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氏原序(第一版)
我尝试在本书中描述“梦的解析”;相信在这么做的时候,我并没有超越神经病理学的范围。因为心理学上的探讨显示梦是许多病态心理现象的第一种;它如歇斯底里性恐惧、强迫性思想、妄想亦是属于此现象,并且因为实际的理由,很为医生们所看重。由后遗症看来,梦并没有实际上的重要性;不过由它成为一种范例的理论价值来看,其重要性却相对地增加不少。不管是谁,如果他不能解释梦中影像的来源,那么他也极不可能会了解恐惧症、强迫症或是妄想,并且不能借此给病人带来任何治疗上的影响。
不过形成本论题的重要性的原因亦应为本著作无法完全负责的原因——这本书里常常有许多失落的线索,以致我的论述常常不得不中断;其数目不亚于梦的形成和那比较容易被了解的病态心理问题两者间所存在的许多相关点。关于这些问题,我不拟在此书中加以讨论,不过如果时间和精力允许,并且能够得到更多的资料,那么我以后将陆续地加以探讨。
造成发表本书困难的另一个原因是那些运用来说明“梦的解析”的材料的特殊性。在阅读本书时,大家自然会明白为什么那些刊载于文献上,或者来源不明的梦都能够加以利用。只有本人以及那些接受我心理治疗的病患的梦才能够有资格被选用。我放弃病人的梦不用,因为其梦形成的程序由于现存的神经质特征而有不必要的混杂。不过在发表自己的梦时,我又不可避免地要将许多私人的精神生活呈露在众人面前——超过我所愿意做的,或者可以说,超过任何科学家发表其论述时所要牵涉到的私人事情(当然在诗人就不一样)。这是我的痛苦,但却是必要的;与其完全地舍弃了提供对这心理学上发现的证据,我宁可选择后者。但自然的,我无法避免以省略或以替代品来取代我的一些草率行为。然而这么一来,它的价值就减低了不少。我只希望读者能设身处地站在我的困难立场上想一想,多多包涵;另外,如果有谁发现我的梦涉及他时,请允许我在梦中生活有这自由思想的权利。
弗洛伊德(1900年)
第一章 一九○○年以前
有关梦的科学研究
以下我将讨论有关应用心理技巧来解析梦的可能性,并由此显示所有梦均充满特别意义,而与梦者白天的精神活动有所联系,然后,我拟再就各梦所隐藏的奇异暧昧作一番演绎,以期由此看出梦的形成过程中所含之冲突或吻合之处。为了使梦的问题变成更容易了解,我对这方面的努力使我不得不对有关梦的各方说法作一通盘整理。 [FS:PAGE]
本书中我拟对早期以及当代有关梦的理论先作一概括的介绍,因为在以后的推论中,我将无法再有机会谈到这些。尽管梦的存在早已在几千年前即令人困惑研思,但科学方面的了解其实仍是非常有限。因此所有有关这方面的论述,从来就没有人能引用一家说法涵盖一切现象。读者也许都自己有过不少奇异的经验或有关此类的丰富材料,但真正有关梦的本质或其根本的解释方法,相信也仍付之阙如。当然,受一般教育而非梦析专家者对这方面的知识,那是更加贫乏了。
史前时期原始人类有关梦的观念,均深深影响他们对宇宙和灵魂的看法,而这些有兴趣的问题由于篇幅所限,我只好推荐有心之人详读拉巴克、史宾塞、泰勒及其他作者之名作。在我们未能完成释梦工作以前,我们永远无法真正了解他们对这问题所作的玄思及推测将有多重要的贡献。
这种原始时代所遗留下来对梦的看法迄今仍深深影响一般守旧者对梦的评价,他们深信梦与超自然的存在有密切的关系,一切梦均来自他们所信仰的鬼神所发的启示。也因此,它必对梦者有特别的作用,也就是说梦是在预卜未来的。因此,梦内容的多彩多姿以及对梦者本身所遗留的特殊印象,使他们很难想象出一套有系统的划一的观念,而需要以其个别的价值与可靠性作各种不同的分化与聚合。因此,古代哲学家们对梦的评价也就完全取决于其个人对一般人文看法的差异。
在亚理士多德的两部作品内容曾提及梦,当时他们已认为梦是心理的问题,它并非得自神谕,而是一种由于精力过剩而来的产物。他所谓的“精力过剩”,意指梦并非超自然的显灵,而仍是受制于人类精神力的法则,当然,这多少对某些人而言,也与神灵是有点关系的。梦是按梦者本身睡眠深度所产生的不同精神活动,亚理士多德曾提过一些梦中的特点;举例而言,他观察到梦能将轻微的睡中知觉道出强烈的感官刺激(“一个睡觉中的人在他感到肉体上某部分较暖和时,他可能梦见自己走入火堆中”),由此他推论梦很容易告诉医师病人最先不易察觉的病兆(在希波克拉底的名作内就曾提过梦与疾病的联系)。
由此,读者可以看出在亚理士多德以前的作者们并不以为梦是一种精神活动,而坚称神谕的存在。因此,自古以来这两种不同的说法就一直无法妥协,古人曾试图将梦分成两类,一种是真正有价值的梦,它能带给梦者警告,或预卜,而另一种无价值、空洞的梦只是带来困惑或引入歧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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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由于本书第一章 只是对本书所作概括介绍、且所占篇幅太多,又非弗氏本人之论著,故此章采布利尔(译者注:有系统地将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介绍入美国者,当数布利尔为第一人。)之节译英文本,只将有关以后读者对本书了解所需之大纲译出。毕竟正如本人所说:“大概通常读者没有人愿意花那么多精力与时间去了解所有古今对梦的所有人不同理论吧!”
以下即布利尔对这六万言的第一章 所作的节译:
科学问世以前对梦的观念,当然是由古人本身对宇宙整体的观念所酝酿而成的,他们惯于将其精神生活投射于一假想之外在现实。而且,他们所看的梦端视白天醒来后所残留的梦相,而这方面的记忆较之其他精神内容,当然变得陌生,且不寻常,仿佛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但我们也千万不要以为这种视梦为超自然力的理论今日已不再存在。事实上,今日不只是那些深信怪力乱神的神话、小说者,仍执著于被这科学飓风横扫过所残存的鬼神之说,就是一些社会中佼佼者,尽管他们在某些方面嫌弃过分的感情用事,但他们的宗教信仰却仍使他们深信神灵之力确实是这种无法解释的梦现象的原因,某些哲学派如Schelling也深信古来相传的神力对梦的影响,而对某些思想家而言,梦的预卜力量也仍无法完全抹煞。尽管科学家们已清楚地意识到这类迷信的不可信,但所有这些纷纭不一的歧见之所以仍会存在,主要还是因为迄今心理学方面的解释仍不足以解决积存盈库的梦之材料。要想将有关梦的科学研究历史作一整理实在是一大难事,因为有些研究在某段时期确实十分有价值,但到目前为止却仍不能在一特定的方向有真正的进展,俾能使此后的学者按已证实的成就而继续发展下去,每位学者总得对同一问题从头开始重新整理而仍无法突破这解不开的结。如果要我将这班学者按年列出他们各家的说法,我将很难对目前我们对此问题的看法作一清晰而中肯的交代,因此我宁可按其学说的内容分别讨论,而不以作者来分类,并且由手头上所整理到的资料举出各种不同的梦问题来介绍各种不同的解析。然而由于资料是如此地分散而难见于各种不同的文献,我只好要求读者对我目前所作的整理不要作太多的挑剔,毕竟我已尽量努力避免漏掉任何基本上的事实或观点。 [FS:PAGE]
在日后德文的增版中,弗洛伊德又有以下的增补:
在这第二版的问世,我未对这方面文献的整理有所增补,是有其理由的。也许读者对此会有所不满,但我却决心如此。在第一版时,我耗尽心血地在开宗明义第一章 里对以往的文献作整理,而我发觉这次如果在此再有所增补,将不见得能有多大助益,因为事实上,这两版相隔的九年之间,无论是文学上或实际论著上,对梦的研究并无任何新颖的卓见。自从我第一版的《梦的解析》问世以来,从来无人问津,那些所谓“梦的研究学者”更完全忽略了我的见解,而只是一味地表现出他们那种难以接受新观念的“食古不化”与“故步自封”,正如法国讽世小说家AnatoleFrance(1844—1924)的“Lessavantsnesontpascurieux”如果在科学研讨上也有报复的权利的话,那么这回也该轮到我,可以名正言顺地忽略掉他们在我这书出版以后所发表的心得。在杂志上出现的有关这方面的少数研究也总是充满对我的错误看法与缺乏了解,因此我对那些针对这书所发的批评所作的辩驳是——他们最好再重读我的书,或者应该说他们才是应该好好读我的书的人。
在一九一四年德文第四版问世时,也就是我(Brill自称)的英文译本第一版问世一年后,弗氏又加了如下数语:
最近,这种情形显然已有改观,我这部《梦的解析》所作的贡献已不再受人忽视。但这种新情况使我更难作整理,《梦的解析》一书已引起一系列的新事端与问题,而作者也曾以各种不同的方式解释说明过,但在我未能架构出整套理论来反驳他们以前,我无法在本章加添任何新的补注。不过,将来若有任何卓越的文献出现的话,我一定会在以后的版本内附加上去的。
第二章 梦的解析方法
一个梦的分析
本书的开场白即已标出我在梦的观念所受传统看法之影响。我主要想让人们理解“梦是可以解释的”,而已经讨论过的那些对梦的解释所作的贡献,其实不过是我这份工作的附加物。在“梦是可以解释的”这前提之下,我立即发现我完全不同于时下一般对梦的看法——(事实上几乎所有梦的理论,仅除了休奈尔的以外),因为要“解释梦”即是要给予梦有个“意义”,用某些具有确实性的,有价值的内容来作“梦”的解释。但,就我们看得出的、梦的科学理论一点也帮不了梦的解释。因为,第一:根据这些理论,梦根本就不是一种心理活动,只是一种肉体的运作,透过符号以呈现于感官的成品。外行的意见一直是与此相反的。它们强调梦的动作是完全不合逻辑的。可是它们虽认为梦是不可理解的,是荒谬的,但却仍无法鼓足勇气地否认梦是有任何意义的。由本能的推断,我们可以说,梦一定有某种意义的,即使那是一种晦涩的“隐意”用以取代某种思想的过程。因此我们只要能正确地找出此“取代物”,即可正确地找出梦的“隐意”。
