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学创作中,有一种叫“性情文字”的说法,主要是指具有个性化的、有着独特情怀又不是做作的文字。叶圣陶有一段话很形象生动地表达了这个意思:“不仅仅是一种意见一个主张要是你们自己的,便是细到像游丝的一缕情怀,低到像落叶的一声叹息,也要让我认得出是你们自己的而不是旁人的。”性情的文字的另一个特点就是“诚实不欺”。率真、率性、诚实是好文章的重要品格。《随笔》的主编曾经引用一位文章大家说,“我们平常看书看杂志报章,第一感到不舒服的是那伟大的说逛,上自国家大事,下至社会琐闻,不是恬然地颠倒黑白,便是无诚意地弄笔头,其实大家也各自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自己未必相信,也未必望别人相信,只觉得非这样地说不可……在这时候有一两个人能够诚实不欺地在言行上表现出来,无论这是哪一种主张,总是很值得我们尊重的了。”《随笔》的主编因此说,除了那些伟大的说诳,还有大量的正确的废话,无用的信息。性情的文字是我们对文学性的追求。 其实不仅文字如此,图像尤其是当代摄影图像也是如此。我们都说已经到了一个“读图时代”,到了一个图像铺天盖地的时代。但是我们所面对的图像,究竟有多少是“性情图像”,倒是要打一个问号的。也就是说,在当今的摄影创作中,有多少图像有着真正的个人的主张,而不是为了迎合一次比赛、一次评奖所“制造”出来的并非发自内心的体验结果,从“细到像游丝的一缕情怀,低到像落叶的一声叹息”都是自己的东西,而非模仿别人,阿谀奉承的低俗之作。要想创造出是“自己的而不是旁人的”图像说说容易,真正做到就不容易了。毕竟那么多金奖、银奖,那么多的大赛、小赛透发出迷人的诱惑力,让你身不由己,陷入了“无我”空巢。

更为可怜的是,我们的报章杂志上居然还有那么多“伟大的说逛,上自国家大事,下至社会琐闻,不是恬然地颠倒黑白,便是无诚意地弄笔头”的照片,一个劲地奉承拍马,甚至指鹿为马,美其名曰迎合“主旋律”,实际上倒了不知多少人的胃口,在“大家也各自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自己未必相信,也未必望别人相信”的氛围中,形成了一个怪圈,渐渐地让人莫辨真假。这才是最可悲哀的。但是我们的许多领导恰恰就是喜欢这样的“官样文章”,喜欢这样一种“空话连篇”的图像,觉得心里“舒服”,对得起比他更高一级的领导。如此久而久之,“性情图像”恐怕就难有出头之日。

好在当今的数码大潮让图像的普及有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每一个普通的老百姓都有了拿起照相机的自由。这时候,倒是需要一些有识之士、一些“有胆之士”出来鼓噪一番,让更多个性化的图像出现在我们日常的生活空间,让人们真正体验创造自由的乐趣。这样,中国摄影的希望空间就会更大,“正确的废图”和“无用的信息”就会少些,也就会有真正和世界对话的可能——毕竟我们是十多亿人的大国——人多力量大,好办事——是谁说的?

接下来我想介绍的就是我的朋友马康拍摄于新疆的影像——
性格决定命运,这是一句不太有新鲜感的老话。但是用在马康身上,却可以折射出一种神秘的光芒。因为只要你读懂了马康镜头中的人物精神状态,也就读懂了马康的心灵世界,接下自然就会知道马康的为人和他的生命走向。

在马康那些看似朴实无华的人物肖像特写中,每一张脸的诞生其实都是一次摄影家和被摄者的对话过程。从他们的眼神中,从他们的姿态中,我们读到的更多是对生活的自信,是对现实的自足。就像马康对他自己生活同样的充满自信和自足一样。是的,照相机从来不是一种中立的、超越自然的机器,任何快门按动的瞬间都是镜头后面一系列文化和语言的选择结果。有的摄影家为了快门按动的这一瞬间进行着艰苦的思考和寻找,有的摄影家却在很自然地按下快门的瞬间,释放出自己对人生的感悟。马康的状态就属于后一种。因为这一瞬间饱含着某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震撼力——摄影就可能为平淡的日常生活赋予了某种不平凡的意义。快门按下了,作为已经过去的瞬间死了,但作为一种心灵和历史的存在,它却永远活着,这也正是这些画面的神秘和魅力所在。

所以我才说,马康是通过一种人文的关怀力量走入新疆,走入芸芸众生。正如他自己所说:“我不做那一丝不漏的纪实图片,那样的面面俱到会让人们忽略思考的空间,深刻的思考与关注在我看来是直接、简单和独立的。我仅可能使我的作品朴素还原本色,只有朴素才是最能接近真实的。否则唯美主义的修饰只会让我的真实表达成为一种油料漂浮在水面上而不够沉着。”

这样一种“本色”的性格,决定了马康还会固执地沿着他既定的目标走下去——那么从容不迫,那么充满自信和自足……因为他是涌动于地层深处的水,而不是漂在水上的油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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