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的泥渍

    这是李丽云人生最后一张照片。

    在她死前3个月，她的母亲实在不放心游荡在外又不断要钱的女儿，一定要女儿寄张照片回来。照片寄回来了，显然是一个廉价的照相馆作品。李丽云化了妆，头发梳得很贴服，站在一丛假树林前，面带微笑。这是一张报平安的照片。但母亲却一眼看出了破绽。她说："我看到她的牛仔裤上有泥，脏的。她在家时是个很讲究的人，我知道，这孩子撒了谎。她过得很不好！"

    这真是一次特别的影像阅读。

    大约没有一个摄影评论家会对这样的个案有分析的兴趣，因为他们的高深理论无法在这样的事件中获得喋喋不休的空间。或者说，这本就是一张没有意义的照片，与职业与专业生产的照片相比，芸芸众生在摄影之门中穿梭往来，如果不是异常的突变，他们的影子很难从重叠的背景中突显出来。即使这张照片因为主人公之死被反复曝光，人们关心的，其实仍然不是这个女性本身，而是她离奇的死亡方式。只有她的母亲，会注意到照片上那些暴露秘密的泥渍。

    其实这样的泥渍在许许多多的照片上都存在着，只是，太少太少的人能看到它们。

    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去观看一张照片？我们从照片中又看到了什么？我们真的看清楚了吗？

    我揣测，在当下流行为照片贴上各种华丽标签使其身价倍增的年代，李丽云这张粗劣的留影大约不会让一个专业摄影人士多看一眼，但她的母亲，一个农村妇女，却从中看到了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最真实的状态。到底是谁，破译了影像最本质的密码？

    摄影越来越成为一门"显学"，甚而吸引了众多界外学者投身其中一搏身手，"读图时代"的旗帜之下是纷嚣喧哗的各种声音。对摄影的解读越来越哲学，越来越深奥，越来越形而上，越来越不是一般人能为之的事情。这样的摄影，光鲜、体面，但是，或者它真正想说的话，正是藏在那不光鲜的几星泥渍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