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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隐喻”与“俗套”

2006-4-6 15:48| 发布者: | 查看: 1013| 评论: 0|原作者: 藏 策

一 
    近来忙着赶写一部关于小说文本分析的书稿,满脑子都是叙述者、视角、语调……忽然接到一个影友的电话,是看了我新发表的那篇《被批判的感觉》后,想多了解一些有关“超隐喻”理论的。最近网上邹新平等几个影友,也对我的理论产生了很大的兴趣,亦时有交流。于是,脑中的“话语频道”又切换到摄影这儿来了。
    就在刊登我那篇《被批判的感觉》的同一期(2002、6、25)报纸上,我还看到了另外两个引起了我兴趣的话题:1、有关5•7空难照片的讨论;2、有关“白沙杯”获奖作品《走出大山》的讨论。因为这两个讨论恰恰为我的理论提供了可用以分析的具体事例。
    以前有影友问我,为什么要把摄影理论搞得那么复杂,简单点,通俗点,不行么?我说,不行。因为“简单点通俗点”的,属于印象式批评。印象式批评偏重主观感受,如果批评者确为学识修养极高之人,其“主观”自然会不乏高见,如鲁迅的许多批评文章就是印象式的。但如果批评者学识修养不高的话,可就乏善可陈了,其批评之观点,往往也会流于偏见、习见或俗见。坦白地讲,我看到的许多所谓“摄影批评”,即属于此种。
    而理论,正是以批判俗见为目的的。乔纳森•卡勒说:“理论是对常识的批评,是对被认定为自然的观念的批评。”而国学大师陈寅恪在为王国维纪念碑撰写的铭文中也说:“士之读书治学,盖将以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梏,真理因得以发扬。”可见无论中外,也无论是前沿理论还是传统国学,与种种俗见都是不能相容的。
    有关“俗套”、“套话”、“程式”以及“大众话题”的研究,在西方已形成了专门的“俗套理论”,可惜这些理论在国内还很少被介绍。有关的“俗套理论”研究表明,虽然“俗套”并非总是负面性的,它在帮助人们认知未知事物时,还是有积极作用的,而且人们也不可能完全摆脱“俗套”,因为它在生活中无所不在(大众文化,比如电视剧之类,就基本上是由“俗套”构成的),但如果不能从理论上勘破“俗套”,且为其所惑的话,那将是极其可悲的。打个也许并不恰当的比方来说:细菌并不都是有害的,而且人类永远也不可能完全摆脱它,这其实并不可怕;而真正可怕的倒是,不知道细菌的存在,不懂得它的利与害。
    我在《摄影•批评•文化研究》里曾多次提到“超隐喻”,有朋友看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让我再具体地解释一下。
    “超隐喻”是我自创的一个词,它虽然看似修辞学术语,如,它是隐喻中的一种,但它所涉及的却远不止修辞学,而更多的倒是一种意识形态(并非传统意义上所说的意识形态,拙作《摄影•批评•文化研究》中有详细说明)理论研究。我曾说过,“超隐喻”的背后是意识形态的编码,说的就是“超隐喻”与意识形态的这种关系。如果从“俗套理论”的角度看,“超隐喻”其实也是一种“俗套”,不过却是一种特殊的意识形态的“俗套”;而且“超隐喻”话语所使用的,也都是所谓的“套话”。比如,“君让臣死臣不能不死,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一句顶一万句”等等……
  
