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艺术家藤田嗣治 他留着西瓜头、戴着耳环、穿着无袖短袍、手上有纹身,有时候戴的不是帽子而是灯罩,自称“蒙帕纳斯的希腊人”,这就是藤田嗣治留给大众的怪异形象。即便他是“巴黎画派”的翘楚之一,也掩饰不住流落他乡的落寞。 
小田切让主演的传记电影《藤田嗣治》 桀骜不驯的名门之子 出身于东京名门之家的藤田嗣治,从小受到身为军医总监父亲的严苛教育。母亲在他幼年时离世,父亲期望他子承父业。兄长则是著名的法学家,藤田嗣治却选择成为了家族中的异类。 
14岁时,他郑重地写了一封信,邮寄给在同一个屋檐下的父亲。他在信中写到:“我想成为一名画家,请让我做我喜欢的事,我一定让你看到我的成功。” 
他不顾父亲的反对,听从大文豪森鸥外的建议,进入了东京美术学校学习,师从“日本近代油画之父”——黑田清辉。然而,黑田清辉推崇的印象派画风和注重明暗的写实主义与他的想法发生冲突,因此他郁郁不得志。 
黑田清辉《湖畔》,1897年 
因为藤田嗣治在作品中使用大量黑色,黑田清辉将其早期自画像作为反面教材。 1913年,藤田嗣治终于如愿以偿奔赴巴黎,他曾说道:“巴黎拥有在日本无法想象的绘画自由,我看到了以新形式为主的大胆革命,这为年轻的我打开了希望的眼界。” 
初到巴黎,他选择了房租便宜的蒙帕纳斯,这里聚集着大量年轻艺术家。他通过结识莫迪里阿尼和柴姆·苏丁等人,有机会参观了毕加索的画室。毕加索的立体主义让他意识到日本艺术教育推崇所谓“印象派才是西洋画”的思想局限了他创作的自由。 
藤田嗣治结识了众多好友,他在照片中坐着且身着怪异的服装。 藤田嗣治一回家就把黑田清辉老师指定的画具箱砸得粉碎,开始苦心钻研自己的艺术。他作为一个异乡人,没有被困境打败,而是每天用14-18个小时疯狂地作画,只为创作出他内心的完美作品。 刻苦钻研只为“藤田白” 藤田嗣治刚开始的生活十分潦倒,甚至需要将画当作柴火烧来取暖,但是他丝毫没有放弃对艺术的热爱。他将日本浮世绘版画中的细腻线条融合在厚重的西方油画中,独创了类似象牙颜色的乳白色,加上墨线勾勒出的纤细线条。 
他为了得到这种白色,把牡蛎壳磨的粉调制到颜料中,这才呈现出他笔下乳白色的女人。他除了对颜色的要求极高,还特意制作细滑且光泽的画布。他将滑石粉涂在画布上,然后利用毛笔以浮世绘中“晕色”的技法塑造出吹弹可破、肤如瓷雪的女人形象。 
藤田嗣治《咖啡吧》,布面油彩,1949年 近年,研究“藤田白”的专业人员在修复藤田嗣治的画作时,发现颜料中含有不同比例的硫酸钡和碳酸钙,这也证明了他的确在颜料中掺入了其他物质。 
藤田嗣治《在画室的自画像》,1926年 “藤田白”不仅源于浮世绘中单色调的人物肤色,还来自他想超越前人的决心。他曾说道:“我在着手创作女性裸体画时,想要发现前人未曾发现的方法,开拓前人未曾涉足过的新天地。我们的祖先铃木春信、喜多川哥麿等绘师都曾描绘过妇人的肌肤。我既为日本人,理应踏着先人的足迹。” 
铃木春信笔下肌肤如雪的妇人 独创的白色远远不能让他在艺术道路上走得足够远,因此他画面中的透视逐渐消失,只留下了平面化的柔滑曲线,就像指尖滑过他描绘的裸女肌肤一样,这是他结合了日本手法和西方油画的巧妙之处。 
