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毅的觀念圖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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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視覺上對同一類型或內容相似的許多單一圖片進行有序排列組合，最終拼成另一幅如蜂箱般密集圖片的“大作品”，這似乎是莫毅1996以來慣用的手法。我以為他此類作品已多少兼具圖譜學-統計學-類型學等方面意義。這幾個學科倘若單拿出來，其實都很博大精深，莫毅沒學過，但他在作品中卻不斷使用這一手段與方式，應該來自於他的潛意識及作品本身表現與展示的需要。
我知道，莫毅不是那種專為造成圖譜式的視覺秩序美感而將其作品進行圖譜化排列的，只追求形式主義的東西，他絕不會幹。在看過他的[紅色閃光下的風景]-[城市符號]-[證件照]-[我的美人兒啊]-[黑板]-[我居住地的風景]等一系列圖譜式作品後，我感到他每一組作品的排列方式，皆是依據各自不同的主題需要而完成的，彼此間表面看似差別不大，但細究內涵，卻各具特點。以下我想就莫毅幾組不同主題的圖譜式攝影作品略作評述。
1/[紅色閃光下的風景]
這組1997年完成的作品，首先在視覺上，給我的感覺異常強烈乃至暴力。因為就一張張單幅照片而言，那紅色水泥電線杆格外凸出，且霸道地貫通矗立在畫面正中，簡直使觀看者無處躲避。如果仔細再看，便可看出那些不同的電線杆上也都貼滿了各類廣告，讓你覺得那些廣告對原本乾淨的電線杆，也顯示出一種暴力的侵犯。
在拍攝技術上，我從莫毅那裏得知，畫面中之所以只有電線杆是紅色的，主要是因莫毅將相機上的閃燈加裝了紅色玻璃片；拍攝時又因電線杆距鏡頭最近，所以閃燈打到的地方基本集中在電線杆上，而遠處的其他背景則沾不到紅色。莫毅用強烈的紅色將電線杆及上面的廣告凸顯出來，當然基於他所發現的各種爛廣告對電線杆實施的強硬暴力侵犯，用他自己的話說----“用紅色閃光燈拍下有粘貼物的電線杆/是想強調它們在城市風景中的不一般……它的性質和氣氛是欲望而且暴力的/當代文明的進程不也是以如此的方式演繹的嗎”……
我們說，將圖譜學-類型學-統計學的意義與方式納入到這組觀念攝影作品中，給觀看者帶來的感受並不是簡單的“圖像重複”，而是強化表現與揭示人類對自身生存環境所不断實施的“暴力”行徑。換言之，一根紅色電線杆與一百根紅色電線杆之間，給觀看者心靈所造成的“暴力”效果是絕然不同的。在這組作品中，圖譜式排列之必要----在於對視覺表現力具有密集轟炸度的強調；類型學歸納之必要----在於對同一類型而不同內容的詳細反映；統計學採樣之必要----在於對龐大數量的普遍存在性揭示。
有意思的是，這組作品也還存有另一種感覺，那就是----當一根根一排排一行行強烈凸顯的紅色電線杆被有序密集地拼合在一起後，你甚或會感到簡直就像監獄里的一大扇鐵柵欄突然橫在你面前，我看得真有些出汗了----這是暴力的極至！
呵呵，讓觀看者在視覺上感受到來自攝影者的暴力侵犯，從而反省與意識到那些爛廣告對城市文明環境的人為侵犯，老莫的用心真可謂良苦。而如鮮血般的紅色，其實也正是最具表現暴力傾向的顏色，老莫用的也恰如其分。但作品到此並不算完結，因為老莫在後期又進一步實施了“拼圖”，讓暴力更顯暴力，更加密集，簡直令人透不過氣來……這就非常牛逼了，到位了！
红色闪光下的风景/2
红色闪光下的风景/3
红色闪光下的风景/4
红色闪光下的风景/6
红色闪光下的风景/7
2/[證件照-身份]
[證件照]同樣是莫毅在1997年完成的。他自己對這組作品沒過多加以詮釋，只寫過一段不足百字的拍攝感覺----“每次看見街邊的她們/心裏都生出遺憾和憐憫/如此標準美麗的面龐/卻沒有被賦予生命/站在街邊風吹日曬雨淋…有人還常常不給她們穿衣服/裸露著上體或下身…為什麽不能把她們看作就是我們自己呢”……
我以為，這是一組極富創意又極具荒誕性的觀念攝影作品。莫毅動用了現實社會裏的“證件照”形式，作為其攝影方式與表現方式，依照普通“證件照”的樣板規範，一本正經地用紅布做襯景，將矗立在服裝店門前常見的“衣架模特”拍成標準半身像，且洗成標準尺寸的一寸照，然後再把這些一寸照排列在一起進行展示。將這些美麗英俊的“衣架模特”置入經常使用的證件照，我覺得莫毅一定想告訴我們----他很喜歡這些“俊男靚女”，恨不得把他們（她們）全都點化成現實中的真人。是啊，這麼英俊漂亮的“人”倘若都能加入我們的行列，這世界該多美好！這是莫毅的理想，也是他的人文情懷。
