以,那些被理解的技术,是从魔术中被分离异化的部分;而那些难理解的领域,仍属于魔术的混沌。当人类精神可以理解宇宙一切,混沌通往文明,人类历史也走向终结。《放电场》系列作品所使用的特殊技艺令人惊叹,艺术家扬弃相机的使用,将“范式发电机”产生四十万伏特的电极直接在底片上反应,这种“无相机摄影”创作无疑也在宣读传统像机摄影的讣告。而杜尚“泉”的出现,是对美术馆、博物馆的巨大挑战,当这个“非博物馆艺术”品进入博物馆,似乎标志着美术馆、博物馆的终结和“博物馆艺术”的终结。这些表现形式落地成了箴言,给(巴黎)东京宫这个工厂废墟般的展示空间笼罩了一层现代启示录般的蒙昧气氛。 陨石与“落石注意” 为了直接体验最早人类的感官世界,杉本博司对那些在人性社会里象征权利的石头非常感兴趣,譬如水晶、玉石或者史前石器。他甚至对陨石也表现出极大的兴致,在艺术家看来,陨石是我们在人类社会中得以窥见宇宙诞生和形成的窗口。展览中所展示的部分陨石中含有氨基酸胺酸,根据生物发生学说,生命的起源就是由撞击地球的陨石所产生的氨基酸分子而来的。在这样学说的支撑下,这些陨石便成为了一个世界毁灭和地球新生命萌发的双重载体。 另一边悬挂着一块大概已经被放置了数十年的告示牌“落石注意”,这四个红色大字发出沉重光芒。这块告示牌是艺术家偶然在熊野的深山谷底发现的,这个被称为龙神村的地方,从未在地图上被标识。如同一出闹剧,这个告示牌以极其讽刺的方式被落石砸落,跌入谷底。旁边放置的“落石”仿佛是为了报复这个非自己意愿的命名,将自己幻化成“因”,砸落下来,结为“果”,将“落石注意”砸入谷底。 陨石与“落石注意” ,摄影:金雪岑 这样看来,这块“不立文字”的告示牌无声控诉着语言的无力。杉本博司在思考语言的过程中也表示,“语言是无力的,只有行动才能体现意义”。不过,在我看来,语言和行动不可二分。正如二战后英国分析哲学家奥斯汀的“以言行事”哲学思想。这位“牛津派日常语言哲学”公认领袖所提出的“施行话语”概念用来诠释“落石”命运似乎再恰当不过,“落石注意”就是这样语法上是陈述句但并不是在描述现象事实的语言行为。这是另一种并行于“描述话语”的区分,说话的本身就是在实施或履行其中一部分,换而言之,“落石注意”本身就在实施它的动作,其被落石击落也成了“适当的”必然。至此,语言的本质受到了冲击,艺术家似乎也充分感受理解到了这冲击的力量。 这样的力量又会让人想到三岛由纪夫之死,身为作家的三岛也应该是深感语言力量之匮乏,“丰饶之海,并无海水”,只有通过惨烈剖腹才能以言行事为武士道殉道。就像这块为了提醒世人而存在的“落石注意”,随着时日渐悟自身的无力,才抱着殉死的凛然投身谷底,以示世人真意。 纯爱天使 杉本博司受马塞尔·杜尚影响的痕迹将贯穿整个展览。杜尚“现成品”也对杉本博司摄影的创作产生深远影响。连艺术家自己都会惊讶,透过目镜所看到的令人恐慌的真实和自己《西洋镜》系列摄影作品之间的相似性——当你只用单眼时,那些人造的特征似乎消失了。纯爱天使是一个仿真度极高的人型玩偶,但杉本博司把纯爱天使放置在这里并不是为了向杜尚致敬。这样一个在性爱用品商店便可以买到的性爱玩具,其实是艺术家对复制品能否取代真实的连番发问。 纯爱天使。 Vue de l’exposition de Hiroshi Sugimoto Aujourd’hui le monde est mort (25.04.14 – 07.09.14), Palais de Tokyo. Photo : André Mori 在这个逼真动人的纯爱天使的自白书上这样写道:“我是为了得到男人的宠爱而诞生的。