非科学界一直在努力地以两种完全不同的方法,试图对梦作一番解释。第一种方法是将整个梦作一整体来看,而尝试以另一内容来取代,此法其实就某些方面看来,是利用“相似”的原则,而且有时相当高明。这即是“符号性的释梦”。但这种方法在处理上看来极不合理、极端荒谬的梦时,一定是非常吃蹩的。圣经上约瑟夫对法老的梦所提出的解释,便是一个例子。“先出现七只健硕的牛,继之有七只瘦弱的牛出现,他们把前七个健硕的牛吞噬掉”,就被解释为暗示着“埃及将有七个饥荒的年头,并且预言这七年会将以前丰收的七年所盈余的一律耗光”。大多数有想象力的文学作家们,所编造出来的梦多是应用此种“符号性的释梦”。因为他们就用我们一般人在梦里所发现的那份“相似”来把他们的想法表现出来〔1〕。
主张“梦是预言未来的观念”者,即利用“符号释梦法”来对梦作一番解释,由其内容、形式加以臆测未来。要想介绍如何使用“符号释梦法”,那当然是不太可能的。解释之正确与否仍只是一种主观的推测及直觉的反应,也因此,释梦才被认为只是属于一些天生异禀之佼佼者所具的专利〔2〕。 [FS:PAGE]
而另一种释梦方法,却完全放弃以上那种观念。这种方法可称之为“密码法”,因为这种方法是——视梦为一种密码,其中每一个符号,均可按密码册一般,用另一已具有意义的内容,一个个予以解释。举例而言,我梦到一封“信”和一个“丧体”等等,于是我查了一下那“释梦天书”,于是我发现“信”是“懊悔”的代号,而“丧体”是“订婚”,然后,我再于这些风马牛不相及的各意义间寻求其中联系之经纬,编织出对将来所作之预示。在Daldis的Artemidoros所作的释梦作品里,我们也可找出类似这种“密码法”的方法〔3〕,但在释梦时,他不只注重梦的内容,连作梦者的人格、社会地位均列入考虑范围,因此同一个梦的内容,对一个富人、已婚的男人或演说家与穷人、独身者、贩夫走卒是完全不同意义的。此法的主要特点就在于视梦为一大堆片段的组合,而须就每片段个别处理。所谓纷乱的、矛盾的、怪诞离奇的梦,就只有用这方法来对付了〔4〕。
以上所介绍这两种常用的释梦方法的不可靠性当然是明显的。就科学的处理来看,“符号法”在应用上有限制,不能广泛适用于所有的梦。而“密码法”之可靠性又取决于每一件事物之“密码代号”是否可靠,而事实上密码的确实性又根本没有科学性的保证。因此,人们很容易同意一般哲学家与精神科医师的看法,而斥责这一套梦的解释为一种幻想〔5〕。
然而,我本身却持另一种看法。我曾经不只一次地被迫承认:“的确,古代冥顽执拗的通俗看法竟比目前科学见解更能接近真理”,因此,我必须坚持梦的确具有某种意义,而一个科学的释梦方法是有可能的。我之探求此种方法即循以下途径:
几年来,我一直尝试着找寻,对几种精神病态——如歇斯底里性恐惧症、强迫意念等的根本疗法。事实上,当我听到约瑟夫、布劳耳那段意义深长的报道——“视此种病态观念为一种症状,而尽其可能地在病人的以往精神生活中,找出其根源,则症状即可消失,而病人可得复原”,再加上以往我们其他各种疗法的失败,以及这些精神病态所显示的神秘性,才使得我不顾重重的困难,开始走上布劳耳所创的这条道路,而一直到我能在这条绝径上,拓展出一番新天地。将来我将在其他地方再另行详细补述我这套方法的技巧、形式及其所达成之成果。而就在这精神分析的探讨中,我接触到了“梦的解释”这问题。在我对病人要求将他有关某种主题所曾发生过的意念、想法通通告诉我时,就牵涉到他们的梦,也因此使我联想到,梦应该可以将它利用来作为由某种病态意念追溯至昔日忆间的桥梁。而第二步就演变成,将梦本身当作一种症状,而利用梦的解释来追溯梦的病源,而加以治疗。
为了这样做,病人方面需有某些心理准备。要再三地叮咛病人,注意自己心理上的感受,而尽量减少心理上习惯地对这些感受所曾引起的批判,为了能达到这目的,最好能使病人轻松地休息于榻上,闭上双眼〔6〕,而严格地遵守决不容许任何心内所浮现出来的批判,来抹煞一丝一毫的感受,并且使他了解,精神分析之成功与否,将取决于他本身之能否将所有涌上心头的感受,完全托盘说出,而不因为自己觉得那是不重要、毫不相干、甚或愚蠢的,而不说出。他必须对自己的各种意念,保持绝对公平,毫无偏倚。因为一旦他的梦、强迫意念或其他病状,无法理想地被解决时,那就是因为他仍容许本身的批判阻滞了它的道白。
我曾注意到,在我的精神分析工作中,一个人在“反省”时的心里状态与他自己观察自己的心理运作过程,是完全不同的。“反省”通常较专心作“自我观察”,所需的精神活动较大,当一个人在反省时,往往愁眉深锁、神色凝重,而当他作自我观察时,却往往仍保持那份悠闲飘逸。这两种情形,均须个人集中注意〔7〕,然而一个正在反省的人,却须利用他的批判能力,用来拒斥某些一旦浮现到意识境界曾使他感到不虞意念,以阻止它继续在其心理中进行,而其他有些观念,甚至在未达到意识境界,仍未为他本身所察觉前即已杜绝。但是,“自我观察”却只有一个工作——抑制本身的批判力。而如果他能成功地做到这点,那将有无数的意念想法,能丝毫不漏地,浮现到意识里。而借着这些,本不为自我观察者所觉察的资料,我们就可能对这些精神病态意念作一解释,同样地,梦的形成也可由此作一合理的解释。可以看出来的,这样产生的精神状态,就精神能量(流动注意力)的分布而言,颇似人们入睡前的状态。以及催眠状态在入睡前,由于某种批判能力的松懈,使得不希望的意念,涌上心头,而影响了我们意念的变化。由于这种松懈,我们均习惯地称之为“疲乏”,而这涌现的不希望的意念,往往变化为视觉或听觉上的幻象〔8〕。但在梦或病态意念的分析时,这些变化为幻象活动的,均被故意地或熟练地废弃,而将这些精神能量(或只是部分地)予以保留,用来专注于追溯这浮现到意识的不希望的意念,究竟来自何种意念。(在入睡前,这种意念已转为幻象,而在自我观察中,则仍以“意念”存在。因此不希望的意念可由此而蜕变成某种希望的意念。) [FS:PAGE]
然而大多数人均发现对“自由浮现的意念”,要采取这种态度,仍有相当困难,这种“批判”的扬弃,实在很难做到。不合希望的意念,往往很自然地会引起强大的阻力,而使这意念无法浮现到意识层。然而,如果参照我们伟大的诗人席勒所说的话,我们就会发现文学的基本创作也正需此种类似的功夫。在他与哥尔纳的通信中(感谢OttoRank的整理,才有这份信件的发现),席勒对一位抱怨着自己缺乏创作力的朋友,作如下的回答:“就我看来,你之所以会有这种抱怨,完全归咎于你的理智加在你的想象力之上的限制,这儿我将提出一份观察,并举一譬喻来说明。如果理智对那已经涌入大门的意念,仍要作太严格的检查,那便扼杀了心灵创作的一面。也许就单一个意念而言,它可能毫无意义,甚至极端荒唐的,但跟随着而来的几个意念,却可能是很有价值的,也许,虽然几个意念都是一样的荒谬,但合在一起,却成了一个甚具意义的联系。理智其实并无法批判所有意念,除非它能先把所有涌现心头的意念一一保留,然后再统筹作一比较批判。就我看来,一个充满创作力的心灵,是能把理智由大门的警卫哨撤回来,好让所有意念自由地,毫无限制地涌入,而后再就整体作一检查。你的那份可贵的批判力(或者你自己要称他作什么),就因为无法容忍所有创造者的心灵的那股短暂的纷乱,而扼杀了灵感的泉涌。这份容忍功夫的深浅,也就是一位有思想的艺术家与一般梦者的分野。因此,你之所以发现毫无灵感,实在都是因为你对自己的意念批判得太早、太严格。”(一七八八年十二月一日的信)
其实,席勒所谓的将大门口的警卫哨撤回来所做到的非批判的自我观察,绝不是困难的。
大多数我的病人,多能在我第一次的指导后,即能做到,而我自己如果把闪过我心头的所有念头一一记下,我可以很轻易地完全做到。这种批判活动,所耗的精神能量日减,自我观察的能量便能日增,当然,这情形尚待取决于人与物之间所耗的注意力多少而定。
由这方法应用的第一步骤告诉我们,一个人无法对整个梦作为集中注意的对象;只能够就每小部分逐一检释。如果我对一个毫无经验的病人发问:“这个梦究竟与你有甚关联?”十之八九,他根本无法看出什么眉目的。首先,我必须替他把梦作一套剖析,然后再使他就各片断,逐一地告诉我在这一段里面究竟隐藏着哪些有关的意念。在这最重要的步骤里,我所采用的释梦方法与通俗的、以前的、野史记载的那种“符号释梦法”不太一样,而与前述的第二种方法“密码法”较为相近。与这相同的,我也是用片断、片断地,而非就整体地来研讨,同样的,我也视梦为一大堆心理元素的堆砌物〔9〕。
在我对“心理症”的精神分析所作的作品中,曾提出不下一千个梦的解释,但我在此介绍释梦的理论和技巧时,并不拟利用这些材料。因为一般人,可能认为由这病态的梦所作的解释并不足以推广适用到普通正常人的梦。而且我还另有一个理由,因为所有这些梦的主题,往往脱离不了这些引起其心理病态的病根。因此这种梦每个都须有很长的附加说明,以及有关其心理症的性质及病源的研究报告,这些都将是极端不寻常,而与梦的本质,将有甚大的出入。相反地,我的目的是——希望能找出一条路,借着梦的解释来解决“心理症”的病人心理上更棘手的问题。然而,我手头上所收集的梦,大半均是此类“心理症”病人的梦,如果要我舍弃这些材料不用,那我就只剩下一些健康的朋友偶尔于闲谈中提及的梦或一些我在“梦生活”的演讲所已经举过的例子而已。然而,很不幸地,这些梦我又都无法作真正的分析,以寻求其真实的意义,因为我的方法比起通常的“密码法”较难些,密码法只要将内容对照那已确立的《密码代号簿》。而我,相反地,认为同样的一个梦对不同的人、不同的关联将有不同的意义。所以,最后我只有用我自己的梦——一种为几近正常的人所做的梦,而其内容的解析较丰富,而且方便,并可与每日生活,本能寻出一较清楚之关系。当然,在此我曾遭遇到究竟自我分析的真实性可靠到什么程度的问题,而且这种分析之有不确定性,也几乎是无可否认的。但就我自己的判断,自我观察总是较观察别人来得真切些,同时这样做可顺便看出究竟用自我分析的方法,可完成多少“释梦”的功夫。当然,在我自身内在方面,仍有很多需要克服的困难,每个人总是对暴露出自己精神生活中的细节,有相当的不情愿,同时也担心旁人对它的误解所生的影响。然而一个人必须能超越这些顾虑。德尔贝夫曾说过:“每一个心理学家必须有勇气承认自己的弱点,如果那样做他认为会对困难的问题有所助益的话。”而且我相信,读者们能由于这心理问题的解析所带来的兴趣,而原谅我所犯的轻率。 [FS:PAGE]
