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福春,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被国际摄影奖(International Photography Awards,简称IPA)评为全亚洲最具影响力的30位摄影师,凭借摄影集《火车上的中国人》获2002平遥国际摄影大展「中国优秀摄影师」。 千姿百态的不仅是上车方式,还有人生 王福春今年74岁,半长头发,一米八几的高个,走路飞快,快到我们几个加起来跟他年龄差不多的年轻人都跟不上。 Figure第一次见王老师是在他家,正在家潜心做研究的王老师毫无准备,见我们来,赶紧去换上自己标志性的红T恤,拉开衣柜的一瞬间,里面挂满了红色的上衣,画面令人震惊。王老师说这是因为自己年纪大了,需要穿红色提提气。 穿着红T恤、胸口还露着一截膏药的王福春接受了我们的采访。 「摄影是我一生的财富,也是我的经历。我是记录者,也是见证者,社会的发展变迁,我没有给历史留下空白,是我最欣慰的事情。但是你让我挣钱挣不了,让我当官我当不了。」 一直陪着王老师的老家伙是一个徕卡M4-P相机,很早年的时候,他用家里其他所有值钱的机器和镜头换来的,图的是体积小、成像好,但现在为了在火车上拍照片更隐蔽点儿,换成了更小的索尼卡片机。 拍了40年火车的王福春对绿皮火车倾注了全部的热情,为了拍照片,他被人打过,被人当成小偷过,还曾经差点因为一个意外送了命,即便付出这么多,他仍旧有很多遗憾,最遗憾的是,在火车上碰见过卖淫嫖娼和生小孩的,都没有拍成。 采访到一半,王老师老伴儿出来了:「这个家里头也没有人去打扰他。在咱们眼里看的不是片子,他看就是片子。」 王老师听完有点害羞,说自己这么多年来都靠老伴儿的支持,家里的事都没怎么管过,两个孩子也没怎么管,自己就顾着成天拿相机跑,年轻的时候一跑就是十天半个月。但是现在回头看也不遗憾:「做事儿就得可一条道走,跑到黑,就是要一条道跑到黑。」 外景拍摄当天结束后,我送王老师回家,眼看着70多岁的人度过了炎热又兴奋的一天,在副驾驶上沉沉睡去。到家之后,老伴儿免不住抱怨,这么大年纪的人,这么热的天,还老拍到这么晚回家。我在旁边看着,觉得他们是我见过最好的夫妻。 自 述| 王 福 春 |▼ 我原来是搞美术的,有一次领导让我给劳模拍照,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我是前半生搞美术,后半生搞摄影。搞美术的时候是接触过摄影的,但是我觉得摄影不是艺术,它是一种技术,谁拍都可以,没把它当回事儿。 1977年文革一结束,我在(齐齐哈尔铁路局)工会当干事搞宣传,工会主席说的你去把劳模给拍一拍。当时没有相机,我借了台海鸥,就一拍不可收拾了。那时候拨乱反正,大会小会,什么技术表现赛,都拍。 也没成想一看一年下来后,拍了老多东西了。(用的)公家胶卷,不是个人胶卷。我1984年到铁路局科研所,全好设备,胶卷随便疯狂拍,所以说这个我是利用了这个条件。如果靠个人,那时我工资才38.6元,都不够吃饭钱。拍以后觉得摄影挺好,我就把画笔一下就放下了,到今天都没捡起来。 我在单位什么都拍,劳模照,生活照,包括职工结婚,生孩子,大家对我都特别好。我在单位,70年代、80年代的时候,结婚我全给照相,照完相现在都没留底片,我都全给人家,现在后老悔了。 全国所有铁路我基本跑遍了 我是铁路司机学校毕业,中专嘛,学的是铁路,对铁路很有情感。小时候我家就住在火车跟前儿,天天看火车跑,听火车叫。 我初中的时候,正赶上三年自然灾害,就扒火车到外地捡粮什么,有火车就上。跳火车,抓火车,那就像是我的职业了。就「飞虎队」「铁道游击队」一样。全国所有铁路我基本跑遍了。 我在工会搞宣传、搞美术,当干事那时候。后来拿相机,工会给我提干,两次下令要我上车间当书记,就半年一回来当主席,我真是干不了,没这头脑。 摄影是我一生的财富,也是我的经历。我是记录者,也是见证者,社会的发展变迁,我没有给历史留下空白,是我最欣慰的事情。摄影师尽职尽责,但是多数的摄影师都不知道拍啥。可能是老天给我的,非常明确,干什么事都明确,不糊涂。但是你让我挣钱挣不了,让我当官当不了。 卖淫、嫖娼、吸毒车里全都有,我没拍上,挺遗憾的 我经常和小偷不期而遇,他看我小偷,我看他小偷,经常看就(感觉)是同行遇上了,就这感觉,特有意思。 卖淫、嫖娼、吸毒车里全都有,它是一个社会。 