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介绍
季铁男,北京乙建筑工作室主持人,挪威贝尔根贝尔根建筑学院教授,印度普内辛格建筑学院访问教授;1999年创立“都市闪光”流动工作营与“人文环境协会”非政府组织;1981年台湾东海大学建筑学士,1986年美国耶鲁大学建筑硕士;主要国际获奖包括1985年获日本“2001年的风格”新建筑国际竞赛二等奖,1995年获日本空间设计年度奖朝仓赏;主要国际展览包括1997年“行动中的城市”展于维也纳分离派美术馆/纽约第二公立学校美术馆/伦敦黑沃画廊,1998年“可大可小”展于伦敦建筑联盟艺廊,2000年威尼斯建筑双年展于为威尼斯军火库展场,2003年“都市闪光”展于伊斯坦布尔保证艺廊;主要中文出版包括文集《思考的建筑》(1992)与《超预言》(1998),设计作品集《可有可无》(1998),编辑建筑暨都市理论《建筑现象学导论》(1992)。近年来在欧亚各地从事微观都市研究与都市再生规划设计工作。
专栏主旨
最近几年年纪渐长,早已过不惑之年,却发现对于很多事情并不真懂,仍然迷迷糊糊,而常想要弄出个究竟;有机会将自己的一些想法写下来会挺有帮助,在此必须感谢《艺术世界》的支持。
风水轮流转,看上去中国正走入一个影响世界发展的关键时刻,但是我们能否逃出亘古以来尚未摆脱的愚昧,如何能不罩住我们的眼耳口鼻,不掩饰人类社会的事实真相,从而明智地选材以炼制良丹良药?
我有点宿命的意识,习惯性地会去思索经历过的事情之间的关联,在各种穿插交错的日常生活现象或思维理念中连结一个网络,好比在城市中漫游,一方面是在找出去的路,一方面还想在胡同里转转好玩,有如逐渐展开一个个人所绘制的城市地图,这可当作认识复杂环境的方法,也是了解我们真实处境的一条道。
最近受托协助北欧的学校策划一场有关集居式住宅的会议,会中特别针对风水的理论与应用做了讨论。不期然这两天在电视上看到一个节目讨论风水
最近受托协助北欧的学校策划一场有关集居式住宅的会议,会中特别针对风水的理论与应用做了讨论。不期然这两天在电视上看到一个节目讨论风水问题,给我的印象是制作此节目的单位与请来的建筑教授抱持着负面的看法,极力想要带领观众重视科学思维,不要相信风水师。这位教授旁敲侧击地将风水视为文化现象,鼓励从各种主观诠释的面向来了解风水,主持人最后的结论是自己才是最好的风水师。
说实在的,电视节目里面谈的似有一些道理,若是随手打开看看听听,对一般老百姓避免上当受骗确实有些帮助,只是有关风水的争议由来已久,我感觉仍然是封闭在一个圈圈中原地打转,近年来中国的东西开始受到欧美的积极关注,若是我们试着像老外那样站得远一点来看,我想会得到比较清晰的认识。
北欧的会议特别请了一位深研风水的专家,会前我请他拟一个大纲寄给我,以便先研读一番好帮忙翻译。他第一次寄来的讲稿内容十分浅显,列举住家需要注意的事项,如忌路冲,巷冲,不能对着岔路,忌三角形或不规则形状等等。我看了一时傻眼十分不解,因为我拜读过这位专家有关周易、太极与风水之论述,也许他认为那些太深了不适合老外?这个疑团我一直未解。不过,这件事更让我觉得风水的讨论必须要有另一层次的开展。
法国哲学家德勒兹(Gilles Deleuze)曾提出过一个说法,他认为现代科学思维来自于有关“树”的隐喻,树是由主干到支干的一种组织模式,必须整体上是一个统一的集团,可以看作是阶层化的一种逻辑,这种逻辑直接影响现代社会的架构,形成具有阶级意识的僵化连结关系,而动弹不得,已完全无法解释当前信息时代的状态;他提议以一种地下的根茎植物做为参考系统,拿“土豆”做例子,这类植物可以有并列且多重的连结方式,每一个块体是独立自主的单位,而块体内部的成份也不是以从属关系连结的内脏,块体相互之间藉根茎接触交结互动,不断变化,是一种无意识的产物。[FS:PAGE]

这个讨论在世界各地掀起砍树风与土豆热,被许多当代艺术家们作为拥抱新媒体艺术的基础。不过,暂且不管土豆究竟是指什么,德勒兹讲到了科学思维也是来自经验世界日常事物的仿造,是透过形象摹拟所建构的系统知识;这里一方面指出科学不是唯一,也不一定是高等的知识系统,另一方面提示不同的知识系统可能会有不同的参考对象。因此,风水中所讲的“龙”,也许并非是罗织,而事实上是在打开另一个认知的体系?