因此我拟在这里举出一个我自己的梦,来说明我的释梦方法。每一个这种梦均须有一套“前言”,所以我想请读者先生们,先要能把我的兴趣,暂时当作自己的兴趣,集中精神于我身上,甚至包括我生活上的一些繁琐细节。因为这种转移,将是探究梦的隐意所必须具有的兴趣。
前言
在一八九五年夏天,我曾以“精神分析”治疗一位与我家素有交情的女病人,由于不时担心着万一失败将会影响我与她家人的友谊,而使我倍感棘手。但很遗憾的,她在我手中的治疗经过并不太顺利,我只能使她不再有“歇斯底里焦虑”,但她生理上的种种症状并未能好转。那时我尚未确知“歇斯底里症”治疗的标准,因此我以为有更好的办法,所以就提出了一个更彻底但不见得能使患者接受的“办法”,结果在患者的不同意下我们中断了治疗。有一天我的同事奥图医生拜访了这患者——伊玛的乡居,回来后与我谈起。于是我问起她的近况,所得的回答是:“看来似乎好一些,但仍不见有多大起色。”那种语气听来就有如指责我的不对,并且我猜想,一定是那些最初就不赞成伊玛找我的治疗的亲戚们,又向奥图说了我一些坏话。但这种不如意的事,当时我并不十分介意,同时也未再向他人提起。只是当晚一气之下,就振笔疾书,把伊玛的整个医疗经过详抄一遍,寄给我的一位同事——M医师(当时他算得上我们这一门的权威),想让他看看,究竟我的医疗是否真有使人非议之处,而就在当晚(或者是隔天清晨)我做了如下一个梦,这是我当天一醒来马上写下的〔10〕。
一八九五年七月二十三日-二十四日之梦
有一个大厅里宾客云集,伊玛就在人丛中,我走近她,劈头第一句话就是责问她为什么迄今仍未接受我的“办法”。我说:“如果你仍感痛苦的话,那可不能再怪我,那是你自己的错!”她回答道:“你可知道我最近喉咙、肚子、胃都痛得要命!”这时我才发现她变得那般苍白、浮肿,我不禁开始为自己以前可能疏忽了某些问题而担心。于是把她带到窗口,借着灯光检查她的喉咙。正如一般常有假牙的淑女们一样,她也免不了有点不情愿地张开嘴巴,其实我以为她是不需要这种检查的……。结果在右边喉头有一块大白斑,而其他地方也多有广泛的灰小白斑排成卷花般的小带,看来很像鼻子内的“鼻甲骨”一般。于是我很快地叫M医师来再做一次检查,证明与我所见一样。……M医师今天看来不同于往常,苍白、微跛,而且脸上胡子刮得一干二净……。现在我的朋友奥图也站在伊玛旁边,另一个医生里奥波德在听诊她的胸部(衣服并未解开),并说道:“在左下方胸部有浊音。”又发现在她左肩皮肤有渗透性病灶(虽隔着衣服),我仍可摸出这伤口。M医师说:“这毫无疑问地是由细菌感染所致,那没什么问题,只要拉拉肚子,就可以把毒排出来。”……而我们都十分清楚这是怎么搞出来,大概不久以前,奥图由于伊玛当时身体不舒服而给她打了一针Propyl……Propyls……Propionic acid……Trimethylamin(那构造式我可清楚地看到呈现在我眼前)……其实,人们是很少这般轻率地使用这种药的,而且很可能当时针筒也是不够干净的……。
这个梦似乎有许多地方占尽人家的便宜,很明显地与当天白天所发生的事息息相关。由我的“前言”,读者大概也可看出一点苗头,由奥图听到伊玛的消息,写治疗经过寄给m医师——这些事一直到睡觉时仍盘踞我心中,而产生了这么一个怪梦。其实连我本人,也不能完全明了里头的内容。我实在想不通,伊玛为什么会有那样奇怪的症状,Propionicacid的注射,M医师的安慰之词……都叫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尤其,后来一切的进展是那么的快,一下子就掠过去,更叫我无从捉摸,以下我打算分作几段,逐段分析。
分析
一、“在大厅里——有很多宾客,正受着我们的招待”:那年的夏天,我们正住在Bellevue—是Kahlenbery〔11〕附近山中的独屋,这座房子本是建来作避暑的别墅,所以都是些高大宽敞的房间。这梦是在我妻生日前一天所做,记得做梦的前一天,我妻曾与我谈及生日当天宴会的安排,并开出一列邀请的名单——而伊玛是当中之一。因此,在梦中,我就有宛如当天生日宴会的一幕出现。 [FS:PAGE]
二、我责怪伊玛为何未接受我的办法,我说:“如果你仍感痛苦,那可不能再怪我,那完全是你自己的错!”:在醒时我都有可能说出这种话,而且可能事实上我也已经说过也不一定。当时我以为(日后我已证明那是错误的)我的工作只是对患者揭示他们症状下面所隐藏的真正毛病所在而已,至于他们接受成功所系的解决的办法与否,则我无能为力。所以在梦中,我告诉伊玛那些话,无非是要表示她今日之久病不愈,实非本人“治疗”之不力……而很可能地这个梦主要目的,就在这一小段。
三、伊玛抱怨说:“喉痛、胃痛、腹痛可把我闷死了。”胃痛是她最初找我时就已有的症状,但当时并不太严重,最多不过胃里不舒服想吐而已;至于腹痛、喉痛可就从没听说过,为何在梦中,我会替她造出这些症状,迄今我仍不明白。四、“她看来苍白、浮肿”:实际上伊玛一直是脸色红润,所以我怀疑大概在梦中她被另一人所“取代”了。
五、“我开始为自己可能以前疏忽了某些问题而担心”:读者们都知道,一个精神医生常常有一种警惕,就是他往往会把其他医生们诊断为器官性毛病的症状,统统当作“歇斯底里症”来医治。可能就是这种警惕心使我产生了这一段。而且,另一种可能,就是果真伊玛的症状是由器官性毛病引起的话,那就当然不是我用心理治疗所能治好的,而我就大可不必以此当作失败而耿耿于怀。因此也许可能潜意识里,我反倒希望以前“歇斯底里症”的诊断是个错误。
六、“我带她到窗口以便看清她的喉咙,最初她稍稍‘抗拒’,有如带着假牙的女人怕开口,我以为其实她是不需要这种检查的”:实际上我从未检查过伊玛的口腔。这梦中的情景,使我想到以前有个富婆来找我看病,她外表显得那般漂亮年轻,但一要她张开嘴巴,她就尽量要掩饰她的假牙……“其实她需要这种检查”,这句话似乎是对伊玛的恭维,但对这句话我另一种解释……。由于伊玛站在窗口的一幕,使我回想到另一经验:伊玛有一位很好的朋友,有一天我去拜访她时,她正好就像梦中伊玛一般站在窗口让她的医生——M医师(就是梦中的那位)为她检查。结果在喉头发现有白喉的伪膜……。M医师、白喉般的膜、窗口都一一在梦中呈现。现在我才发现到,这几个月来,我就一直怀疑着她也有“歇斯底里症”,而其实我之有此种的想法,只不过是因为她常有“歇斯底里症”(就像梦中的伊玛一样)。因此梦中我就把她俩作了置换。如今我才记起我一直期待着伊玛的这位朋友,迟早会找上我来医她的病。但事实上,我又自知决不可能;因为她一直是那种保守的女人,可能梦中特别提出的“拒绝”就意味着这一点。另一个对“她不需要……”的解释,可能就是指着这位朋友,因为她迄今一直能不需要外来的帮忙而好好地活着。最后剩下苍白、浮肿、假牙无法在伊玛和她这位朋友身上发现到。假牙可能来自那富婆;而另外我又想到另一人物——X夫人,她不是我的病人,而且我也真不敢领教这家伙,因为她一向就与我过不去,一点也不柔顺。她脸色苍白,而且有一次身体不好,全身浮肿……。就这样子,我同时用了几个女人来取代了伊玛,而她们与伊玛的共同点只是她们都同样地拒绝了我的医疗。我之所以在梦中用她们取代伊玛,可能是我比较关心她这位朋友,或是我嫌伊玛太笨,以致未能接受我的办法,而其他的女人可能较聪明、较能接受〔12〕。
七、“我在她喉头发现一大块白斑,并有小白斑排成像皱缩的‘鼻甲骨’一般”:白斑使我联想到伊玛的那位朋友的白喉;但同时又使我回想起两年前我的大女儿所遭遇的不幸,以及那一段时期的诸般不如意。那皱缩的“鼻甲骨”使我想起自己的健康问题,当时我常服用“古柯碱”来治疗鼻部的肿痛,而几天前,我听说一个病人因用了“古柯碱”,而使鼻粘膜引起了大块的“坏死”。记得一八八五年我正极力推荐“古柯碱”的医疗价值时〔13〕,曾遭来一连串的反对,而且有个至友因大量滥用“古柯碱”,而加速了他的死亡。 [FS:PAGE]
八、“我很快地叫M医师来再作一次检查”:这只是反映出M医师同我们这几人的关系,但很快地却意味着是一个特别的检查,这使我想起一个很糟的行医经验:当Sulphonal仍广泛地被使用,而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副作用时,有一次病人就因我开了这种药给她,而产生严重的副作用,使我不得不马上求助于前辈们。啊!我现在才发现到,这位女病人的名字与我死去的大女儿完全一样,看来这真是命运的报应,同是一个玛迪拉,我害了她,结果就害了自己的骨肉,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由此看来,潜意识里,我似乎常以自己的缺乏行医道德而自责。
九、“M医师脸色苍白、微跛、并且胡子刮得一干二净”:M医师实际上就是个脸色常常苍白而令人担心的家伙;但刮胡子、跛行却又使我想到这又是另外一个人——我那位在国外的兄长,他经常是胡子刮得最干净的人,而日前来信说,最近因大腿骨的关节炎而行动不便。但为什么这两人会在梦中合成一人呢?想来想去,唯有一个共同点——都对我所提出的意见提出异议,而使我与他们的关系极端恶化。
十、“奥图站在伊玛旁边,而里奥波德为她作叩诊,且注意到她的左下胸部都有阴浊音”:里奥波德也是一内科医生,是奥图的亲戚,由于两人干的是同一行当,所以一直都互不相让,当我仍在儿童精神科主持神经科门诊时,他俩都在我手下帮过忙,而两人迥然不同性格曾给我颇深的印象。奥图是敏捷、快速,而里奥波德却是沉稳、仔细而彻底。在这梦里,我无疑地在赞赏里奥波德的细心。这种比较就有如上述的伊玛她那位朋友一般,只是反映出我个人情感上的好恶。现在我才看出在梦中我思路的运行:由我对她有所歉疚的玛迪拉→我的大女儿→儿科医学→里奥波德与奥图的对照。关于梦中的“浊音”使我联想到有一回在门诊,当我与奥图看过一个病人后,正讨论不出名堂时,里奥波德再作了一次检查,发现到这个可作重要线索的“浊音”。我还另有一种想法:要是伊玛就是那病人多好,因为那病人后来已确证为“结核病”,不会像伊玛的这般难断的疑病。
十一、“在左肩皮肤上有渗透性的病灶”:我一下子就想到这正是我的风湿痛的部位,每当我夜半醒来,这毛病就要发作。再下一段“虽说隔着衣服,我仍可摸出这伤口”可能就指着我自己摸到自己的身体,又“渗透性病灶”这句话很少用来指皮肤上的毛病,多半都是用来指肺部,如左上后部有一“渗透性病灶”……等的说法,所以又一次我们可以看出,我内心是多么希望伊玛患的是那种极易诊断的“结核病”。
