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江树,骑着自行车,在尚未拆除的和已经拆光的街上徘徊。我说,太晚了,算了吧。他不被我的悲观 论传染,总觉得只要大家都行动,就能救出灭顶的街巷,至少安慰忐忑的良心。他在残存的地点支上三脚架,和 满腹怨愤的老人娓娓交谈…… ——摘自《说吧,北京》序(张承志) 《说吧,北京》是作为搔影工作者和文字工作者双重身份的李江树于2007年1月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从城市保护的角度对北京文化进行全面梳理的图文书。书中包含了老北京的习俗、行政区的划分、京味文化、被毁的建筑遗产和名人故居以及普通百姓的蜗居等诸多内容,是北京城日新月异发展长藤的断面上的切片,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切片终将成为这个时代的标本。京城800年历史积累下北京城的文化底蕴,在一片拆声之后的砖瓦中,消失殆尽。 13万字,100多幅照片的《说吧,北京》李江树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来写作。 在每次拍摄中,李江树对于胡同居民的频繁造访,让他成为这些民众的一分子,为普通百姓代言,是他认为的作为知识分子最大的幸事。 南长街织女桥胡同长大的李江树自小就会烧蜂窝煤炉子,小时候在冬雪之日乘坐人力三轮车“掀开小布帘,往外瞅脚蹬‘毛窝’在后海冰面上抽冰嘎儿、坐冰床的小孩儿……”他了解胡同,看过旧京的韵貌。看着北京城今天即将建成“二流的新加坡和三流的纽约”,眼中含泪,是因为他爱得深沉。 在这本图文书中,文字不只被用来填补图片叙述的空白,而是自成体系详尽陈述,不但有对当事人的采访、口述资料的呈现,还有深入的寻访和查证。 不要从书里寻找,但要从书里求证,要从活人的口中留住行将消失的历史。李江树确信这样能够得到更多口授心传的史实。 自19l2年5月至1926年8月这十四年,鲁迅在北京的故居有四处: 宣武门外南半截胡同,号的绍兴会馆、西直门内八道湾11号、西四砖塔胡同61号、阜城门内西三条21号…… 在写《鲁迅的四个故居》时,李江树找到了两代给周家做事的张淑珍老人,这位八十多岁的老太太一直住在八道湾周家旧宅,因为“爱八道湾的历史,尊重这历史”。从查证到写就这篇长文的一年多时间里,李江树每个月至少两次以上的到八道湾鲁迅故居去探访张淑珍老人,每次去都带上一点茶叶或一份点心,他与张淑珍一边品茶,一边仔细地从一个细节到另一个细节的探寻,点滴的积累,从大先生种的树到二先生爱喝的茶;从乌克兰诗人爱罗先珂的借住到李大钊、毛泽东对鲁迅的拜访;从一家人快乐的搬进大宅到周氏兄弟的失和……不仅如此,李江树还绘制出八道湾鲁迅三兄弟与母亲的住房分配图,周家大宅的格局让读者一目了然。 老人更把江树当亲人,因为她也曾经独自一人闯入民政局大楼,把一扇扇门敲开,就为了说“不能拆掉鲁迅的故居!但是没有人理睬。李江树爱听她讲周家大家族的事情,把每一个细节记下来,并且频繁的来访,为老屋留影——这是两个真正爱先生的人碰到了一起,说的都是些掏心窝子的话—一只要我住在这里,他们就不能来拆这座房(正是这位老人在第一时间向李江树告知了鲁宅即要被拆的信息,李江树带上相机立即赶往八道湾)。在王军写《城记》(2003年出版的时候还在呼吁保护的八道湾鲁迅故居(在这间屋子里,鲁迅写《阿Q正传》《故乡》《风波》等作品),在李江树拍摄造访过程中,于2005年8月8日的深夜被挑了房顶子、第二天整幢建筑消失,李江树的照片让我们看到了那个清晨断壁残垣的场景。 《鲁迅的四个故居》这篇长文在文学界引起极大的反响一位资深的鲁迅研究学者称从这篇文章中看到了以前从不知道的鲁家兄弟失和及鲁迅在八道湾时期的一些极为重要的细节。