藤田嗣治《裸女与猫》系列作品之一 藤田嗣治写道:“我作为日本人来到西方,就必须在油画中使用日本的笔和日本的墨。只有我彻底理解西方,才能知晓东方的优秀之处。” 兄弟如手足 异乡人的苦楚大多来自:某一刻,他们走在这个无数人心怀梦想却无比陌生的城市中,发现只剩下独影随行。 
创作中的藤田嗣治 藤田嗣治为了在他梦寐以求的巴黎做出一番成就,经常参加通宵派对。他晚年回忆:“我当时已经受够了贫穷的滋味,所以我必须让人们首先记住我的名字。但作为一个亚洲人,那时我的画是根本卖不出去的。” 
藤田嗣治《两个女人》,1918年 对于藤田嗣治而言,多次出现在这种社交场合带给他“Fou Fou”(即法语中,善于迎合他人的人)的称号。但是他的身边依旧还有夏加尔和莫迪里阿尼等人的陪伴,他没有因为迎合他人而变成孤家寡人。 
晚年的他曾说:“我归来是为了在这里永居,我想死在法兰西,然后葬在蒙巴纳斯公墓的莫迪里阿尼旁边。”可见莫迪里阿尼和藤田嗣治两人是莫逆之交,他还同夏加尔惺惺相惜,从他们的画风中也能看出彼此之间的深远影响。 
马蒂斯和毕加索也与藤田嗣治交情甚好,两人都因为藤田嗣治的东方画风及梦幻的淡彩色调驻足欣赏。马蒂斯曾跟他说:“我真羡慕你能画出这么美的线条。”在藤田嗣治的巴黎首次个展上,毕加索在他的画前停留了足足三个小时之久。 
1950年,毕加索和奥西普·扎德金出席藤田嗣治个展开幕式。 正如作家海明威所言,那时的巴黎是一场流动的盛宴,各国文艺之士都满怀热情来到此地,且希望出人头地。在这些异乡人中,以夏加尔、莫迪里阿尼、苏丁等人为主的“巴黎画派”最终存活下来,藤田嗣治也成为了穿着奇装异服的的亚洲艺术家。 
藤田嗣治经常以奇异装扮的形象出现在大众视线中。 养猫如同养女人 “女人”是藤田嗣治一生中必不可少的关键词。他曾多次结婚,还拥有众多情人。在他作品中的大量裸女就是以他曾交往过的女人作为原型,因为他钟爱女人雪白无瑕的肌肤,甚至为心爱的女人露西·芭杜取昵称为“瑶姬”(Youki),即“玫瑰色的雪”。 
藤田嗣治为瑶姬作画 
藤田嗣治与瑶姬 让藤田嗣治声名大噪的一幅作品就描绘了一位皮肤白皙的裸女。这位模特也正是人称“蒙帕纳斯女王”的吉吉,她擅长周旋在形形色色的男人之间,其中一位便是美国达达主义奠基人曼·雷。当时很多大师的作品中都有她婀娜的身姿和妩媚的神情。 
曼·雷镜头下的吉吉 藤田嗣治的画布上呈现出的吉吉轰动了当时的巴黎画界,因为他用首创的“藤田白”来描绘她的玉体。画面混杂着日本浮世绘的气息,让大师们都长时间驻足端详此画。 
吉吉为藤田嗣治做模特 
这幅《裸卧的吉吉》在1922年的巴黎秋季沙龙展上大出风头,并以八千法郎成交,而这幅作品在2013年纽约佳士得以约120万美元的价格成交。 在小栗康平编导的传记电影《藤田嗣治》中有一场精彩的片段:藤田嗣治与友人在露天咖啡厅谈天时,一直盯着旁边的女子。此女走向嗣治,质问他为什么盯着她看,嗣治则平静地回答:“要是不看你,我又如何能画你呢?”他随手抽出一张明信片,简单几笔勾勒出了女子的姿态。 
《藤田嗣治》电影片段 藤田嗣治认为:“女人和猫是同样的生物,到了晚上就眼睛放光。虽然两者看上去可爱且懂事,但只要稍不留意,就会完全忘记所有的恩义,轻易地背叛主人。”猫和女人在他心中的地位同等重要。 
在客厅中养了十几只猫,因此在他的画面中也有不同神态的猫,他也被认为继浮世绘大师歌川国芳之后,最会刻画猫的日本画家。2002年日本讲谈社出版的藤田嗣治精装画集中,有166只猫的形象出现在218页中。 