十二、“虽说穿着衣服”:这只是一个插句,在儿童诊所里我们一向是要他们脱光衣服作检查的,但一般女性多半是办不到的。记得有一个名医就是专门不叫病人脱衣,而能“看穿”她们的病,所以最受女病人的欢迎……这个插句,我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
十三、“M医师说:‘这是病菌感染,但没关系,只要拉拉肚子,把毒素排出就可以了!’”:这乍看是多么荒谬可笑,但要仔细追究,倒也大有文章。梦中我看出这病人有白喉,而白喉多半是有局部感染,再引起全身毛病,里奥波德曾查出伊玛胸部有一“浊音”,是否为——“转移性病灶”。但就我所知,白喉是不全在肺发生“浊音”的,难道会是“脓血症”吗?“这没什么问题……”完全是一种安慰之词,梦中m 医师说这是病菌感染——一种器官上的毛病,所以我想可能又是我要减轻我的责任——毕竟是因为她患的是器官性毛病,怪不得我这百试不爽的心理治疗会失败。要是她真的是“歇斯底里症”,那才不会……。而很可能当我的梦发展这儿时,我的意识已开始自责:“只为了自己能辩解到不必为她负责任,就不择手段,让伊玛变成感染上‘结核病’重症,是多么残酷不仁!”于是以后的梦又转向另一方向,尽往乐观的方向发展,才有这般“这没什么问题”的说法,但为什么这种安慰之词,却用这般荒谬不智的说法呢? [FS:PAGE]
老一代老一代的庸医,还有人相信白喉的毒素,可要由肠管自己排出,所以可能在这梦中,我就有意识笑M医师为这种糊涂大夫。但我又想起一件回忆:几个月前,有一个病人因消化不良找上门来,当时我一眼就看出这是“歇斯底里症”。但别的医生都诊断为“贫血、营养不良”。由于我不愿意在他身上试用“心理疗法”,所以我就劝他到海外游历以松弛一下他那长久郁积的不安。不料几天前,他由埃及寄了一封信给我,说他在那儿又发作一次,结果当地的医生诊断为“痢疾”。我实在是很怀疑,这明明是“歇斯底里症”,怎么会是“痢疾”,大概是当地医生的误诊吧!但我又忍不住开始自责:“为什么使一个有病的人,放任他到那种可能感染上“痢疾”的地方去玩?还有白喉与痢疾两个字念起来是不是也十分相近呢〔14〕?而这种情形的取代,在梦中是不乏例子的。
在梦中我使这些话由M医师口中说出,可能有意在开他玩笑,因为他曾告诉我一件相类似的事:有一个同事请他去会诊一个快断气的女病人。M医师由于发现到,她尿中出现大量的蛋白质,而表示不太乐观,但那同事却不当一回事地说:“这没什么问题……”因此我可能在梦中,就有意识笑这位看不出“歇斯底里症”的医生。我经常在想:“M医师可曾想过伊玛的那位朋友,不是‘结核病’而是‘歇斯底里症’?
会不会是他看不出而误诊成‘结核病’呢?”
但我在梦中这般刻薄地讥讽他,究竟又有什么动机呢?想来只有一个目的——报复。因为M医师与伊玛都反对我,因此在梦中,我以伊玛说她是活该,而把一种最荒谬、最可笑的话由M医师口中道出。
十四、我很清楚地确知那感染是怎么来的”:这句话似乎很不合理,因为在里奥波德发现“浊音”“渗透”以前,我根本没想到这会是细菌感染。
十五、“不久以前,当她不舒服时,奥图曾给她打了一针”:奥图到乡间拜访伊玛时,是因为乡间旅舍有急症,请他去打针而顺道找伊玛的:所以“打针”可能是由此而联想的。
又“打针”使我想到,我有一位至友因为注射大量“古柯碱”而中毒死亡,而当时我是主张,在戒掉吗啡中毒时,可以使用“古柯碱”。想不到,他竟一下子就打了那么大量而送命,这件事曾使我久久不得释怀。
十六、“打的药是Propyl……Propyls……Propionicacid ……”:这劳什子药,到底是什么,我自己也从没见过。在做梦的前一天,奥图送我一瓶标着Ananas(伊玛的姓很近这个音)的酒,由于强烈的机油味道使我作呕,所以我想把它丢掉。我妻说不如送给佣人们喝,结果我就大骂她:“佣人也是人,我可不准你用这毒死他们!”也许“Amyl”与“Propyl”
音很近吧!
十七、“Trimethylamin”:在梦中,我还可以清晰地看到构造式用粗体字标出来,但Trimethylamin对我又有什么特别意义呢?记得以前我曾与一位无所不谈老友聚会时〔15〕,他告诉我,他最近对于“性”的化学研究的结果,并提到他发现Trimethy-lamin为一种性激素代谢的中间产物,因此,Trimethylamin在我梦中可能代替了“性”,而在我眼中,“性”正是一个精神病学上的大问题。我的病人伊玛是一个寡妇,如果我硬要自圆其说的话,她的毛病可能就是由“性”的不能满足而产生。当然这种说法必不会被那些追求她的人们所接受,但这样的分析,似乎也颇能与梦里情节相吻合。
我还是想不出Trimethylamin为什么那么清楚地出现在我梦中;它一定是个比喻,而且很可能不是“性”的代称而已,但我想不出有任何更好的解释。又提到性问题,使我记起了影响我很大的一位医学前辈,他一生专攻鼻炎或鼻窦炎,并曾发表一篇“鼻甲骨与女性生殖器官的关系”的论文,而在梦中我曾提到鼻甲骨,所以这更使我确定了:在潜意识里我认为伊玛的病与性是有一点关系的〔16〕。
十八、“通常这种针,我们是不轻率就打的”:这完全是在指责奥图的不对。记得当天奥图告诉我伊玛的事时,我心里头就这么骂他:“你怎么这般不明是非轻率地听信伊玛家人一面之词”,但这“轻率”的打针又使我联想到,我那用过量“古柯碱”而死的朋友,以及可怜的玛迪拉……。很明显地,一方面我是借着这梦在推卸我的责任,而对不利于我的人一一报复,而另一方面我却始终摆脱不开良心的自谴。十九、“很可能连针筒也不干净”:这又是指责奥图的,但这来源可又不同,我有一位老病人已经八十二岁,两年来一直靠我每天给她两针吗啡来维持〔17〕。但最近迁到乡间以后,找了别的大夫替她打针,结果发生静脉炎。这消息使我感到非常得意,因为这表示我行医的良心与谨慎,使我两年来从没出过问题。“这一定是针筒不干净”,同时又使我想起,我妻在怀孕快生玛迪拉时,曾因打针而发生“血栓症”。由以上看来,我曾在梦中,把伊玛和我已死的爱女玛迪拉又合成了一人。 [FS:PAGE]
以上我完成了这个梦的分析〔18〕。在分析的过程中,我曾尽了最大努力去避免接受那种由“梦内容”及其背后所隐藏的“梦的想法”的比较所暗示出的各种意念,而把真正梦的意义呈现出来。由整个梦,我发掘出一贯彻前后的意向,那也就是我所以做了这个梦的动机。这梦达成了我几个愿望,而这些都是由前一个晚上奥图告诉我的话,以及我想记录下整个临床病历所引起。整个梦的结果,就在于表示伊玛之所以今日仍活受罪,并不是我的错,而应该归咎于奥图的。由于奥图告诉我,伊玛并未疹愈,而恼了我,我就用这梦来嫁祸于他。这梦得以利用其它一些原因(事实上,这些原因也搪塞了不少解释)来使我自己解除了对伊玛的歉疚。这梦呈现了一些我心里所希望存在的状况。所以我可以这么说“梦的内容是在于愿望的达成,其动机在于某种愿望”。
这个梦乍看似乎大体情景并无甚特别,但就愿望达成的观点来仔细推敲,则每一细节均有意义的。我之所以在梦中这般报复奥图,并不只是由于他那么轻率地就为伊玛的未痊愈而怪我,可能还因为他曾送那机油臭味的酒,所以我在梦中,把这两回事浓缩在一起,成了“Propyl的注射”。然而我仍心有不甘,于是我再拿他与较优秀的同事做比较,以继续我的报复工作。甚至我很想当他面说:“我喜欢他,远甚于你。”但是,奥图并不是我的愤怒所指向的唯一对象。同时我也对我那不听话的病人,深感不满,把她用另一个更聪明、更柔顺的人物来取代。还有,我也不放过M医师,因此,我用一种很荒唐的胡扯,来表达出我对他的看法——他的态度几乎是一个大蠢才(说了些“会发生痢疾……等等的鬼话”)事实上,看来似乎我很想用他转换为一个更好相处的朋友(那告诉我Trimethylamin的朋友),就像我将伊玛转换成她朋友,奥图转换成里奥波德。整个梦看来,我有如想说出:“使我脱离这三个可厌家伙吧!让我自己选三个人来取代吧!如此我才可逃避那我应得的这些谴责!”在梦中,这些不合情理的谴责,均经过复杂的变化后才呈现出来。伊玛的病痛,只是由于她的拒绝接受我的医疗,过不在我。而且如果那些病痛,系由器官性毛病引起,那么当然不能用我的心理治疗见效。伊玛的受苦,完全是由于她的守寡而引起的,而这我也爱莫能助,伊玛的病,是由奥图轻率的打针引起的——一种我所未曾用过的不适当的针药。伊玛的抱怨完全是由不洁的针筒所引起,就像我从未引起那老妇人的静脉炎一般。我当然很清楚这些为了我自己无罪的所有解释是前后不一致的,甚至有些互相矛盾,但这整个意图(这梦除此而外,毫无他图)使我很快地想起一个寓言——借用邻家的茶壶,而弄坏了,以致被人控诉的故事,第一步,他说他还的时候,是毫无损坏,行不通时;他的第二招,便说最初他借的时候,茶壶已有了破洞,最后,再行不通,他干脆说他根本没借过。一种很复杂的防卫机转就这样进行着。只要这三条路,有一个行得通,他便无罪了。
还有其他一些在梦中的小节,似乎与我要证明伊玛的事概不负责的主题,扯不上什么关系。我女儿的病,那与我女儿同名的女病人的病、“古柯碱”的害处、那到埃及旅行的病人之病情、对我太太、我哥哥、M医师的健康之关怀、我自己的健康问题、我那患有化脓性鼻炎的已故朋友……,但如果我再就这些纷乱的片段中,摘出其中共同的意义,那无非是“对我自己与别人的健康情形的关怀——即我的职业上的良心”。我现在依稀记得,那晚奥图告诉我伊玛的情形时,我曾有一种说不出的不愉快,而终于我在这梦的其他部分里把这感觉宣泄出来。那时的感受就有如奥图对我说:“你并未相当重视你的医疗道义,你没有良心,你并未实践你的承诺。”因此,我就在梦中,竭尽所能地证明,我是太过度地有良心,我是如此地关心我的亲戚、朋友和病人。很奇怪的,在梦里存在着一些痛苦的回忆,反而更证实了奥图的谴责,而不赞助我的自我告白。这些内容看来是不偏袒的,但在梦中的这些较广阔的奠基,与其较狭隘的主题“证明我对伊玛的病是无辜”之间的联系,却是无可置疑的。 [FS:PAGE]
我不敢奢望我已经把这梦的意义完全解析出来,我也不敢说我的解释是毫不瑕疵的。