我有两张片子没拍到,真是遗憾,就是一个烈士生孩子我没拍成,在80年代的时候,我用海鸥相机拍的,在大兴安岭,完在卧铺躺着,(外边喊)9号有人生孩子,我一听拿着相机就跑,列车员把那被单一拉不让看,也不让拍,那时候刚开始拍片,也不好意思。就是不好意思让我遗憾一生,没拍上。 还有一个就是90年代初,列车软卧4个车厢,完了有钱的,包下了,跟车长一递,摸着钱的厚度,起码几千,让列车员把门,完了一会换一伙儿人,我当时拿这个相机一抱,没办法呀,我在这儿正挎着,手就拿着,心也腾跳,手也哆嗦就没有勇气拽出来,所以说现在没拍上,没办法。但是拍上也不好发,另外我还是年龄大了,要年轻点勇气就有。那些人不是说要你生命,让你胳膊、腿……害你太容易了。 我是内部人,后来好多车长不愿意拍,他就怕把他曝光,我说我是咱自己家人,我胳膊肘不能往外拐,真的这么说。我后来不敢暴露身份因为啥呢?你一说身份以后,车长跟着你,一跟你啥也拍不了。 一看你头发挺长的,像艺术家,搞什么的,画画的?我说,对,画画的。摄影两字不敢提。就上「贼船」了,下不来了,只能这么走下去,停也停不了。 你得有贼心、贼胆、贼眼,才能拍出贼好的故事 我寻思自己是职业小偷,什么职业小偷呢?偷的不是旅客的财物,偷的是旅客的影像。而且在车里头走一趟、两趟人还瞅我,三趟、四趟、五趟的时候旅客就把你当小偷。 因为我眼睛和小偷眼睛(似的),贼眼到处乱看,拍片不敢公开他就把你当小偷,通报乘警,乘警审讯你,弄得你哭笑不得,我经历太多了。 就是玩摄影玩到什么程度呢?就是上贼船的感觉,上去下不来了,只能是这么走,练就了一颗「贼心」,你没有「贼心」能拍片吗?根本不行。 完以后「贼胆」,「贼胆」什么意思?敢拍,敢拍就赢。 完还有个「贼眼」,你正常眼睛根本就不行。这是我总结出来的,就是「贼」。你正常思维、正常什么都不行。 所以我拍那片还都很生活化,谁都看见过,但谁都拍不了的,这就是好片子。 8000块换来的徕卡相机用到现在 我一开始用的是海鸥相机,完了孔雀相机,还有佳能、尼康这都有,但是都不行,最后我买的徕卡。徕卡是最好的,体积小,但是成像好。 那时候有背心或者有个外罩,根本看不出来是相机,这么背着。但是我照相的时候,发现的时候我拿出来「咔」一摁,摁完以后,马上就撒手了。 我那是用尼康FM2一台、一台G20一台,35,105头换的徕卡M4-P,总共得8000块钱。 我3岁没母亲,5岁没父亲,哥嫂把我养大的 我是苦孩子出身,生在1943年,3岁没母亲,5岁没父亲,是我哥嫂把我养大的,我都不可思议活到今天。 我哥5个孩子,加我6个,我是老大,还供我上小学、初中,上中专是我哥给我报的名,逼着我考的,说大小伙子初中毕业了赶紧挣口饭吃吧。我是硬着头皮上的,就是不情愿与铁路结缘。 上中专要三年,又当了五年兵,当兵对我锻炼特别大,正赶上文革,1965年当兵,1966年文化大革命,整天在部队画毛主席,写《毛主席语录》,净干这个,对我提高特别大。 我的人生和别人不一样,没有任何背景,全凭自己的努力,而且我是认准方向以后不会改变,因为是干的我一生最喜欢的事情。 摄影师没有良心是不行的,你不被感动,你的作品不会感动别人 这是我1996年在我们广州到成都车上拍的,其实卧铺是不允许坐俩的,我拍,一拍到,他一蒙毯子,七七八八直响,逗趣,大伙儿哄堂大笑,就这么一瞬间。 1996年 广州-成都 2000年我去丹麦展览,荷兰摄影师一下看我这张片子,非要买这张片子。我说我东北人实在,你要喜欢我送给你,他不干,他说买片子是对摄影师尊重,就400美金卖了,贴一小红点,从那时候知道作品还可以卖钱。「798」这张片子卖得最好,1500欧元一张。 后来我说,老外,荷兰的,你为啥喜欢这张?他说,你看中国人他那眼神、表情,我们外国人感情是外露,不是一个表情。大伙哈哈一笑。 你看这个五、六岁小女孩光着膀子站着睡着了在门头上,我拿着相机,五、六分钟我没摁下去快门,摁不下去,心里有自责,就是我不能给她帮助,后来我的文章就写了,在无奈情况下,摁下快门,快门声刺痛我的心,想起自己的童年。 1995年 武昌-南宁 就是摄影师你没有良知、良心是不行的,你不被感动,你的作品不会感动别人,这是我的理念。 为什么现在不好拍片子了?环境是无价的,现在人之间冷漠,坐着都不交流,看自己的手机,感情一下子拉远了。过去硬座车,一上车你哪的我哪的,成好朋友,打扑克一看缺一个你过来,很有意思。 下车了各奔东西,在车上是一家人,那种感情不一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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