随着社会对女性的包装和消费无限扩大,一个全新的大女子社会便诞生了。国家领导人、企业家的位置将由女性占据。男人患上与异性交往恐惧症,特征之一就是无法与真实女性发生性行为。因此他们只能寄身体于那些完美女人的化身——充气娃娃。我就是这样诞生的。最后一个宠爱我的男人是一位老者,他带来一张瀑布的照片和一盏煤油灯。我们无法生育,所以人类将停止诞生。” 这个展区的刻意布置让人联想到宗教建筑,充气娃娃也被如同圣体一般对待,周围的当代社会的日常用品则化为了圣物。这是“过去的时间”在当下对后世的启示。 宗教比较专家 在杉本博司想像的三十多种人对地球毁灭的回忆中,每个展示都在暗示这个人的身份。一位宗教比较专家的手稿里写道,三年后将有一块巨大的陨石碰撞地球,所有相信这个世界末日学说的人类都将信仰宗教。无数的先知出现了,并纷纷宣布自己是现世耶稣。人与人之间因信仰不同而失去信任。宗教冲突导致了大屠杀的上演。不过,讽刺的是,陨石最终绕过了地球,世界末日没有到来。而我因为坚持做一名无信仰者而备受折磨。手稿最后,专家也对是否应该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而产生怀疑。 这份手稿放置在一张木制长桌上,桌上放着倒下来的空酒瓶,这样的长桌与桌后墙上杉本博司《最后的晚餐》系列摄影作品十分契合。说到杉本博司《最后的晚餐——上帝的行为》这组五幅作品,不得不用古希腊戏剧中“机械降神”来诠释。杉本博司的这组作品原先完成于1999年,与他之前的肖像作品概念类似,只是拍摄场地转换到日本的一间小蜡像馆内,对象则是件参考了15世纪达芬奇《最后的晚餐》中耶稣与其十二门徒的形象而制作的群组蜡像。杉本博司是这样提出自我的重新诠释:他把群像分割成五组人物,从不同角度与视点拍摄,再组合成一体。不过图像看似一体,人物彼此间却有种断裂的不协调感。主角们所呈现出的不自然、非相关感,和全黑的背景,配合桌上过分清晰、高反差的食物、酒杯,整体传递出一种超现实感和与人物的疏离感。摄影中的时间、视角则显得既抽离又重迭。不过这次展出的并不是原先的那组,而是被暴风雨损毁过后的《最后的晚餐——上帝的行为》。这组作品在2012年收放于杉本博司纽约家中时,因受到飓风影响而遭到了毁坏。不过艺术家却选择了保留这些悲剧的印记,这些染色、涟漪和波纹让这组作品带有另一种荒唐、诙谐的效果。 受到暴风雨毁坏这一行为便有如古希腊戏剧中的“Deus ex machina”(英译:God from the machine,中文一般译为“机械降神”),当现境陷入胶着,突然出现拥有强大力量的神将难题解决,令故事得以收拾,制造出意料之外的剧情大逆转。这组作品这样的命运也正贴合手稿叙述人的命运。只不过“机械降神”制造出的只是虚假的慰藉感觉,这样的“非酒神”式的狂喜也最终会导致死亡。 与其说杉本博司对世界毁灭的想像是对各大宗教中对世界之终结预言的回应,不如说是对“人已死”的具体诠释。人的死亡何尝不意味着哲学开端的返回。这样的“人之死”掀起的是现代社会对“人”的重新反思,也让处于物欲横流的现代人重新思考生存的意义。正如福柯在《词与物》一书中的最后一页写道:“人将被抹去,如同大海边沙地上的一张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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