我仍可再花更多时间来讨论它,来找出更多的解释,来探讨各种可能性,我甚至能找出再深入的心路历程该是如何如何,然而这些牵涉到一个人,自己的每一个梦所遭遇到的一些不愿意再分析下去的部分,那些怪我未能分析得淋漓尽致的人,应可以自己作作实验,作得更直爽、更坦白些。就现在而言,我相当满意于这一个刚刚分析所得的发现——如果遵循上述这种梦的分析方法,我们将发现梦是具有意义的,而且绝不是一般作者对梦所说的:“梦只是脑细胞不完整的活动产品。”相反地,一旦释梦的工作能完全做到,可以发现梦是代表着一种愿望的达成。〔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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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一九○九年附注:偶然的机会里,我看到了威兼·强生所作的《格拉维拉》里,夹有许多作者编出的梦。但那看来简直像真的人所梦到的一般,我曾去信问过这位作者,而他坚称他事前完全对我的理论讳莫如深,由这看来,我的研究与作者的不谋而合,更使我深信我的“释梦”是确有意义的。
〔2〕一九一四年附注:亚理士多德曾在DedivinationeperSommumTrans (1953)内提到善于释梦者,必须能于各种梦相中把握住共同点,因为梦相就如水中幻影一般,只要稍一碰动,影像立即歪曲变形,而唯有能于歪曲变形中看出内含之意义者,方为成功之释梦家。
〔3〕一九一四年附注:ArtemidorosofDaldis约出生于公元第二世纪初期,他留下甚多有关释梦的整套精细的论著,而为希腊罗马时代所沿用。TheodorGomb pez(1866)亦曾指出,释梦应当着重于观察与经验,而斥责当时忽略此一原则而作的释梦为荒谬无稽。而Gompez本身所持的释梦首要的法则,便是“联想的原则”主张一个梦象必会使释梦者心内引起甚多联想,而由此推敲出梦中含义,然而对不同的释梦者,其联想的差异将有天壤之别,根本不可能得出一致的看法,我在本书所述之释梦,则完全不同于他们前人的作法,我的释梦工作,主要靠梦者本身的联想,看某个特别梦象能使梦者联想到什么事,而逐渐抽丝剥茧地探究出来。然而,最近一位传教士Tfinkdji神父一九一三年报告说,东方的释梦者也是利用梦者的联想,他曾提到美索不达米亚的阿拉伯人“这里的释梦者,必须先对梦者问了一大堆有关梦者当时情境的问题,才肯作出正确的释梦,也就是说,释梦者决不肯让梦者的一丝一毫的隐迹逃过他们的注意范围,这些问句内,往往包括许多梦者与亲人的关系,甚至“你昨晚是否在入晚做梦前,曾与你太太性交呢?”
〔4〕一九○九年附注:DrAlfredRobitsek曾向我指出,东方的释梦大部分偏重于读音的联想以及字与字之间的相似。这一旦透过不同文字的翻译,势必失去其中关键。出名的考古学家HugoWinckler曾对古代东方民族所用的双关语、遁词作一番研究,而留传下最有名的例子,便是靠一种字与字之间的相似所作的释梦,当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大帝包围特洛城而久攻不下时,他曾做了一个怪梦,梦见一只半人半兽的森林之神Satyr在他的盾牌上跳舞,而当时Aristander正好随侍在他身旁,于是Aristander将这梦作了如下的分析:Satyr可分成两个希腊字,而得到一个意思ThineisTyros(特洛城是属于你的!)Ferenczi(一九一○)也深感到梦与语音有密切的关系,而作了如下的评语:“每一种口音都有一种自己的梦语。”因此,要想翻译外国语的释梦书,可以说是难乎其难,然而Dr.A.A.Brill 以及后继几人,居然能将此书译成英文,实属意外。
〔5〕当我完成此原稿以后,才偶然地翻阅到Stumpf(1899)所作的报道,他也与我同样地认为梦必有其特别意义,而且一定可以想办法加以解释。然而,他却只能以比喻式的符号法则来探究梦意,以致所得结果无法博得一般同意。 [FS:PAGE]
〔6〕译者:“闭眼”的重要性,不久就已不再被强调,弗氏在一九○四年的精神分析技巧里,也特别提到,分析者不必主动要求病人闭眼了。
〔7〕注意力的功能将于第七章 再行探讨。
〔8〕一九一九年附注:Siberer(1909,1910,1912)曾对释梦作一极重要的贡献;他直接观察到意志如何直接变为视觉影像的过程。
〔9〕有关释梦的技巧,以后会再提到,其他关于精神分析治疗术所利用的梦析问题,另有专著详论。
〔10〕一九一四年附注:这是我所提出详释的第一个梦。
〔11〕Kahlenberg是维也纳近郊的胜地。
〔12〕我以为梦的这部分,再探下去并无法将其中的隐含都揭发出来。如果我执著于这三个女人的比较,也许会使我更难开正题——这也就是说每个梦都难免还会留下一些谜,作为与人类所能了解的部分的临界点。
〔〔13〕这是所有德文版本的错印,其实弗氏首次发表“古柯碱”的论文为一八八四年。在钟士的弗洛伊德第一卷第六章 有关于“古柯碱”的详尽的报道,而所说好友概指马索。
〔14〕德文这两个字“Diphtherie”与“Dysenterie”更相近。
〔15〕这位老友即指弗利斯医师,柏林的耳鼻喉科医生兼生物学家,他就在弗氏出版此书前后对其学说甚有影响。
〔16〕这个梦的那部分分析,以后在第六章 第一节,会再探讨。这段分析弗氏曾在他早期所著科学心理的计划第一卷第二十一节,以说明移置的机转。
〔17〕在弗氏这段期间的作品,曾多次提到这位老妇人。(日常生活的心理分析第七、八章 ,并且在他写给弗利斯一九○一年七月八日的信中,也提起此老妇人的死讯。)
〔18〕虽然你们也看得出,我并未能将所有在分析过程中使我想起的事实,丝毫不漏地写出来。
〔19〕在弗氏一九○○年七月十二日写给弗利斯的信中,他曾提到他后来重游做这个梦的故地Bellvue,他写道:“你可曾想到,将来也许有一天,在这房子里会摆上一大理石,上面刻着:在这房子里,在一八九五年七月二十四日,梦的秘密被弗洛伊德博士所揭穿!”
第三章 梦是愿望的达成
当一个人爬山涉水,披荆斩棘;终于爬上一个视界辽阔的空旷地,而再发现下去便是一路坦途时,他最好是停下来,好好地想一想,下一步如何走才好〔1〕?同样地,我们现在在学习“释梦”的途中,此时也该作这份功夫。如今,我们正发现那乍现的曙光。梦,它不是空穴来风、不是毫无意义的、不是荒谬的、也不是一部分意识昏睡,而只有少部分乍睡少醒的产物。它完全是有意义的精神现象。实际上,是一种愿望的达成。它可以算是一种清醒状态精神活动的延续。它是由高度错综复杂的智慧活动所产生的。然而,当我们正为这些发现而得意时,一大堆的问题又呈现在眼前。果真梦是理论上所谓的愿望的达成,那么这种达成以如此特殊而不寻常的方式出现又作如何解释呢?在形成我们醒后所记得的梦象前,究竟我们的梦意识经过多少变形呢?这些变形又是如何发生呢?梦的材料又是从何而来呢?还有梦中的许许多多特点,臂如其中内容怎么会互相矛盾呢?梦能对我们的内在精神活动有所指导吗?能指正我们白天所持的观念吗?我以为,目前这一大堆问题最好暂且搁置一旁,而只专注一条途径。我们已发现梦是愿望的达成,下一步骤就在决定,这是否为所有梦的共同特征呢?或者那只是刚刚一个我们分析过的梦的特殊内容(有关伊玛打针的梦)。因为甚至我们已经得出“所有梦均有其意义与精神价值”的结论,我们仍需考虑“每一个梦的意义并非都相同”的可能性。我们所考虑过的第一个梦是愿望的达成,但很可能第二个梦是一种隐忧的发觉,而第三个梦却是一种自我检讨,而第四个梦竟只是回忆的唤醒。是不是除了愿望达成以外,还有别种梦呢?或难道只有这一种梦呢?
梦所代表的“愿望达成”往往是毫无掩饰、极为明显的,以致反而使人觉得奇怪,为什么梦会到最近才开始为人了解。有些梦,我经常可以以实验手法,随心所欲地引出来。譬如,如果我当天晚上吃了咸菜或其他很咸的食物,那么晚上我会渴得醒过来。但在这“醒过来”之前,往往先有一个同样内容的梦——我在喝水,我正喝着大碗的水,那滋味就有如干裂了的喉头,饮入了清凉彻骨的冰水一般地可口。然后我惊醒了,而发觉我确实想喝水。这个梦的原因就是我醒来后所感到的渴。由这种感觉引起喝水的愿望,而梦告诉了我它已使这愿望达成,因此它确有其功能,而其本质我不久即会提到。我平时睡眠极好,不易被身体的需求所扰醒;如果我能用这喝水的梦,来缓和我的渴,我就可以不用渴得醒过来。它就是如此一种“方便的梦”,梦就如此取代了动作。然而,很不幸地,饮水止渴的需求,却无法像我对M医师、奥图等报复的渴望一般,用梦就能满足,但其动机是一样的。不久前,我有一个与这稍微有点不同的梦,这次我在上床前,就已觉得口渴,而把我床头旁小几上的开水,整杯喝光,再去睡觉。但到了深夜,我又因口渴而不舒服,如果要再喝水,势必要起床,走到我太太床边的小几上拿茶杯不胜麻烦。因此,我就梦见我太太由一瓮子内取水给我喝。这瓮子是我以前从意大利西部古邦Etrusia所买回来收藏的骨灰坛。然而,那水喝起来是那么样的咸,(可能是内含骨灰吧!)以致我不得不惊醒过来。梦就是这般地善解人意。由于愿望的达成是梦唯一的目标,其内容很可能是完全自私的。事实上,贪图安适是很难与体贴别人不冲突的。梦见骨灰坛很可能又是一次愿望的达成,很遗憾我未能再拥有那坛,就像那放在我太太床侧的茶杯一样,我现拿不到了。而且,这坛子很适合我梦中的咸味,也因此才能促使我惊醒〔2〕。 [FS:PAGE]
在我年轻时,这种“方便的梦”经常发生。当时,我经常工作到深夜,因此早上起床对我而言,成了一件要命的差事。因此清晨时,我经常梦到我已起床在梳洗,而不再以未能起床而焦念,也因此我能继续酣睡。一个与我同样贪睡的医院同事也有过同样的梦,而且他的梦显得更荒谬、更有趣。他租了一间离医院不远的房间,每天清晨在一定的时刻女房东就会叫他起床。有天早上,这家伙睡得正甜时,那房东又来敲门,“裴皮先生,起床吧!该上医院去了。”于是,他做了一个如下的梦:他正躺在医院某个病房的床上,有张病历表挂在他头上,上面写着“裴皮·M,医科学生,二十二岁”,于是一翻身,又睡着。事后,他坦白承认这梦的动机,无非是贪睡罢了〔3〕!