[FS:PAGE] 李江树曾经固执的等待着冬季的最后一场雪,以便让八道湾的鲁迅住过的老四合院在一场薄雪的覆盖下,显得凋敝和苍凉。他曾多少次在菜市口逡巡,考证,与世代住在这里、在路边晒太阳的老人拉话,他们的记忆让李江树得以在筑起的柏油马路上寻找、认定到当年戊戌六君子被斩首、洒血的具体位置。并且多次走访清华建筑系,查找历史资料图片。史料与现实的认证两相对照,这是李江树的基本工作方式。 大吉片、鲜鱼口住了半个多世纪的老大爷、大妈;鹤年堂老药铺的退休多年的职工当李江树是知道他们心思的自家孩子,不厌其烦地讲述着老宅每一块门板背后的故事…… 李江树还得到梁思成的大弟子罗哲文先生的帮助并与之成为密友(要不是罗先生我们今天可能连许多旧城楼的样子都看不到了,当年他抢在城墙和城门拆除之前拍摄了大量的照片,为今天的一些修护工程提供了依据)。“摄影是建筑学的利器!”梁思成先生讲给罗先生的一句话使他不但至今仍拍摄照片,而且更愿意帮助和亲近这个背着相机的来访者。 摄影也是李江树的利器,李江树的相机追赶着开发商的拆迁进程,在推土机的前面为即将压在高楼大厦地基下面的历史根基和文化血脉留影。在照片中,悠然自得的老北京百姓生活的影像常常伴随着某年拆除的字样;胡同和四合院在一片拆声中,只留下了些许残院,市井民生的照片重见了高楼中已经消逝的老北京市民的生活细节……他的照片是动态的,温暖的,那些即将被拆除的胡同在照片中是活生生的。李江树不是在给行将消失的胡同留下纪念照并把这些据为己有。他要用照片来替平头百姓代言,呼唤知识分子的良知,更试图用照片和文章来为官员普及知识,让他们多了解一些文化脉络、知道这些遗产的价值,在今后审批拆与不拆之时,多一些历史和文化方面的考虑,因为他曾经听说一些官员在拆除历史遗迹之后的悔之晚矣…… 李江树用文字钩沉一段段历史,还想用它来让民众警醒,用照片留下了即将消失的胡同生活,还试图用照片从权势手中救出哪怕是一条街巷! 这不是一本摄影作品集或者普通意义的图文书。它承载一种历史责任。李江树不仅去求证在今天已很难考证的地理坐标,还要把这个地点的历史脉络,变迁的过程留给后人,以便将这些资料留给更加难以求证的明日。 李江树在用一种脚踏实地的方式,让摄影呈现另一种样貌,成为一种研究方式和工作方法。这是用摄影和文字共同完成思考的例子。文字和图像达成默契,文字在照片的映衬下呈现出思想的锋芒。 在摄影界,这本书的启示意义值得关注。将影像放到社会现实的语境中,除了摄影和艺术史的坐标之外,还要把他当作更宽泛的社会发展和社会史的片断来对待。用摄影来进行历史叙事,是一种历史研究的落实,要依赖于史观,让客观代替主观。在这本用史实约束臆想的书中,现实大于个人情绪的抒发。与李江树以往的文章相比,这一次他是在用研究的方法将文字和影像结合,呈现一种经过调研后的结果。摄影人越来越被大众文化中的消费行为束缚,“读图时代”被越来越多的人冠冕堂皇地说起,殊不知读图不是让思考仅停留在被图片描述的层面,而是应该让图片作为思考的通道,由此而进入更加广阔的文化维度中。摄影界缺乏对于选题的研究和深入的探寻,缺乏深度的文化思考和历史责任。作者尽他所能把我们从“用摄影记录时代”这个已经泛滥的话题引向深处,一种以往的摄影并没有能够或者是放弃到达的深度。 如记者一样的客观、冷静,不厌其烦地钩沉整理、采访众多当事人,用照片和史实尽可能地再现历史,正是这种工作方法,赋予了《说吧,北京》坚实的现场感和真实带来的震撼。李江树不仅是一个作者,更是一个身体力行的劳动者,他不仅用笔和相机去记录,还付出了巨大的时间、情感和知识分子的泣血之心。[FS:P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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