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门之慢

快门之慢

    广州摄影师许培武是我的老朋友了。有多老？平生编的第二个摄影专题就是他的作品《珠江新城》。

    珠江新城就在报社对面，视线所及是一排巍然的大厦，都顶着"名门"、"豪庭"这样金碧辉煌的名字；而眼前这一沓黑白影像，这些原始居民，是金色艳阳还未及在金色楼顶反射出眩目之光时的一缕轻雾，它们弥漫在一个消失了的地方，飘来荡去仿佛一口华丽女子的呼吸，只在这呼吸里，才叫人知道她隔夜果腹的艰辛与寒酸。

    新城旧照，是我给专版做的标题。城，永远是一日新过一日，而照片，永远是昨日之日旧时光景。从那时之前，到现在，整整十年，许培武一直在拍摄这样一个命题：新城、旧照。其间他曾经将旧照夹在画框里作为前景，后面是画面中同一地点置换的新城。时空重叠，沧海桑田，这样的照片无疑是有力量的。但这力量，仅仅是摄影师迅捷地摁动快门时的那一个瞬间获得的吗？不，是十年，是十年慢慢的等待，长长的守候，才能炼出一番物是人非，时过景迁。而这不正是摄影最大的魅力吗？

    我们常常把摄影定义成一种"快"，摁动快门，迅速反应，稍纵即逝，时不我待。但在"快"的另一面，时间其实在悄然耳语：慢一些吧，忍耐一些吧，停留一下吧，等待一下吧。等待衰老，等待朽蚀，等待遗忘，等待毁灭，等待繁华与贫贱角力到最高潮，城市从野草地里一寸一寸生长，等待新生与重逢，等待一切，由变化产生意义！在漫长的等待中，忍耐日复一日的寻常生活，它们静止而枯燥；让人总想匆匆前行。但是，你必须安静地、持续地、一如既往地保持着等待的姿势。

    摄影乃追魂的艺术，照片是消亡的见证。这是一些瞬间吗？这同样是过程。零散的瞬间有什么意义？那只是一些无谓的碎片。如果影像的指向只是死亡，那么，影像的价值正在于它能够保存生的过程。而过程，不是点，是点串成的线。两点之间如何划出最优美的弧线，优秀的摄影师深谙个中奥妙。

    摄影师最宝贵的，不是按下快门的那只手，而是经得起等待的那颗心——那一刻若是姗姗来迟，慢下来的快门反而不会与它失之交臂。而在这快慢之间，摄影师掌握着时光的速度和节奏，调制出独一无二的岁月之酒，生命之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