尚有一个例子:我的一个女性病人曾作过一次不成功的下颚手术,而受医师指示,一定每天要在病痛的颊侧作冷敷,然而,她一旦睡着了,就经常会把那冷敷的布料全部撕掉。有一天,她又在睡中把敷布拿掉,于是我说了她几句,想不到,她竟有以下的辩词:这次我实在是毫无办法,那完全是由夜间所做的梦引起的。梦中我置身于歌剧院的包厢内,全神贯注于演唱中。突然想到梅耶先生正躺在疗养院里受着下颚痛的折磨。我自语道:“既然我自己并无痛感,我就不需要这些冷敷,也因此我丢弃了它。”这可怜的病人所做的梦,使我想起当我们置身于不愉快的处境时,往往口头上会说:“好吧!那我就想些更愉快的事吧!”而这梦也正是这种“愉快的事”。至于被这病人所指为颚痛的梅耶先生,只是她自己所偶然想起的一位朋友而已。
在一些健康人的身上,我也很容易地收集了一些“愿望达成”的梦。一位深悉我的梦的理论的朋友,曾解释这些理论给他太太听。有一天他告诉我:“我太太昨晚做梦说是她的月经又快来了,而这意思你大概很清楚吧!”当然,我很清楚当一个年轻太太梦见她月经快来时,其实是月经停了。我可以想象,她实在还很想再能自由一段日子,而不受生下子女后的负荷。另一位朋友写信告诉我,他太太最近曾梦见上衣沾满了乳汁,这其实也是怀孕的前兆。但这并非他们的头一胎,而是这年轻的妈妈,心里多么盼望,这即将诞生的第二胎比第一胎有更多的乳汁吃。
一位年轻女人由于终年在隔离病房内,照顾她那患传染病的小孩,而很久未能参加社交活动。她曾做了个梦,梦见她儿子康复,她与一大堆包括道岱特、鲍格特、普雷弗特以及其他作家在一起,这些人均对她十分友善亲切。在梦里,这些人的面貌完全与她所收藏的画像一样。普雷弗特,这人的容貌,她并不熟悉,但看来就像那好久以来第一个从外界进到这病房来作消毒工作的人。很明显地,这梦可以解释为:“此后将不再是枯燥的看护工作而已,快乐的日子即将来临了!”
看来这些收集已足以显示出,梦无论是如何地复杂,大部分均可以解释为愿望的达成,而且甚至内容往往是毫不隐饰即可看出的。大部分,它们多是简短的梦,而与那些使释梦者需要特别花脑筋研究的复杂梦象,形成鲜明对比。然而,只要你肯对这些最简短的梦再作一番探讨,你会发现那实在是非常值得的。我以为,小孩子由于心灵活动较成人单纯,所以所做的梦多为单纯一点的。而且根据我的经验,就像我们研究低等动物的构造发育,以了解高等动物的构造一样,我们应该可以多多探讨儿童心理学,以了解成人的心理。然而,很遗憾地,迄今很少有识之士能利用小儿心理的研究达到这目的。
小孩子的梦,往往是很简单的愿望达成〔4〕,也因此比起成人的梦来得枯燥,然而它们虽产生不了什么大问题,但却提供了我们无价的证明——梦的本质是愿望的达成。我曾经由我自己的儿女收集了不少如此的梦。
在一八九六年夏季,我们举家到荷尔斯塔特远足时,我那八岁半的女儿以及五岁三个月的男孩各做了一个梦。我必须先说明的,那年夏天我们是住在靠近奥斯湖的小山上,在天气晴朗时,我们可以看到达赫山,如果再加上望远镜,更可清晰地看到在山上的西蒙尼小屋。而小孩们也不知怎地,天天就喜欢看这望远镜。在远足出发前,我向孩子们解释说,我们的目的地荷尔斯塔特就在达赫山的山脚下。而他们为此显得分外兴奋。由荷尔斯塔特再入耶斯千山谷时,小孩们更为那变幻的景色而欢悦。但五岁的男儿渐渐地开始不耐烦了,只要看到了一座山,他便问道:“那就是达赫山吗?”而我的回答总是:“不,那还是达赫山下的小丘。”就这样地问了几次,他缄默了,也不愿跟我们爬石阶上去参观瀑布了。当时,我想他也够累了。想不到,第二天早上,他神采飞扬地跑过来告诉我:“昨晚我梦见我们走到了西蒙尼小屋。”我现在才明白,当初我说要去达赫山时,他就满心地以为他一定可以由荷尔斯塔特翻山越岭地走到他天天用望远镜所憧憬的西蒙尼小屋去。而一旦获知他只能以山脚下的瀑布为终点时,他是太失望了、太不满了。但梦却使他得到了补偿。当时,我曾试图再问此梦中的细节,他却只有一句:“你只要再爬石阶上去六小时就可以到的。”而其他内容却是一片空白,无可奉告的贫乏。 [FS:PAGE]
在这次远足里,我那八岁半的女儿,也有一些可爱的愿望,靠着梦来满足。我们这次去荷尔斯塔特时,曾带着邻居一个十二岁的小男孩爱弥儿同行,这小孩子文质彬彬,颇有一个小绅士的派头,相当赢得小女的欢心。次晨,她告诉我:“爹!我梦见爱弥儿是我们家庭的一员,他称呼你们‘爸爸’‘妈妈’,而且与我们家男孩子一起睡在大卧铺内。不久,妈妈进来,把满手的用蓝色、绿色纸包的巧克力棒棒糖,丢到我们床底下。”我那小男儿,这家伙我显然未传给他丝毫释梦的道理,就像我曾提过的一般时下的作家一样,大骂他姐姐的梦是荒谬绝伦。而小女却为了她的梦中的某一部分,仍奋力抗辩。此时如果以心理症理论的观点,来看这一段她所力争的部分究竟是什么呢?她说:“说爱弥儿是我家的一员,确实是荒谬,但关于巧克力棒棒糖却是有道理的。”而这后段实令我不解,还是后来妻才为我作了一番合理的解释。原来在由车站回家的途中,孩子们停在自动售货机前,吵着要买就像女儿梦见的那种用金属光泽纸包的巧克力棒棒糖。但妻认为,这一天已够让他们玩得开心遂愿了,不妨把这愿望留待梦中去满足吧!而这一段我未注意到的插曲,经由妻一说,小女梦中的一切,我就不难了解了。那天,我自己曾听到走在前头的那小绅士,在招呼着小女:“走慢点,等‘爸爸’‘妈妈’上来再赶路。”而小女在梦中就把这暂时的关系变成永久的入籍。而事实上小女的感情,也只是梦中的亲近而已,决非她弟弟所谴责她的永远与那小男孩作朋友的意思。但为什么把巧克力棒棒糖丢在床下,当然不问小孩子是无法了解其意义的。
我的朋友也曾告诉过我一个像我的儿子一样的梦,那是一个八岁的女孩所做的梦。她爸爸带了几个小孩一起徒步旅行到隆巴赫〔5〕,想由此再到洛雷尔小屋,然而因为时间太晚,半途折回,而答应孩子们下次再来。但在归途中,他们看到了往哈密欧的路标,小孩们又吵着要去哈密欧,但同样地,她爸爸也只答应他们改天再带他们去。次晨,这小女孩却兴冲冲地告诉她爸爸:“爹,我昨晚梦见你带着我在洛雷尔小屋,而且又到哈密欧。”因此,在梦中,她的不耐烦促成了她父亲的承诺的提早实现。
还有,我那女儿三岁三个月时,对奥斯湖的迷人风光所做的梦,也是同样的妙。这小家伙,我们第一次带她游湖时,也许是因为逛得太快就登岸,而不过瘾,她竟吵着不上岸,而大哭大闹。次晨,她告诉我:“昨晚我梦见,在湖上倘佯。”但愿这梦中的游湖会使她更满足吧!
我的长男,八岁时,就已经做过实现幻想的梦。他在兴致勃勃地看完他姐姐送给他的希腊神话的当晚,就梦见与阿基利斯一起坐在达欧密地斯所驾的战车上驰骋疆场。
如果我们能把小儿的梦呓也算在梦的领域内的话,我就把底下这段当作我最早的收集材料。当我最小的女儿,只有十九个月大时,有一个早上,吐得很厉害,以致整天都不给她进食。而当晚,我就听到她口齿不清的梦呓:“安娜·弗(洛)伊德,草梅……,野(草)梅,(火)腿煎(蛋)卷、面包粥……”,她这样子用她自己的名字一一引出她所要的东西,而这些菜均为她最喜欢吃的东西,而这些均为目前健康上所不容许的,而且护士也曾再三叮咛不准吃这些含有过多养分的食物。因此,她就在梦中发泄了她的不满〔6〕。
当我们说小孩因为没有性欲所以快乐时,我们可别忽略,小孩也有极多的失望,弃绝以及梦的刺激是由其他的生命冲动所引起的〔7〕。这儿有另一个例证。我的侄儿,当他二十二个月大时,在我生日那天,人家叫他向我祝福生日快乐并且送给我一小篮子的樱桃(当时樱桃产量极少,极为稀贵),他似乎不太情愿,口中一直重复地说:“这里头放着樱桃”,而一直不愿将那小篮子脱手。然而,他仍懂得如何不使自己吃亏,其中妙法是这样的:他本来每天早上,均习惯地告诉她妈妈,他梦见他一度在街上羡慕的一个穿白色军袍的军官,又来找他,但在不情愿地给了我那篮樱桃以后的隔天,他醒来后高兴地宣称:“那个军官把所有的樱桃都吃光了〔8〕。” [FS:PAGE]
至于动物究竟做些什么梦,我可无从知道。但我却记得一个学生曾告诉我一个谚语:“鹅梦见什么?”回答是,“玉蜀黍。”(著者注:费连奇曾记载过匈牙利谚语“猪梦见什么?”
