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艺术史上有这样一类艺术家,他们有着先锋的思想、敏锐的观察力,敢于挑战世俗规则,打破固化已有的界限;他们是传统的反叛者,不畏世俗眼光,他们亦是时代的弄潮儿,引领着艺术的发展。格雷森·佩里(Grayson Perry),就是这样一位艺术家,在他的身上有着纷繁复杂的标签,诸如先锋艺术家、特纳奖得主、皇家院士、伦敦艺术学院名誉校长、大英帝国勋章授予者、异装癖者等等。在当今时代,很多人一谈到格雷森·佩里,脑海中印象最深的仍是他穿着多彩可爱的梦幻裙装,画着明艳的妆容,像5、6岁的女童一样的形象出现在公众面前的形象。关于他的异装形象,大家除了惊叹之外亦褒贬不一。但格雷森·佩里的作品在艺术界的影响却是深刻且广泛的。在表达主题方面,从流行文化、社会现状到历史问题、男权主义以及文化前景等方面均是格雷森·佩里的关注热点,其作品中亦反映出了他者视角的敏锐性以及辛辣尖锐的社会批判内涵。 
作为一个享誉全球的当代艺术家,格雷森·佩里举办过大大小小的艺术展览,其中包括有争议性的“纪念无名手工艺人(Tomb of the Unknown Craftsman)”“轻轻拥抱你的信仰(Hold your Beliefs Lightly)”“我漂亮的艺术小生涯(My Pretty Little Art Career)”“地域朋克(Provincial Punk)”和“关于虚荣的小差异(The Vanity of Small Differences)”等等。这些展览让他成为英国家喻户晓的当代艺术大师的同时,亦促进了当代艺术对社会发展的思考。近期,英国伦敦的蛇形美术馆(Serpentine Gallery)举办了格雷森·佩里的新作品展,名为“格雷森·佩里:史上最流行的艺术展!(Grayson Perry: The Most Popular Art Exhibition Ever!)”,展出时间为2017年6月8日至9 月10日。此次展览的主题表现方面延续了他一直以来对社会热点现象及问题,流行文化、艺术、男权主义以及当下文化景象的观察。同时,此次展览也是他对当代艺术怎样来反映、呈现社会现象的一次思考。在此,我们试图通过以格雷森·佩里的新作品展览为契机来全面解读他的艺术世界,深入剖析其艺术创作观念及其对艺术界的影响与贡献来向大众呈现出一个真实、深刻的格雷森·佩里。 
面对格雷森·佩里的艺术之初,我们会自然而然地被其作品带有装饰纹样的图案,明丽的色彩所吸引,但当我们细细观察这些陶罐、挂毯上所描绘的内容时便会发现其深刻、严肃的主题。这种温和、传统、典雅的形式与极强的艺术观念让我们感受到他的智慧与敏锐的洞察力。这正是格雷森·佩里艺术的魅力所在,形式与内容的不一致亦彰显出其独特的艺术张力。艺术作品的独特魅力与艺术家的人生际遇、社会经验、思想情感都是紧密联系,息息相关的。对于格雷森·佩里而言,童年的悲惨际遇、异装癖、对社会问题的敏锐观察与深刻思考、对传统手工艺的偏爱与创新应用等都是值得关注的点,亦是影响他艺术创作的重要方面。 1960年,格雷森·佩里出生于英国埃塞克斯郡的切姆斯福德的一个工人阶级的家庭。佩里的童年是黯淡而悲惨的,父母在他幼年时便匆匆离婚。格雷森·佩里跟母亲和继父一起生活,童年的佩里经常遭受继父的家庭暴力,与其他兄弟姐妹的关系也不好,所以他的童年基本都是将自己一个人锁在房间与泰迪熊艾伦相伴,孤独与爱幻亦逐渐成为格雷森·佩里性格中的一部分。对于格雷森·佩里而言,这也许正是其作品阴郁、黑暗风格与主题的最早来源以及心理创伤的映射。他的那些蜚声艺坛的陶瓷彩绘作品中所表现的主题是与其童年的阴暗记忆相关的,他在艺术创作中通过复杂多彩的图形纹样以及人像与文字相结合的方式,表达出疏离、晦涩的异境。例如,他在2000年的一件作品《艾莉森女孩们的复仇(Revenge of the Alison Girls)》,模仿亨利·达格(Henry Joseph Darger)的薇薇安女孩引导奴隶儿童对抗格兰德里尼亚人的叛乱的故事叙述了艾莉森女孩们以一种类似革命的形式向父母复仇的情景。