龙是巨头蛇身兽爪的合成形象,具有特别的组织架构。龙头是起头的大山,龙脉是指主要山脊线的位置,龙穴在描述山脊尾端之延伸山坡所包庇的隐敝空地,即龙的生殖器位置;以穴为名,一方面能够十分贴切地传达实际的空间形态,一方面在提示此乃休养生息之地。此外,龙蓄势待发的动势则隐隐提醒着大地的活动。如果从飞机上俯视大地山川,我想不少人会心领神会为什么古人以龙形容山势走向,就好像来到黄山才知道为什么传统山水画中的山是那个模样。事实上,对于前科学时代的人来说,这套说法的基本内容已提供了相当正确的知识与适合当时社会现状的理念。
在今天,风水之说的价值应无关乎是否科学,因为风水本来就不是现代科学,比较值得探讨的是风水理论跨越现代科学之处,以及如何透过当代科学将古籍记载转换成普遍性的知识,然后还可能进一步建构出源自于风水且适用于未来城市与社会发展的新环境理论。
撇开星宿、卦象、命理等难以论证的玄学部分,风水理论至少展现出一种解析自然规律的方法与面对自然的态度,风生水起中所孕含的环境生态和社会生态能量聚集与流转的概念,以及一套阅读大地的途径与技术。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Heidegger)在《建?居?思》一文中的“定居(to dwell)”观念与跟随其后在80年代发展出来的“建筑现象学”研究中所谈的内容,在风水中早已大致涵盖。

现象学方法中的“现象学观察”即是借着简约化的形象去捕捉现象的本质,应用在建筑与城市设计上,则是透过空间形状的联想找出可以描述环境构成基本原则的图示或叙述。这些做法与风水中的龙理论其实是一回事。但不论现象学观察或地理师看风水都需要一段时间的学习与培养,单凭个人感觉与喜好,认为“自己才是最好的风水师”实在是抹杀了先人的智慧累积,而避重就轻把风水放在历史研究领域,站在比较不会挨批或得罪人的角度谈论,其实是反科学的态度。
尤其风水知识体系自古至今在指导着汉文化地区的城市与建筑设计,已无所不在地铭刻于现实环境之中,避无可避。若比较其它地区,例如历史名城伊斯坦布尔,市区是建造在欧亚交界起伏的山地上,在山头与山脊高处布满现代民宅或历史建筑物,上山的道路往往不采迂回路线,而直接与山麓同向,开车的人必须熟练上下于吓人的陡峭坡道,行人则必须有足够脚力,可说是极其凶险的风水,我身在其中真切感受到中亚游牧民族的生猛强悍,他们的生活经验引导出非常不同的环境观。
在中国城市中,武汉的地理形势与伊斯坦布尔有些类似之处,市区被分割为三大部分,长江可比博斯普鲁斯(Bosphorus)海峡,汉江入口地区的突出丘陵地有如金号角(Golden Horn)水道入口处的山势,但在生活空间的安排上,当年夺下君士坦丁堡的突厥人再造这座城市时,似乎是以占领战略性高地为目标,而楚地之人虽也造了黄鹤楼以望远,不过是瞻前顾后,小心翼翼觅地围闭出内向的空间,以防护为要;我想这无非是风水自古传承的如紧箍咒般的基本教义。
目前伊斯坦布尔建筑界正在筹办第一届伊斯坦布尔建筑双年展,策展人曾邀我在双年展期间,多找一些朋友到黑海边的一个城市再做一次名为“都市闪光”的工作营。由于多半此类展览经费有限,我表示我一个人前去的可能性较大,这位朋友是一个标准心直口快的土耳其人,顺口说道:“我们自己就可以带工作营,为什么要找一位中国建筑师来?”言下之意是认为我能召集不同国家的人马来交流才是重点。我当时听了一愣,心里不是滋味,此话萦回脑际几天,后来扪心自问,的确,我们这一代所学所做大多是外国的翻版,也许还看不出有特别独到之处,难怪她会这么想,也只好自我解嘲:[FS:PAGE]"至少可以教一点风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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