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本博司的摄影作品,几乎看不出拍摄时间、拍摄地点,或者时代背景什么的。他的镜头从不瞄准活物,也不关心具体的人和事。快乐、赞叹、痛苦、伤悲、哀愁,这些情绪在他的图片中几乎无迹可寻。黑与白所构成的画面呈现出的是气势磅礴、令人生畏的场景,暗示着生与死,还有时间。他说:“时间,这就是我要表达的概念,也是我全部作品的基本构思。”较为确切地说,是摄影师对时间起源、存在、终结的不断探究过程。这也是他被誉为“观念摄影师第一人”之缘故。 过去、片段 当人们看到杉本博司拍摄的《自然博物馆系列》时,很容易信以为真,以为镜头下的凶猛的北极熊、嬉戏的海洋生物、翱翔的鸟类都是活物。然而杉本博司告诫观众:“所见即空”。事实上,这个系列均取材自纽约自然博物馆。36年前,身为洛杉矶艺术中心设计学院(Art Center College of Design)摄影系毕业生的杉本博司为寻找创作灵感而走进了纽约自然史博物馆。正是这次博物馆之旅激发了他的创作灵感。广角镜头下,冻结在时间里的动物们显得栩栩如生,神态自若,如果不是猿人出现,几乎就像一张张精彩的动物摄影作品。但是这种真实却让人缺乏距离感,没有前实后虚,也没有通常拍摄野生动物时的小心翼翼,更多的是置身事外、从容不迫。采用同样拍摄手法的还有《恐怖馆》系列,蜡人作为名人的替代物以真实的姿态站立着,永远年轻。杉本博司认为,标本或蜡像虽然都不是活物,但在镜头下却有活生生的感觉。他通过拍摄这些事物从而探索时间的起源,旧时光由此获得重生。 同一时间拍摄的作品还有《剧场》系列。如果说杉本博司的博物馆标本和蜡像系列作品是企图“欺骗”人们的视觉,那么他的剧院系列则是真实地截取时间的片段。杉本博司到电影院里,电影一开始,就用大光圈按下快门,利用长时间曝光拍摄直至电影结束。屏幕因长时间的曝光而一片空白,但电影院的空间细节却因此而清晰地留在了胶片上。他所选取的电影院多数建成于20世纪初,历经半个世纪依旧保持着始建的豪华装修。现场观众则化为难辨身份的点或线,宛如幽灵,与散发着苍白光芒的屏幕、豪华的剧院形成一种凄美的历史感。正如日本经典文学《方丈记》开头所言:江河流水,潺湲不绝,后浪已不复为前浪。浮于凝滞之泡沫,忽而消失,忽而碰撞,却无长久飘摇之例。世人与栖息之处,不过如此。 生死、永恒 在杉本博司作品集《直到长出青苔》里,记载了一件往事:“有一次我在乡下古董店挖宝,发现一只壶,那是镰仓时代的造型,壶中残留着湿土,以及类似骨头的东西。我试着把壶洗一洗,或许是污迹随着骨头流了出去,壶上出现了一层美丽的自然釉。古之熏就是死之熏。我一想到我存在的这个‘生’,以历经数十世代的‘死’,和数百年前的镰仓时代相连,便陷入了遥想,想问自己究竟是从何处而来。” 从何处而来,恐怕杉本博司不仅是在叩问自己从何而来,更是在叩问生命从何而来,时间从何而来。他对这一问题的深刻思考在《海景》系列中得以体现。50张照片,均是海天相接的构图,且每一幅照片里海天各为一半。摄影系毕业的杉本博司当然知道这种构图方式是不甚巧妙的,但是他的拍摄主角并不是大海与天空,而是水和空气。“其他万物都随岁月而变化,这两种物质可能是时至今日,对人类而言变化最少的东西吧。而我的主题正是时间。”他利用移轴相机,让海水与天空处于两个不同的焦平面,在水雾和空气的作用下,海天之交时而模糊、时而清楚,或渐模糊、或渐清楚,白天海是海、天是天,夜晚则海连天、天结海,至于人,则虚化成至小的颗粒,寄存于苍茫宇宙间。整个系列空旷、虚无、纯粹,生命在水与空气的交融中诞生、消亡,循环往返。《海景》创下杉本博司作品拍卖价的最高纪录。不过,对于不甚了解杉本博司的普通大众而言,这大概是无聊、无趣、不知所云、怪诞的艺术作品吧。 不用相机的摄影 在42年的摄影生涯里,杉本博司还创作了《佛海》、《建筑》、《肖像摄影》、《观念之形》、《影之色》等摄影系列。在2002年之前的作品里,人们还能看到较为具体的被摄物体,例如《建筑》系列。身为摄影师的杉本博司由于热衷收藏鉴赏,因此对建筑也有自己的看法,他说:“建筑物是建筑的坟墓。”“在二十世纪宗教影响力消失的情况下,建筑家不得不找出当神不再存在时人类的居住形态。”然而,“建筑家最先的构想在实际操作时越走越远,最后形成的建筑物,便是理想和现实妥协的产物。”所以,“一个建筑师可以抵抗现实到何种程度,就能证明自己是何等一流的建筑师。”杉本博司将镜头对准了二十世纪出现的大批“建筑坟墓”,把焦点设在比无限大还要远的地方,使得建筑模糊不清,由此拍下“阴魂不散的建筑魂魄”。在芝加哥现代美术馆,他为这些“建筑冤魂”举办了摄影展。 自2002年之后,杉本博司的被摄主体趋于无形、抽象,这种转变也许与他在纽约工作室亲眼目睹“911”事件相关。他在《直到长出青苔》里写道:“如此无法想象的现实历历发生在眼前时,我想到的不再是命运,而是与文明的死亡交会。” 撞击在杉本博司心里留下了难以遗忘的印象。他将这一感触融入到新作《闪电原野》中。镜头在创作过程中失去了作用,摄影师由参与者变成旁观者,真正的“摄影师”是一个放电量为400,000伏的范德格拉夫发电机(Van de Graaff Generator)。当发电机上充满电的金属球接触金属台面的刹那,火花迸溅,金属台面上6×3英尺的胶片板上就留下了状如树杈的图像,犹如宇宙最初的爆炸般,神秘、充满未知的力量。 “这很美不是吗?重要的是它并不是因为采用哪种拍摄手法而美,而是这个现象本身是美的,”杉本博司说道。当戴着黑色眼镜的杉本博司站在暗室的发电机旁时,与其说是位摄影师,不如说是科学实验者。事实上,他对自然科学有着浓烈的兴趣,甚至花高价收藏了牛顿《光学》和《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两本书的副本,外加古老的法国解剖书籍、宇航员用过的食物袋以及一块陨石,这些被他称为“想象力的源泉”。 对于观看者来说,可能永远无法猜透摄影师按下快门的刹那间的所思所想,重要的是,拍下的照片能引发怎样的思索。看杉本博司的摄影作品,无论你是何种皮肤、何方来客,都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刹那与永恒,生命的短暂与兴衰。它们无关国籍、无关地域,承载的是人类全体的记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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