二 
    具体到有关这次“白沙迷雾”的讨论,我在这里不想就《走出大山》该不该获奖之类问题发表看法,因为在我看来,获奖只不过是某种话语权力的一种建构方式。我所关心的倒是对讨论本身的种种话语加以分析。比如10097号影友认为:《走出大山》主题创意含混不清,评委贺延光所说的“当今社会现实是,大山里的年轻人若要改变自己的前途,通常有两条路,一是上大学,二是当兵去。……”不当。大山里的年轻人踊跃报名应征服兵役,其主导是为了响应祖国的号召,到解放军这所大学校里去锻炼成长,保卫伟大的祖国。不能庸俗地理解为为了摆脱贫困……应征青年的神态应是满怀壮志,昂首阔步,意气风发地走在欢送队伍前列。而照片中的应征入伍青年的面部表情却垂头丧气、双目下视、心事重重板着面孔,完全不像朝气蓬勃应征青年的样子。…… [FS:PAGE]
    显然,10097号影友所说的“大山里的年轻人踊跃报名应征服兵役,其主导是为了响应祖国号召,到解放军这所大学校去锻炼成长,保卫祖国。不能庸俗地理解为为了摆脱贫困……”,以及“而照片中的应征入伍青年的面部表情却垂头丧气、双目下视、心事重重板着面孔,完全不像朝气蓬勃应征青年的样子……”之类话,就完全是一种“俗套”话语。而什么“满怀壮志,昂首阔步,意气风发地走在欢送队伍前列”云云,则属于“套话”式的陈词滥调。当然,我并不是说“响应号召”、“保卫祖国”有什么不对,而是说用这些现成语言,不假思索地就去简单套用于一个意义显然更为丰富的文本,这无疑遮蔽了话语的丰富内涵。这种“假大空”式的话语方式,完全无视社会现实的多样性和复杂性,无视人及其命运的紧张性和深刻性,无视当今城市/乡村、东部/西部、沿海/山区的差异性,以及一系列深层的社会问题,而把人与环境、人与命运等沉重的话题,搁置到了一个浅显的说教层面。这种“满怀壮志,昂首阔步,意气风发地走在欢送队伍前列”之类的话,或按照这类话语方式拍摄出来的照片,就属于我所说的“超隐喻”修辞。
    我认为,这种已经有些潜意识化了的“超隐喻”修辞方式,正是阻碍中国摄影进步的头号大敌。 
三 
    有关《5•7……》的争论,我没去看《中国青年报》、《南方都市报》上的那些文章(我觉得实在没必要去看),我看的只是《中国摄影报》上的观点摘要。我以为讨论中涉及到的,实际上是两方面的问题:1、属于媒介研究、媒介批判之类的问题;2、有关《5•7……》的情感倾向问题。
    在第一个问题中,那些对媒体权力表示质疑的种种观点,是很有道理的。媒介理论、媒介研究,是近几年才随着大众文化研究的相关理论被介绍到中国来的,其中尤以电视方面的研究居多。某些基本观点大致为:媒体因必须追求收视率或发行量,所以在报道上根本不可能做到客观、中立。媒体(尤指电视)对信息的选择,往往“就是对轰动的、耸人听闻的东西的追求”。“为了第一个看到某种东西,他们几乎准备采取任何一种手段,但是,为了抢先一步,先别人而行,或采取与别人不同的做法,他们在手段上又相互效仿,所以他们最终又在做同一件事,那就是追求排他性,这在其他地方,在其他场可以产生独特性,但在这里却导致了千篇一律和平庸化。”——括号里的话是刚刚去世不久的法国社会学家皮埃尔•布而迪厄在其名著《关于电视》里讲的。我曾以媒介理论分析过前不久轰动一时的所谓“王铭铭事件”,文章发表在《中国新闻出版报》上,为了说明问题,这里不妨引录几段: 
    王铭铭的事又给人们提供了一次机会,那些学界中的“正道人士”,颇就此发泄了一番“义愤”,而那些媒体自然更不会错过这样一个现成的“戏剧化”了的“新闻眼”。……然而,似乎还没有人对诸如“腐败”、“打假”之类本不属学术话语的词语,如今却堂而皇之地成为了学界“关键词”而感到意味深长。其实,这种学界/社会文本之间的“互文”现象,不正说明了一些极为深层的问题吗?然而,在那些诸如失范/规范、腐败/反腐、假/真之类的二元对立式的“批判”中,本来深层的问题,却被表面化、个别化、戏剧化以及故事化了。

    在当今这个“媒介即信息”的时代,我们所言说的“学术”,到底是什么?它真的可以摆脱话语规则与媒介方式,独立而纯正的存在吗?所谓的“学术规范”,又是什么?难道它真的是可以超越具体历史语境的金科玉律,是上帝给予人间的摩西十戒吗?如果它们也只是某种话语建构的话,那么,事件还会像想象的那样简单吗?比如,今天热炒王铭铭的“失范”(抄袭) 事件,难道同时不也是对众多“非王铭铭”们“规范”(未抄袭)的某种肯定吗?然而,不抄袭不剽窃的著作,就一定“规范”吗?老生常谈的教科书,陈辞滥调的论文专著……以及那些连“抄袭”都懒得动笔或根本不会的教授博导们,难道不正是因为他们太普通也太普遍了,太缺少戏剧效果和新闻效果了,反而倒逃避了追诘吗?再者,“王铭铭事件”其实本是一个所谓的“学术”话题,但在各家媒体的大量报道中,还不是按着那套“人咬狗”式的追求轰动效果的“新闻”话语规则,使整个“事件”成为了大众文化炒作的噱头了吗! [FS:PAGE]

