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泞作品《寻常》之四,更多路泞作品见威马影像http://www.wmphoto.cn/zhanlandatu.asp?id=29&s=1 传播·市场
柴:既然是“寻常”的照片,为什么还要出书呢?
路:我爸是诗人,没赶上好时候。他一直有这样的情结,就写了诗以后自己出书。他说,你这些东西,毕竟是照片,照片的传播需要渠道,和诗歌不太一样。诗歌是在一个圈子里流传的,可以写信互相看,至今没有谁写信给你寄照片看。后来他又说,如果说有意义,出版就是可以想象的意义,一种有安慰功能的物质。大意吧。也不全为父亲的那话,能出就出呗。能被别人多看看总是高兴的。 柴:《寻常》这两年在画廊、美术馆等处展示得也不少,《南方周末》做年度特刊时也曾刊发过。你如何看待传播的意义呢? 路:传播者也都是狭隘的,我拍的时候已经狭隘了,更多的时候希望这些照片能够传播,我管这个叫:分享。是不是矫情了?传播的意义在于我能够找寻一个点,明确自己拍摄的最终结果,同时有一个阶段性纪念。展览也一样,都是好事,有虚名不是什么坏事情,好多人是因为相互欣赏才产生交流的。虽然我个人认为摄影的虚名不算什么。 发表的更多时候是图像,照片本身是物质。以前我不理解,为什么很多人放照片时会加上黑框,后来听到刘树勇的观点,他认为拍摄者是把照片当成物质的,要的是影像停留在纸上的感觉。我觉得解释得很好,也许就是这样。但实际上,我们越来越远离真正的照片。 发表比展览传播渠道更广阔一些。如果我们把照片当成物质的话,展览更重要,如果发表的话,图像更重要。照片印在纸上本身是印刷品了,更多的人能接受打印的照片,也是对于片作为物质的理念的向往,仅仅是向往。影像合理的延续,能促使一个人做点事情。 柴:《寻常》在传播过程中也不断被你补充着新的内容,你的拍摄仍在继续。这组照片有了一定的社会影响之后,你的拍摄会有什么变化么? 路:策展人每次挑照片的时候,我仍在继续拍,但很有意识地拍家里人少了。我妈天天在家做饭,媳妇天天上班,别的家人故友遥不可及,我安静的时候才能想:现在回陕西倒成为一种偶然。常态下的东西,离过去挺远的。但那一千多公里以外,确实曾经是我的一切。随性吧,变化准备不出来。 柴:传播的终极目的还是让一部分公众接受这些东西。从拍摄者来说,当然想让更多人从照片中看到与自己相同的感受,但观者也会从中读到更多属于自己的感觉。 路:对对对。在有限的信息传播渠道里,我们每个人只有一丝缝隙,一个很小的空间。别人可能从我的照片里看到我,认识到我,可以跟我沟通,这很正常。办展览时,我把名片放到桌子上,就希望跟大家沟通。大家给我发短信,说出感动,我也激动。 通过这些照片,我和更多的人有了新的对话渠道,也可能这些照片能代表更多的人一种体验。住在上海的人和住在陕西农村的人会有同样的体验,受到的诱惑一样,程度不同,因而在观看过程中的理解差距也可能小点吧。这是展览以后的体会。 在广州办展览时,有个女孩,比我小点吧,她看到那张我两个外婆的照片,就哭了:想自己的事了。照片中一个外婆是我妈的养母,一个是生母,那是她们精神状态最好的时候。我在老家过年,为他们拍这张合影,也是被指派的。当时我舅舅说,过年了,给老人拍张照片,拍了很久后,我才觉得这张照片于我意义特别重要,因为其中一个外婆去世了。我舅舅们对于会照相的外甥的要求就是要“给我拍张照片”,对于照相的理解,就是让人家看到他们死后精精神神的,不那么草率。有时候我听的心烦。 见到以前女朋友时拍的照片,也是以影像的方式表现我内心的东西。希望更多的人看到的时候能够理解。这也许是想当然。[FS:PAGE]
柴:现在照片的市场化风潮很热。《寻常》也被收藏过一些,你如何看待自己照片的市场价值呢? 路:传播的价值先在于让更多的人看到这些照片,对于卖照片这种偶然的事情,我不敢多么乐观。为什么呢,以自己的经济价值去理解,它不值什么钱。这生意怎么弄的跟游戏似的还装严肃。我首先在乎的是拍照带给我的体验,不理解那么多“剩余价值”。照片更大的作用是被看,有多少人能够从你的照片中理解生活呀什么的呢?有限。这些照片惟一的价值就是保持我自己的一种感性思维,我的,和很有限的也许有同感的一点儿人。 柴:尽管你的拍摄不是那么刻意的,但摄影界却对这组作品表现出不小的兴趣。你如何看待摄影界的评价? 