“粟。”)梦是愿望的达成的整套理论,也几乎概括于两句话中〔9〕。
现在我们仅仅利用很浅显的话,我们就已可以简单地看出梦里所隐藏的真意。诚然,格言智笺中对梦不乏讽刺轻蔑之语,正如科学家们“梦有如气泡一般”说法,但就口语来说,梦实在是非常美妙的“愿望的达成”。当我们一旦发现事实出乎意料而兴奋时,我们不是会情不自禁地叹道:“就是在我最荒唐的梦中,我也不敢作如是想”〔10〕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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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在一八九九年八月六日写给弗利斯信中,弗洛伊德曾对本书的开场白有如下的说法:“本书是以一种漫步的手法写成。最初第一章 使人看到各派权威的说法,此时令读者有如进入一片黑森林中,漆黑一片无从捉摸,然后“柳暗花明又一村”地,我用一个特别的梦,描述其细节,而渐渐导引读者到一高地,使他们能拓开视野,而问一声:下去你要再继续走哪一条路呢?
〔2〕魏特甘亦深懂此类口渴之梦,他曾写过:“渴感较其他感觉更来得真切,它往往带来解渴的意念,在梦中口渴可有各种方法解决,而多半取材于新近之记忆。还有另外一个共同点:一旦解渴之后,马上跟着来便会发觉这想象中的解决办法并未能满意”,而魏甘特并未注意到这一种对梦刺激的反应是可适用于一切梦的。那些因为渴感而醒来,但却没有做这种梦的人,并不见得就能推翻我的实验。这只能说他们是比我更差的睡者。
〔3〕此梦出自弗洛伊德在一八九五年三月四日写给弗利斯信,可算是他以梦来说明愿望达成的最早记录。
〔4〕此系于一九一一年所补注,而GesammelteSchriften(一九二五)提到:“实验已显示出,改装过而需要再解析的梦,往往在四五岁的小孩已可看到,这也与我们有关梦改装所需条件的理论相符合。”
〔5〕在维也纳近郊。
〔6〕不久以后,这小女孩的祖母,也做了一个这类饕餮之梦,(这祖母与她的年龄之和,刚好为七十岁)她当时因肾脏不好,而被禁食一天。当晚,她再回到愉快的童年,她被请出外面吃饭,吃的都是一些最合口味的山珍海味。(这小女孩的梦在发生不久后,即已函告弗利斯。)
〔7〕一九一一年附注:由更进一层地对小孩心理的研究,婴孩期的性本能,的确在小孩之心理活动,有甚大的影响。而这方面却往往为人所忽略。其实,孩提时代的喜悦往往并非如成人所推想一般简单。参考弗氏“性学三论”。
〔8〕一九一一年附注:小孩日后会渐渐发展出较复杂、较难解的梦,相反地,成人有时却会有极简单、似婴孩期的梦。四五岁的小孩的梦,往往会有极丰富的材料,如我所发表的“一个五岁男孩恐惧症的分析”,以及杨格一九一○年所发表的梦。一九一四年附注:有关小孩的梦分析,可参考下列诸人的作品:Hug—Hellb muth(一九一一——一九一三),Putamen(一九一二)VanRaalte(一九一二)Spielein(一九一三)Tausk(一九一三)。其他的报告尚有Bianchieri(一九一二)Busemann(一九○九,一九一○)Dolgia&Bianchieri(一九一二),以及特别强调“愿望的达成”的Wiggam(一九○九)。一九一一年附注:另一方面,成人在某些不寻常的外界环境下,也会做出一些婴孩型态的梦OttoNordenskjold于一九○四年,在南极洲度过冬季时,曾有下列记载:“所有我们探险队之队员都发觉,这段期间所做的梦,内容特别的新颖与丰富。每当清晨醒来,互相交换意见时,总会发觉我们这些远隔尘寰的家伙,都对过去的生活,寄予无限的憧憬与想象。我们中间一位队员,甚至梦见他又回到教室内,重操旧业地干起为学校刻印章的工作。但大多数的梦,多半是离不开吃与喝。有个家伙梦见他当晚连吃三宴,酒醉饭饱。另一个老烟鬼,却梦见满山烟叶,取之不尽。更有人梦到一只破冰船扬帆而入。还有人做得更妙的梦,梦见邮差先生,送来一大堆邮件,并且解释说,因为投递到错误的地址,才延误到现在。当然,还有一大堆更荒唐的梦,总是发现到一些不可能得到的事。但最主要的是,这些梦,看来都比较简单而缺少变化,由这些梦,我们可以清楚看出,我们是多么地盼望着睡眠,因为只有在梦乡,才有那么多的愿望能够实现。” [FS:PAGE]
一九一四年附注:Duprel曾在一八八五年写过:“当MungoPark在一次非洲航行途中,饥渴交加下,竟梦见了他家乡的甘泉丰田。同样的,BaronTrenck被关在Magdeberg的监牢,饥肠辘辘时,也曾梦见山珍海味。还有参加弗兰克林第一次特遣队的GeorgeBack也在饿死边缘时,梦见每天均有丰衣足食的享受。
〔9〕一九一四年附注:我决不以为我是第一个发现梦是由愿望产生的人(参照下一章 的开场白),其实这问题可远溯至埃及托勒密王一世时代赫洛菲洛斯医生。在一八六八年,毕宣序兹曾将梦分成三类:神明的托梦,由自己心灵自然引起的一种心象,以及一种由自己的心愿所蜕变而成的影像。一九一三年史特尔克也曾注意到在歇奈尔的收集中有愿望达成的例子。一八六一年歇奈尔写过:“梦者,因为那愿望的感情分量,在心中非常明显,以致能使梦者利用想象力,一下子便达成了它的实现。”歇奈尔当时将这类梦列为“心情的梦”,而另外在他的分类里,还有两种梦,男女之间的“色情的梦”以及“坏脾气的梦”。毫无疑问地,歇奈尔在此已看出“愿望”在梦中的重要性了。
〔10〕有关小孩的梦,在弗氏一九一六~一九一七年的“导论”中第八次讲义内,更有详论。其他,在他一九○一年的短论“论梦”的第三部分也有提到。
第四章 梦的改装
如果我现在就宣称所有的梦均为“愿望之达成”,我深信必招致最强烈的辩驳。批评我的人将会说:梦可以被解释为愿望的达成的说法,其实并非创举,在这以前如拉德斯托克、弗尔克特、普金吉、格利新格尔等均已有此说,但要说除了以愿望达成为内容以外,没有别种梦,那就未免以偏概全,而且是轻而易举即可推翻的谬论。相反地,充满不愉快内容的梦,却是屡见不鲜。悲观哲学家哈特曼是最反对这种“梦是愿望达成”的论调。在他的潜意识的哲学的第二部里(德文版第三三四页),他说:“……至于梦,可说是昼间活动中,除了理性上、艺术上较惬意的享受以外的所有烦恼,一并带入睡境所造成的产物。”其实,甚至其他一些不太悲观的观察者,也都认为梦里痛苦不祥的内容,均远较愿望达成的情形多见。有两位女士,乌依德与哈拉姆曾用她们自己的梦,以统计数字,表示出梦较多失望沮丧的内容。她们发现百分之五十八的梦是不如意的,而只有百分之二十八点六才是愉快的内容。除了那些带入我们梦境中的痛苦感情以外,尚有一些令人不能忍受,以致惊醒的“焦虑的梦”。也就是这种梦,使我们常发现,小孩睡觉时吓得大哭大叫地惊醒(参照德巴克)的梦魇(Pavornocturnus),然而要找出最明显的愿望达成的梦,也是在小孩才找得到。所以梦未必全是千篇一律的愿望达成吧。
由此看来,似乎“焦急不安的梦”的实例,即足以推翻以前所提种种的梦,而且甚至也可因此指斥愿望达成的说法为无稽之谈。
然而,要想对以上这种似乎振振有词的反调,予以辩驳,也并非难事。因为我们只要注意到,我们对梦的解释并非就其梦的表面内容作解释,我们是以探查梦里头所隐藏的思想内容而作的阐释。现在让我们来好好比较梦的显意与隐意吧!梦的显意,确实往往是痛苦不堪的,但有谁会花功夫,去找那隐藏在里头的更深一层的意义呢?如果没有下过这份功夫,那所持的两种反对论调,也就站不住脚了!因为我们那些痛苦恐怖的梦,如果经过精心分析的话,又有谁敢说,它不可能是蕴涵着愿望达成的意义在内呢?
在科学的研究中,往往一个难题解不开时,不妨再加上另一道难题,一并考虑,反而有时能找到意外的解决办法。就如同你把两个胡桃凑在一起敲碎,比一个个分别敲容易。因此,我们现在不只要解决这一个问题——“痛苦恐怖的梦,如何解释为愿望的达成?”,还要再合并考虑另一个我们以前所提出的问题:“为什么那些乍看之下,风马牛不相及的梦,需要经过层层抽丝剥茧地,才能看出也是愿望达成的意义呢?”,就拿伊玛打针的梦这件事来说,这决不是一个痛苦的梦,而且一经过解析,可以充分看出,确实是愿望的达成,但为什么一定得经过这段解释过程呢?难道就不能直接看出它的意义吗?事实上,伊玛打针的梦,乍看之下,相信读者们甚至做梦者的我,未经分析以前,也看不出竟是梦者愿望的达成。如果我们把“梦是需要解释的”认为是一种梦的特征,而称之为“梦的改装现象”,那么次一个问题便是“梦的改装之来源是什么?” [FS:PAGE]
对于梦这个问题,许多可能的发问均将被提出,譬如有人说睡觉时一个人是不能对自己的梦中想法有个真切的表达的。或说,梦的分析可能找出另一种解释。因此,我将在此再提出,我自己的第二个梦,当然也因此会把自己的一些私事卤莽地提出,以便能做清楚的解释工作,然而我确信这是值得的。
前言
在一八九七年春天,我获知有两位我们大学的教授,推荐我升为Professorextraordinarius〔1〕,这消息的确使我非常惊喜,而且也对两位杰出人物对我的垂青,感到难以置信。但不久我马上竭力要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太期待奇迹的出现。因为过去几年学校方面,已经好几次拒绝过这种推荐,而且很多比我资深的或同年的同事,也都已等了几年,毫无着落,而我自认并不见得比他们高明多少。于是,我决定还是宁可听任自己失望,决不乱存奢望。我自知自己并非有野心之辈,而且虽没有那种教授头衔,我仍可过得十分惬意。也许那葡萄是吊得太高了,使我难免有酸葡萄之讥吧!