此外,格雷森·佩里的作品中亦直接抒写了这种带有自传性的情感,例如,在《执迷于苦难》中,格雷森·佩里描绘了很多张呈现痛苦面容的脸,这些痛苦的面容又被巧妙地组合成美丽的花朵形状。这些暗藏在花朵形状下的痛苦体现了格雷森·佩里对内心痛苦记忆的凝视。而在童年陪伴格雷森·佩里的泰迪熊艾伦亦是日后佩里创作中的一个鲜明的符号,代表着佩里的内心世界。例如在佩里的作品《马背上的艾伦(Alan Measles on Horseback)》以及《艾伦教皇邮票》中分别将泰迪熊艾伦想象成战争中的英雄与教皇,折射出格雷森·佩里内心的矛盾以及对艾伦的幻想。 
众所周知,格雷森·佩里有异装癖,他的女性身份名为克莱尔(Clare)。克莱尔是一位大约5、 6岁的小姑娘,天真可爱。这一形象与身份亦常常出现在他的艺术创作中。异装癖与克莱尔的女性身份对于理解格雷森·佩里创作的思想,灵感来源以及表达的态度立场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格雷森·佩里对于女性服装的爱好,最早可以追溯到小学二年级时学校圣诞演出中所扮演的天使加百利的经历,这种简易袍式的天使服装给了他极为特别的体验。让他感到既害怕又兴奋,像羽毛一样轻轻地掠过了他的心。随着年纪的增长,13岁的格雷森·佩里开始发现了自己的异装爱好。这一不被世人所接受的异装爱好深深影响了佩里的艺术生涯,在其此后的艺术创作中,穿着女装的羞耻感不断激发着格雷森·佩里的艺术创作灵感。正如学者让·鲍德里亚(Jean Baudrillard)所言,艺术应该是一种除了创造幻觉、生成诱惑,还必须富有现实批判之物。艺术家的异装癖对于让·鲍德里来说,一方面体现了其对当代艺术身份认同焦虑,另一方面亦是一种艺术领域中有讽刺意义的叙事形式。这一点在格雷森·佩里的艺术创作中亦是有迹可循的,对于“克莱尔”这一身份与形象,常常出现在他的陶瓷艺术中。生活中的佩里亦常常以“克莱尔”的身份出现。格雷森·佩里在媒体的采访中对异装的回应是,“我穿女装是因为自尊心比较低,人们认为扮成女人出门很低级。”从这其中不难看出,格雷森·佩里身着女装从某种意义上亦是对社会中的男权主义的反叛与挑衅。在传统男权主义的刻板印象中,对女性的印象是柔弱的、楚楚可怜、需要被保护的。像辛迪·舍尔曼(Cindy Sherman)亦或森村泰昌(Yasumasa Morimura)一样,格雷森·佩里通过一种戏仿的方式将自己打扮成小女孩来挑战男权主义的凝视。与此同时,在格雷森·佩里的作品中,克莱尔的形象逐渐成为代表其自身的一个符号,例如,在《我爱美(I Love Beauty)》以及《艾伦教皇邮票》中,均精细描绘了克莱尔的形象。 
在艺术表现与主题选择上,敏锐犀利的格雷森·佩里的艺术创作擅长于将精美的手工艺品与当代生活的场景结合起来,运用高超的陶艺、壁挂编织等艺术表现形式来表现广泛而尖锐的社会问题,委婉地揭示社会的虚伪与不公正之处,亦涉及各种历史以及当代话题的讨论,例如社会阶级、政治以及宗教等等,其尖锐、敏感、辛辣之处亦是其作品的深刻与精彩的地方。例如,他的作品《金色鬼魂(Golden Ghosts)》,表现了切尔诺贝利核电站泄漏事故中的受害儿童,作品中表情悲伤的小女孩与安静宁和的田园背景形成鲜明的对比。同时,格雷森·佩里亦是一个擅于讲故事的艺术家,其系列作品往往以意识流般地叙事方式来表现深刻的社会主题以及佩里的情感。格雷森·佩里在2012年的展览“关于虚荣的小差异(The Vanity of Small Differences)”,以壁毯的形式向大众讲述了一个普通男孩从工人阶级的根源发展为精英人士进入上流社会,历经作为上流社会名人所付出的代价又回归尘土的故事,向大众剖析展示了英国工薪阶层、中产阶层、上流阶层等各个阶层的生活、审美、身份以及社会问题与矛盾。 此外,对艺术表现媒介的选择上,格雷森·佩里偏爱手工艺品,例如陶器与壁毯。在传统艺术史中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手工艺匠人以及手工艺品都算不上高雅艺术,手工艺设计及手工匠人的地位都是低于绘画与画家的。对于格雷森·佩里而言,手工艺这种朴素的艺术在艺术史上亦同样熠熠发光,影响深远,同时亦具有思想的深度。对手工艺的偏爱亦反映了他对纯艺术自居高雅艺术神坛,垄断视觉文化的一种抵制与反叛。与此同时,随着格雷森·佩里艺术的发展,他逐渐开始探索装饰所包含的深刻性。如《我爱美》即是为探索视觉美的力量以及装饰性艺术的创作手法而作的作品。 