藤田嗣治《白猫》,1929年 女人可能会随时离开藤田嗣治,但是慵懒的猫给身处异乡的他带来了一丝安逸和慰藉,那些依偎在他怀里的猫变成了他重要的精神寄托。他对女人和猫的独到见解也体现在朦胧梦幻的画面上,给人一种自然娴静的气息。 
2016年苏富比香港春拍中,藤田嗣治在1930年创作的《裸女与猫》以3350万港元的价格被龙美术馆购得。 被迫卷入“战争” 因为1931年的第三段失败婚姻,藤田嗣治远赴拉丁美洲办展,并且深受当地人的欢迎。他在阿根廷的展览有六万观众前来参观,为了得到他的签名,将近一万人排队等待。 
藤田嗣治的自画像 然而,二战的战火促使藤田嗣治返回日本,回国后的他被卷入“战争画”的漩涡中。当时的日本军政府利用艺术作为战争的服务工具,召集了80多位知名画家,成立了“大日本陆军从军画家协会”,此协会主要任务就是鼓吹战斗意志和记录下战争场面。 
藤田嗣治在这一时期画的战争画 1943年,藤田嗣治创作的《阿图岛玉碎》描绘了日本和美国士兵横尸遍野的场景。据说很多人曾在这幅画前,双手合十为此画流下热泪。 
藤田嗣治的《阿图岛玉碎》引起了来自各方的非议 在日本战败后,他作为军事画家,被冠以“对军部阿臾奉承、卑躬屈膝”的评价。对此,他解释道:“在战争中,我只为那些可怜的士兵而画。” 
终于,因为他厌烦了日本美术界的纠纷,饱受非议的藤田嗣治决定返回巴黎,并且留下最后赠言:“画画就请认真画画,画家之间不要争吵,祝愿日本画坛早日达到国际水平。”从此他再未踏上这片故土。他曾说:“不是我抛弃了日本,而是日本抛弃了我。” 
之后,藤田嗣治和最后一任妻子君代一直在法国生活。 战争带给藤田嗣治的不止是来自四面的骂声,还让他笔下妩媚的猫展现出动物的兽性,《猫之战》呈现了十多只猫在一起厮打的残酷场面。 
藤田嗣治《猫之战》 做真实的自己 被他视为第二故乡的巴黎,并没有带给这位漂泊的画家任何温暖。巴黎画派中有不少犹太后裔,当他们听说他在战争时加入了日本从军画家协会时,他的犹太朋友们万分痛心,甚至声明与他从此不再往来。 
藤田嗣治彻底变成了一位异乡人,也因为这些经历改变了他的画风。他开始专注孩童和宗教的题材,东方气息的画风也在他的每一笔中慢慢消失了。 
藤田嗣治创作的《圣母像》 在73岁之际时,藤田嗣治正式受洗成为了神的使徒,并舍弃日本公民身份,改名为列奥纳多·藤田。 
去世前,藤田嗣治一直在这间画室里工作。 在生命的最后两年中,他效仿马蒂斯为自己建造教堂,并独自为教堂绘制壁画。 

他设计建造了一座被称为“和平圣母”的小教堂,并独自倾尽全力完成了壁画。1968年离世后,他被安葬在此地。 纵观藤田嗣治的一生,让人不禁感叹他特立独行的做事风格,这也造就了这位不断打拼的异乡人。他曾说:“我越是行事乖张,活得越是疯狂,就越接近真实的自己。” 
身处他乡的人们穿梭在钢筋水泥的“丛林”时,或者在一刹那间看到万家灯火时,会去质疑自己到底为何漂泊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无论为了奋斗还是为了梦想,异乡人不是一个孤独的群体,他们是真正敢于冲出重围的挑战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