    抄袭也好,剽窃也罢,这只不过是“腐败”的一些表层现象而已,那种“清理门户”式的对个人丑闻的曝光,到头来只能是转移重点,以某种个人的“腐败”掩盖了结构的“腐败”。
    而有些以守护“学术规范”为名的“学术腐败批判”,其自身就既不“学术”也不“规范”,与其说这是“批判”还不如说是某种“遮蔽”。如此“学术反腐败”,难免会陷入一种反讽的境地。我以为真正意义上的“批判”,只能在更为宽广的“文化研究”的语境中进行。而且,只针对学术体制的分析和批判也是不够的。还必须引入媒体研究、话语分析等新的理论方法,否则中国学术就很难“学术”起来。 
四 
    然而,如此这般地分析了一通媒体之后,并不等于说《5•7……》这张具体的照片就一定存在着什么情感倾向上的缺陷,所以我认为一定要把这两个问题分开来谈,才能理出头绪。
    我们现在来看第二个问题,具体到《5•7……》这张照片而言,其引发争议的地方,主要涉及到特定语境中,悲 / 喜 这样一种情绪上的二元对立。那么,这张照片上人们的表情错了吗?是不是人们抱着“黑匣子”在那里做沉痛状就没错了呢?这个问题如果按以往那种主观印象式的评论方式,自然会“悲”也有理,“喜”也有理,最后是“通过……认识……加强……”,一通“三段论”,皆大欢喜,不了了之完事。
    现在我把这个问题放在“话语”的层面来分析一下,看看如何。首先,“5•7空难”是一个悲剧事件,那么反映这一事件的照片,如果是“悲”的,就与事迹构成了隐喻性的关系;而如果是“喜”的,则与事件构成了讽喻性的关系,这也便与人之常情相悖了,非庄子那般特殊的人物,一般是不被谅解的。
    但需要强调的是,这张照片并不是一个独立的文本。除了隐喻的关系而外,还有着换喻的关系。也就是说,“黑匣子出水”,并不是“5•7空难”的全部,而只是与这一事件相联系着的一个组成部分。如果把有关“5•7空难”的系列报道,看做是一种悲剧性的“叙事”,或干脆说是悲剧故事(我用“故事”这个词当然不是指“5•7空难”是虚构)的话,那么“黑匣子”出水就只是这“故事”之中的一个“序列”,或曰“叙事”中的一个“情节”。如此一来,问题也就明朗化了:《5•7……》照片,只不过是整个悲剧故事中的一个“情节”而已。
    悲剧性叙事中,难道就绝对不容许有“喜剧”性的情节吗?“悲”的情绪,是就整个悲剧而言的,并非是与这一悲剧中的每一个“情节”都一一对应的,相反一些“喜剧”性的因素,反倒会更加衬托出悲剧的“悲”来。有哪个著名悲剧是从头哭到尾的?又有哪个悲剧故事是绝对排斥“笑”的?我看除了“十年动乱”期间的“忆苦”(俗套)之外,是少有先例的。当然,那些不懂叙述学理论的朋友,也许会说我一会悲剧一会喜剧的,是拿“5•7空难”当“儿戏”。如果有人非要这么说,我自然也没有办法。
    不过经过以上分析,我们毕竟可以清楚地看出,“悲”所应该对应的是整个“5•7空难”,而不是“黑匣子出水”。如果必欲让人们在打捞“黑匣子”成功之后也一定要“悲”,要依旧哭丧着脸的话,那倒真的有悖“人之常情”了。
    当然,我也绝不是在说这张照片拍的就多么好,多么精彩,我只是想说,就因为照片中的人物笑了,就责备拍这张照片的记者“感情麻木”等等,是有些过分苛刻的,是不够公允的,是以表面化了的悲/喜“模式”,取代事件深层内涵的情感“强迫症”。而把有关媒介批判的理论拿来批评这张照片,也是不大合适的。 [FS:PAGE]
    还有些论者提出,如果把文字说明部分再说得详细一些,把相关照片再多登一些(进一步突出其换喻性),就可以消除种种误解了。当然这样做效果自然会更好一些,但我要说的是,即使没能做到这种“更好”,就一定“不好”了吗?读者难道不看更详细的文字说明,就真的分辨不出照片上的人物是不是在幸灾乐祸了吗?不看系列组照就分不清“5•7空难”与“黑匣子出水”之间的关系了吗?我以为给人们带来诸多困惑的,其实并非《5•7……》照片本身,而恰恰是有关这一照片的种种“酷评”。正因其将第一个问题(媒介批判)与第二个问题(具体的《5•7……》照片)混淆在了一起,才使本来意义单一的《5•7……》照片变得格外复杂化了。 
五 
    分析过“白沙迷雾”和“5•7空难”之后,我倒想起个有意思的问题来。其实,有关这两个问题的讨论,即便不用“话语”分析,而只用“纪实美学”的那些原则,也不是不能说清楚——应征的青年没有笑,捞出“黑匣子”的人们没有哭,实际情况就是如此,按照实际的情况拍下来,这不就是“纪实”吗?这有什么错?然而人们却并不这么认为,就连那些奉“纪实”如金科玉律的人,好象也没有这么认为。可见真正左右着人们的,并不是“实”或“不实”的问题,而是“纪实”之背后如何编码的问题。——有编码就会有“俗套”,有编码就会有“超隐喻”,有编码当然也就需要解码,需要一些能够帮助分析话语的,复杂一点的理论。

  
2002年8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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