格雷森·佩里从不吝啬展现出他对手工艺的热情,在2011年,他在大英博物馆策划了一场名为 “纪念无名手工艺人”的展览。这一展览如佩里所言,“是对于无名艺术家的纪念,他们在数个世纪以来塑造了众多的人造世界的奇迹,他们的作品是能与知名艺术家的艺术相媲美的。”其中,佩里从大英博物馆浩瀚无垠的馆藏中精心挑选了不同文化时代的手工艺品与他的新作一 起展出,探索了宗教、传统、历史与文化之间的联系脉络及问题。对于佩里而言,博物馆的经验应不仅仅是一次次的对崇高艺术与历史的“朝圣之旅”,对历史与艺术的把握更应该有自己的新思考。在《真相与信仰之地图(Map of Truths and Belief)》中,佩里就向大众展现了他的思考。作品以挂毯的形式呈现,是对历史上战争、打猎、风景等相关场景的模仿,通过这种戏仿的方式来对历史与艺术史进行重新探索与解读。与此同时,佩里还将这种开放式的思考带给观众,通过将不同文化时代的手工艺品与自己新作放在一起展出的形式,向观众呈现了一场跨时空的对话交流,在相似主题的呈现上向观众展现了历史的内在演变与不同时代艺术家们的思考。同时,亦为观众、博物馆、不同时代的展品之间搭建了交流对话的桥梁,卸下博物馆高尚艺术殿堂的威严,鼓励观众将自己的思想观念带入展览中,以戏谑、重构的方式让每一个观众完成自己内心对人类艺术史的探索与重新构建。对手工艺强烈的兴趣以及喜爱亦体现在格雷森·佩里的首个巨幅壁毯作品《沃尔瑟姆斯托壁毯》中亦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同时,《沃尔瑟姆斯托壁毯》中也体现了手工艺、艺术、数码变革之间不断变化的关系,亦为当代艺术与设计的融合找到了新的契合点。这件作品长15米、宽3米,运用了高超的数码编织和绣花壁毯工艺,并融合了马来西亚蜡染、东欧民间艺术、威廉·莫里斯(William Morris)的艺术特色等描绘了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的全过程,表现了对当今社会中消费主义对人们生活影响的反思,当我们每个社会人身上的名牌商标被分离后,附庸在其上的身份标签亦被层层剥离。与杰夫·昆斯(Jeff Koons)迎合当代中产阶级消费审美的艺术不同的是,格雷森·佩里的《沃尔瑟姆斯托壁毯》带给大众更多的是在不同层面上对生命本质的一种深刻反思。 格雷森·佩里是复杂多变、难以定义的,他的作品主题范围广泛从性、暴力、虐待到社会不同层面上的各种问题都有所探究。同时,同其他先锋艺术家一样,他在骨子里又是叛逆且敏锐犀利的,在艺术表现上继承传统手工艺的同时又在技术变革以及主题表达上挑战着传统高雅艺术的格调与范式。通过模仿、戏谑、讽刺的方式,将核心问题一层一层的剥开并呈现给大众。在另一方面,格雷森·佩里是真实且勇敢的,无论是童年的创伤,痛苦情感的自然流露还是对内在自我身份的矛盾,都被真实地反映在他的作品之中。除此之外,他亦是深刻且敏锐的,在精美巧妙的作品背后隐藏的是犀利的观察与深刻的思考。对于当代艺术而言,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作为这个时代的先锋者,离经叛道者亦或是艺术潮流中的革命者,格雷森·佩里为我们呈现了一场缤彩纷呈的艺术盛宴,在当代艺术史上书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