有一个晚上,一位朋友R先生来找我。他的境遇一直是使我引为他山之石而自戒的,他很早就已被推荐为教授头衔(对病人而言,有了这头衔的人如神仙一般的神气),而他也比我较不死心,以致经常向上司追问何日晋升的可能性。这次他告诉我,他忍无可忍之下,坦白地逼问上司是否他之所以迟迟未能晋升与他本身的宗教派别有关。结果上司的回答是,目前碍于众议,他确实无法晋升,他说:“至少目前我已知道我自己的处境。”我这朋友所告诉我的这些,并非什么新消息,但至少他加深了我的自知之明,因为我与他是同样的教派。
在隔天早晨醒来时,我把当晚所做的梦记下来了。它包括两种想法与两个人物,而一个想法紧跟着便是一个人物,在梦中分两部分出现。但在此处,我只拟提出这梦的头一半,因为下一半与我这儿所要阐述的无多大关系。
一、“我的朋友R先生”是“我对他有很深感情的叔叔”。二、“我很近地看着他的脸,有些变了形,似乎脸拉长了,黄色胡子长满腮边,看来甚具特色”。
接着有两个其他部分的梦,一个人物与一个想法,但我就此从略。
这怪梦的解释过程如下:
当天早上我回想这梦时,我不觉一笑置之,“嘿!多无聊的梦!”然而,我却始终无法释怀,而且整天萦绕脑中。终于到了晚上,我开始自责道:“当我自己在对病人做梦的解析时,如果他们告诉我他的梦太荒唐、太无聊、不值一提,我自己一定会怀疑其中必有隐情,而非探个水落石出不可。同样地,以其人之道治其人之身。我所以认为不值得一提,正代表着心内有股怕被分析出来的阻力。“嘿!可千万别让自己跑掉!”
于是我就开始动工了。
“R先生是我叔叔”:这是什么意思?我仅有一个叔叔,名叫约瑟夫〔2〕。关于这位叔叔,说来也可怜,约三十多年前,一时为了多赚点钱,竟因此而触犯刑法,受到判刑。我父亲为了这件不幸,在几日之间,头发都变白了。他常常说约瑟夫叔叔并非一个坏人,只是一个被人利用的“大呆子”。那么,如果我梦见R先生是个大呆子,这种论调实在毫无道理,但,我确实在梦中看到那副相貌——长脸黄胡,而我叔叔就是一个长脸加上两腮长有迷人的黄胡子。至于R先生却是黑发黑胡的家伙,但当青春不再时,那黑发也会变灰,而黑胡子也一根根地由黑色而红棕而黄棕的,最后变成了灰色。R先生目前的胡色,也正是连我看了也伤心的这副苍老颜色。在梦中,我仿佛见到R先生的脸,又见到叔叔的脸一般,就有如嘉尔顿的复合照相术——嘉尔顿擅长把几张酷似的面孔重复地感光于同一底片上。由此看来,毫无疑问地我心中以为R先生是个大呆子,就像我那叔叔一般。
至此,我仍为自己这份解释,看不出苗头。我想其中一定还有某种动机,使我毫不保留地想揭发R先生。然而,事实上很明显地,我叔叔是个犯人,但R先生可不是什么犯人。喔!对了!他曾一次因为骑自行车撞伤了一个学徒而被罚款。难道我也把这事算在心头吗?这种对比未免太荒谬了吧!这时,我又另外想起在几天前,我与另一位同事N先生的对话。其实,谈话内容亦不外乎升迁的事。我与N先生在街上邂逅,他也是被提名晋升教职,而且他也听到我最近被推荐为副教授的消息。他当场恭喜我,但我却拒绝了他。我说:“你可不能再这样揶揄我了,其实,你自己知道我只是受人提名而已,又有甚了不起。”于是,他稍带勉强地回答:“你可不要这么说,我是自己有问题,才升不上去的。你难道不知道那女人控告我的事吗?我可以告诉你,那宗案子其实完全是一种卑鄙的勒索,而我只是因努力使那被告免于被判刑而招来麻烦,很可能这件事深深地印在部长的记忆中。而你呢?可完全清白的呀!”就这样子,我又由梦的解释与趋向中引出了一个罪犯人物,我的叔叔约瑟夫象征了我的两位均被提名晋升教职的同事——一个是“大呆子”,一个是“罪犯”。现在,我也才明白了这梦之所以需要解释的地方。果真教派的歧见确实是我朋友未能晋升的症结所在,那么,我的晋升也是无望了。但如果我能找出这两位同事之间,其他我所没有的相同缺点,那么我的晋升希望就不受影响。这就是我做梦的程序。梦使R先生成了大呆子,N先生成了罪犯,而我却既非呆子,又非罪犯,于是我就大有希望问鼎晋升良机,而不必再担心R先生告诉我的那坏消息。 [FS:PAGE]
走笔至此,总觉意犹未尽,对这份解释的内容,也仍不太满意,尤其是自己为了晋升高职,竟在梦中如此委曲这两位我素来敬仰的同事,更是内疚不已。还好,由于我自己深知由梦中所分析出的内容,并不是真正事实的道理,多少也可缓和一下对自己的不满。事实上,我绝对不相信有人敢说R先生是个大呆子,我也决不相信N先生曾被牵涉在勒索事件内。当然,我也不相信伊玛真的因为奥图给她打的那Propyl针而病情转劣。总之,如前所示地,梦所表现的总是一厢情愿的实现,就愿望达成的内容看来,我这第二个梦,似乎比第一个梦来得较不离谱,而且事实上,也可找出些蛛丝马迹,勉强可以解释这些可能是事实的毁谤,而发现这梦也确不是空穴来风呢。因为,当时我的朋友R先生正受着他同系里的某教授的反对,而我另一位朋友N先生,也曾私下坦白告诉过我,一些他的不可告人之事。然而,我仍欲重申我的看法,这个梦仍须再更深入地解析下去。
现在我想起来这梦还有一些刚才解梦时,未注意到的部分。当我在梦中发现R先生就是我叔叔时,我心中对他有种深厚的感情。但到底这份感情,事实上是对谁呢?当然,对我那约瑟夫叔叔,我可从无如此深厚的感情,而R先生虽是我长年之交的好友,但要是我当面对他道出我梦中对他所具有的那份深厚感情,无疑地,他一定会深感肉麻的。果真我这份感情是对他的话,就我理智的分析,纯粹是糅合了他的才能、人格再掺杂入我对叔叔所产生的一种矛盾的感情的夸大,而这份夸大却是朝着相反方向走的。现在,我终于有所发现,这份难以解释的感情,并不属于梦的隐意,或内含的念头,而刚刚相反地,它却是与梦的内容相反的,而在梦的分析过程中,巧妙地逃过了我的注意力,很可能地,这也许就是它的主要功能。我仍记得,当初我要作这梦的分析前,曾是如何地不情愿,我一直地拖延时间,而一味地嗤之以鼻。如今,由我自己多年精神分析的经验,我深知这种“拖延”、“嗤之以鼻”更表示出其中必有文章。事实上,这份感情对梦内容而言,并无任何关联,但它至少代表了,我内心对这梦内容所产生的实在感受。如果小女不喜欢吃那苹果,她常连尝一口都不肯地,就说那苹果苦得要死。如果我的病人采取如此行动,我也马上可以惴忖到他必有所潜抑。同理,我的梦也是如此。我之所以迟迟不愿意去解释这梦,也不外是我对其中某些内容具有反感。而今,经过如此抽丝剥茧地探讨,我才知道我所反对的是把至友R先生当作大呆子,而我在梦中对R先生那段不寻常的感情,其实并不是梦内容中真正的感情,而只是代表我内心对这释梦工作不情愿的强烈程度。如果当初,我的梦就在最先关头,便被这份感情所困惑,而获悉刚刚与现在相反的解释时,那么我梦中的那份感情便实现了它的目的。换句话说,在梦中,这感情是有目的的,希望能使我们对梦作了改装。我梦中对R先生是恶意中伤的,而使我不会使相反的一面——一种的确是存在的温厚友谊浮现到梦的意识来。
以上所发现的道理,是可以推广到各方面均成立的。就像第三章 我们所提出的梦,有些是非常显而易见的愿望达成。而一旦愿望之达成,有所“伪装”或“难以认出”必表示梦者本身对此愿望有所顾忌,而因此使这愿望只得以另一种改装的形式表达之。我将在实际的社交生活中,找出一些与此内心活动相类似的实例。在社交生活里,我们不是有很多虚伪客套吗?就两个人在一起工作而言,如果其中一个具有某种特权,那么另一位必定对他这份特权处处有所顾忌,于是他只好对他自己的内心想作的行为有所改装。换句话说,他就须戴上一副假面具。其实,每天我们待人所应用的礼节,说穿了也不过是这种虚伪。如果为了读者们,我要对我的梦作忠实的解释的话,那我势必要陷入这种自己撕破假面具的尴尬场面。甚至连诗人们也抱怨过这种虚伪的必要性,“对你所能知道最好的事,你都不可坦白告诉小孩们。”〔3〕政论作家也同样地对那些执政者有所顾忌,而把许多令人不愉快的事实予以掩盖。如果他敢坦率地道出,那么政府无疑地必会予以制裁——口头上已发表的,事后必被整肃警告,而出版于书面的,也必被禁印封锁。因此作者们为了检查者的顾虑,他就不得不对其论调,作些伪装,不是完全只字不提地明哲保身,便是旁敲侧击地将那些曾被反对的论调予以狡猾的改装。譬如,他会以两个中国满清贪官污吏的劣迹,来暗讽其国内有问题的官员。往往检查标准,越是严格,作家们就越有更聪明的方法,来暗示读者真正的内涵。 [FS:PAGE]
这检查制度,使作家所作的改装,就完全与我们梦里所作的改装相类似。那么,现在,我们须假设每个人在其心灵内,均有两种心理步骤“或谓倾向、系统”〔4〕,第一个是在梦中表现出愿望的内容,而第二个却扮演着检查者的角色,而形成了梦的“改装”。但是究竟这第二个心理步骤的权威性,是靠着哪些特点,来作它的检查工作呢?如果我们想到那些梦的隐意均是经过分析才能为我们所意识到,而醒来后,就已意识到的仅是梦的显意时,我们当可推出一个合理的假设:“凡能为我们所意识到的,必得经过第二个心理步骤所认可;可那些第一个心理步骤的材料,一旦无法通过第二关,则无从为意识所接受,而必须任由第二关加以各种变形到它满意的地步,才得以进入意识的境界。由此,我们可以获知所谓意识的基本性质——意识是一种特殊的心理行为,它是由感官将其他来源的材料,经过一番加工而成的产品。而对心理病态而言,我们决不能对“意识”这一重要问题予以忽略,因此我拟在以后再另行作更详细的探讨。
由于我用以上所述那两种心理步骤与“意识”的关系来说明我对R先生虽具有深厚感情,而在梦中却加以如许轻蔑的现象,我发觉在政界官场里,我也可以找出一些类似的现象。就一个国家的统治者而言,他那扩张私人权力的欲望往往与人民意见是相左的,而此时他往往就会有一种很令人难以理解的做法,他会故意对那人民极不喜欢的官员加以器重,给予一些不应该得到的特权,以多少发泄出他对人民意见的藐视。同样地,我这控制意识境界的第二心理步骤,也因为第一个心理步骤的愿望,曾对R先生有很深厚的感情,而把那隐藏着的冲动“把他贬斥为一个大呆子”就此发泄掉〔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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