而從圖譜方式的排列組合中，我們其實也能感受到這些“俊男靚女”與我們一樣，有著不同的面容-裝束-氣質-形象。莫毅有意將他們人格化，究竟想說明什麼呢？是嫌我們真實的人類太醜陋？太複雜？太有心計？還是覺得人類本就該如這些“假人”一樣單純得令人憐愛？呵呵，我並不認為莫毅僅僅是出於這些想法，這裏大有深意，否則他就不會以“證件照”命名了。
我們知道，一切官方要求民眾必須辦理並持有的證件，其最本質最重要的用途就是“證明你的身份”；但我們可否反問一下----那證件上的照片乃至其他相關資訊真的能證明那就是你嗎？檢查或審視證件的人會通過證件上你的半身像真正認識你嗎？回答一定是：不！因為即使是你的真人站在那裏，也沒人敢說他能真正認識你。換言之，別人對你的認識永遠是徒有其表，你看別人也一樣。
基於莫毅這組[證件照]所帶來的啟發，我忽地領悟出一連串問題：
----我們似乎只是活在證件裏的“假人”！
----我們善於偽裝！
----我們把自己裝扮得漂漂亮亮！
----我們一本正經地示人！
----我們從真實中來/到虛假中去！
----我們以假亂真/真假難分！
----我們每天都在證明自己/又證明不了自己！
----我們為證明自己而活著！
----我們為得到別人的證明而活著！
----我們被社會不斷強制地證明著！
----我們一邊被證明/一邊被懷疑！
----我們的證件能證明“我有故我在”嗎？
----我們的證件能證明我們表裏如一嗎？
----我們的證件能證明你是藝術家-我是交通警-他是農民工嗎？
----我們的證件是我們被允許立足於社會的唯一理由與證明嗎？
…………
我不能繼續再想了，否則非瘋了不可！非變成紙上談兵的哲學家不可！非得被戶籍警暴打一頓不可！非得被交通警把駕照撕了不可！非得被海關勒令永不得出境不可！非得被好幾個這個家協會那個家協會除名不可……呵呵，我的腦袋非得想炸了不可！這是莫毅的[證件照]給我帶來的“胡思亂想”！他把這些“假人照”擺得那麼正經，歸納得那麼嚴肅；是死的活人，活的人偶，是要死要活的我們自己！
  证件照/1
  证件照/2
3/[黑板]
2001年時，莫毅拍下了一組命名為[黑板]的組照，主要取材於城市普通居民區裏的居委會黑板報。這依舊是以圖譜形式進行拼合排列的作品，展現的是內容各異的宣傳標語和教化文章。尤其是那些很簡化概括的標語口號，我以為若反向理解則更有意思，比如“樓內外嚴禁亂堆亂放”，正說明居民們到處亂堆亂放。再比如“讓城市亮起來”，也等於告訴人們說，我們居住的城市一到晚上就漆黑一片，象農村……
百姓們對這些黑板報上的標語口號早就司空見慣了，其實再鋪天蓋地地寫，也沒人搭理。但倘若外國人來了，這些標語口號我看倒是直接給人家提醒的第一手資訊，讓人一看，立碼就能搞清當下中國社會的毛病在哪兒。道理很簡單----你宣傳哪方面，就說明哪方面做的很差！如果從“家醜不可外揚”的民族尊榮上講，這做法可真夠弱智的。
前已有述，統計學採集樣本量的意義在於揭示某種事物的普遍性。莫毅拍下這麼多居民區裏的黑板報，已說明黑板報這種宣傳攻勢以及宣傳工具的普及。其實，這種到處刷標語-滿牆寫口號的習慣，早已是我黨光榮傳統，自上世紀的紅軍時代就屢試屢爽；紅軍所到之處，必在民居的牆上一通猛刷，不管你願不願意-喜不喜歡，不管是否影響乃至破壞百姓居住地的環境景觀（當然/今天下令建立這些社區黑板報的官員們或許還以為是很好的景觀建設呢）。另外，如果仔細看每一組[黑板]，我們也可從其各時期因內容的不同，從而發現社會問題的不同以及政府宣傳工作的重點轉移方向。這當然也是基於圖譜-類型-統計方式所表現出的強烈映射。
戶外黑板報亦如戶外廣告牌，是一種強迫路人閱讀的大眾媒體。天天從那裏經過的人簡直沒有選擇的權利，你看也得看，不看也得看。所以，這種宣傳媒體顯然也是視覺與精神暴力之一種。而莫毅通過運用類型學的整理歸納，再通過圖譜的展現方式密集排列出來，讓人一看就覺得這黑板報的事兒還挺大；仔細一咂麽，又進而覺得荒誕了……
將圖譜學-類型學-統計學的方式納入觀念攝影，早在上世紀五十年代時，德國攝影家伯恩就開始嘗試了。而日本的荒木經惟也在1995年以此方式展現過一組花卉題材的照片。我國最早使用這種方式的觀念攝影家除莫毅外，還有王勁松（《標準家庭》與《百拆圖》等）。這種觀念攝影可以說是攝影家特別強調主題觀念的一種極端表現，既需要投入巨大工作量，也需要對主題選擇具有準確的把握能力。
莫毅在2001年以來逐漸拍攝並完成的《我居住地的風景》，在他全部圖譜式觀念攝影作品中，我以為是最全面-最完善-最到位-最經典的，因我先前已有專稿論及，此不贅述。最後，我只想以一句話來結束此文----關於莫毅全部的觀念攝影/我以為它既不是證明/也不是消息/而是深邃的思想藝術！
2007年3月24日於天津
黑板/1
黑板/2
黑板/[单元门上的小黑板]/3
黑板/[单元门上的小黑板]/4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