路:在这方面我没有什么资格评判,别人的事情嘛。我更在意于生存和自己手头具体的事情。比如每个月让领导少批评,按时交贷款,不和家人闹矛盾,和那些哥们能继续在一起。 柴:每个有想法的摄影师都会有自己某个阶段的专题。《寻常》会成为你近期的主要专题么?这个专题的拍摄可能会持续多久? 路:我好象没确切想法。如果说有,就是对变化的期待,不是指题材。更多的时候还觉得自己是好的报道摄影师,给国内外媒体干活没失手过。那种状态下,完全按照人家的图像模式来做,给自己做时就会努力避免,但这两者之间是不能完全分开的。这两年,有人看到我这种拍摄状态,也会要求按《寻常》的方式拍个活儿,或许一阵以后就不是这样了。持续多久不重要,能照相对我已经挺好的,实在不行,算了也就算了,干别的也行。什么是绝对重要的啊? 人和人语言的交流就是一个思想完善的过程。我还是要说老侯给我的启发确实挺大的,他没有受任何图像的锤炼,但他的照片应该是从美感里完全脱离出来的记录,一个人对于图像的感觉是有限的。这个我对我个人很重要的一个节点,让我认识到摄影很局限的一面。 我不大可能以一直以一种方式去做事,那是性格决定的,对事物的认识也随时会变。不确切的东西带给我更多的感受是:别想得那么绝对,对自己过去认为对或错的价值观,都要有一种批判的心态。(全文完)
附1:延伸阅读
姜纬:寻常
![]() 路泞作品《寻常》之六
路泞这组“寻常”是我近年所阅读到的最有价值的照片之一。路泞很年轻,这些作品在艺术上隐隐然的“无所作为”,置于一个急火攻心的时代,有着难得的从容。
这些照片的好,是因为它们在中国现今数额巨大的摄影实践和阅读中,还能够保持一种感受的真切,它们并不在任何主流意味的预设藩篱之内,正是在边界之外,照片像稗草一样生长。我们可以看到,作者在狭窄的经验尺度内以丰盈的细节建构饱满的心灵空间,对人和生活的可能性作了忠厚而诗意的表达。
20世纪90年代以来,“日常生活”一直是中国当代文艺包括当代摄影的重要主题之一,事情似乎是,我们终于发现了日常生活。但我宁可说:没有多少个摄影家找到了真正的日常生活,而他们的作品恰恰与以“日常生活”为旗帜的拍摄保持着距离。也许是出于天性,也许是深思熟虑,这些摄影家似乎知道,当人们喋喋不休地谈论“日常生活”时,其实仍是被形而上学激情所支配,在拍摄中最终表达的是关于日常生活的某种本质性图景。所以,在看了那么多照片之后,我们总会感到那不是日常生活,而是以“日常生活”为标题的观念艺术。路泞也许会非常羡慕那些标榜“日常生活”拍摄的人,我不晓得,如果有羡慕的话,就是羡慕他们化繁为简的“才能”,但更可能,在路泞眼里,这样子的拍摄是反日常的,它已经远离了日常生活的质地,是以日常生活的名义逃避日常生活,是不真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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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路泞有通往真实的独特路径,他的路也是最简单、最质朴的路,那就是真正地走向事物本身。在一种精确的尺度感指引下,从不让镜头溢出事物之外,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要寻求价值和意义,不必到天边外,只需看着眼前,这时就会发现小事之中有一个神灵,它一直在向我们日复一日的生活提出问题,我们过去竟然没有听到。
对此我们很可能不太习惯。看路泞的照片时,我们常常有一种轻微的别扭,它们几乎是压迫着我们注视着我们本应最为熟悉的事物和情感,结果我们会有一种幻觉,会觉得这一切都有点不太真实、不太正常。
——它们本来是最正常的,但在我们当下时髦的语境中,这些照片竟显得如此平常、陈旧、偏执,它们本来是真实的,但我们的眼睛在这种真实前感到不适。但这同时也证实了这些作品独特、重要的意义:如果说“真实”就是我们在想象生活时的一种约定、一种习惯,那么,路泞恰恰悄悄地修改着这种约定和习惯,只有极少数摄影家有能力作出这样的修改,有能力孤独地、沉静地注视和述说。
在某期《青年文学》里,一篇散文藏在几篇散文之后,这是马叙的《冬日经历:居室和城镇》,它是这样开始的:
文联办公室位于市府门口,剧院旁边。办公室门口已成停车场。十二月二十日。上午:桑塔纳、奥拓、昌河。下午:桑塔纳、奥拓、昌河、昌河、哈飞。十二月二十一日。上午:奥迪、奥拓、桑塔纳、本田、长城皮卡。下午:长城皮卡、吉利、桑塔纳2000。
——显而易见,有一双眼睛注视着、辨认着,它像账本一样平实、谨慎、枯燥、耐心。在这里,作者“我”所见和读者我们大家伙儿所见一样,作者“我”并没有比读者高明多少。
虚假的、远离事物的形而上学伤害着我们的生活、遮蔽着我们的心灵,摄影的重要方向就是穿越这层屏障,感受世界的混沌、繁杂,看清生活的真实质地。在普遍的、日复一日的生活中,人的行为、人的动机其实来自对各种人生具体问题、无数偶然际遇的随时应对,这里没有什么一以贯之的形而上学激情,没有什么“决定性瞬间”,这里有的只是纷纷扬扬、琐碎细微的耐心的生活意志。
但人的基本处境,就是要在一地鸡毛之间寻求意义。路泞对生活的执着还原,是要强调这种意义要靠我们自己去找、去艰难地选择和判断,你不能把责任推给别人,你必须依靠自己的情感、自己的勇气、自己的内心力量,讲自己的故事。
这些照片并无强烈的戏剧性,没有对人物和情境的极端限定,紧贴近日常的经验层面,而这个层面正是路泞最熟知、最敏感、最擅长的。他一点也没有勉强自己,他精神抖擞,目光雪亮,他精确地、常常是抉隐发微地描述着真切的微笑、泪水和烦恼。这样的方法需要适当的、不太冷的温度,经验还没有受到某种冰冷定见的伤害,它还冒着热气,而摄影家对此有一种欣悦和叹赏。
我说路泞的这些照片是从“真”开始的,准确的意思是,开始时前提和目的是不存在的,他专注于现象。而恰恰在对现象的专注中,他表现出了一个摄影家的敏锐,他沉迷又清醒,他在每一个具体之处发现——生活就是这样,我们不能指望它更坏也不能指望它更好,但它至少是有趣的、值得的。
余华在一篇访谈中说:
写《活着》时,人物不再像我以前的作品只是作为符号存在,作者代替人物发出声音。人物有了他们自己的声音,作为作者,我只是尽量去倾听他们的声音。
这些就是路泞这组照片价值所在的地方。年轻的摄影家开始时倾向于直接发出自己的声音,拍摄的最初冲动源于让嘈杂的世界静下来,请听“我”说,于是,当代中国摄影中就到处是不同寻常的“我”。开口就“我”的摄影,它所记录的是生活中时时袭来的“呼吸不畅”,但相对于这种“痛苦”,“我”更在意的是保持“声音”的魅力,这个“声音”也确实有魅力,它极度自我关注,毫不掩饰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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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喜爱,一门心思把自己的“呼吸不畅” 扩张为这个世界的“真理”。这种“声音”是覆盖性的,他人的话语只是“我”的微弱回声。这个世界需要摄影家,并不是因为我们对摄影家的“我”很感兴趣,而是因为他们能够让我们“倾听”世界的“声音”,倾听众声嘈杂,这是一种境界。很多摄影家已经失去了倾听他人“声音”的能力,他只能“挺住”,艰苦卓绝地继续“我”,到中年,再到老年,直到声嘶力竭。
什么时候,中国的摄影家们能做到像余华那样“我只是尽量去倾听他们的声音”,摄影才可能真正成为视野,路泞的作品就具备这样宽阔的视野。
几年前《作家》登出了东西的一组诗。东西是小说家,我以为他对诗懂得肯定不比我更多,而我根本不知如今的诗应为何物。所以,现在的情况是,一个不懂诗的人写了诗,另一个不懂诗的人在叫好:好啊好啊!请听东西的《只一次》:
就像1999年只有一次 / 就像我只有一次出生 / 爱一次就够了 / 反正恨一次我就饱嗝连天
一年只抬一次头 / 那是有人告诉我今夜中秋 / 一天里电话只响一次 / 那是碰上别人误会的手指 / 所有的深夜只读一本书 / 暂时称它为生活 / 一秒钟打一次喷嚏吧 / 如果鼻子过敏的话 / 一餐饭我终身难忘 / 一次泪水我年年伤心
有一次真正的开心不再大笑 / 做过一次好梦再不睡觉 / 写一首好诗让电脑中毒去 / 发一次疯头脑清醒 / 生一场大病长命百岁 / 一次就一次 / 说话算数 / 不会有两个亲生母亲 / 不会有两个独生子女 / 一张板凳让我坐着苍老 / 一双球鞋使我走个不停
——好在哪里呢?我想了半天,也只想出一句“百感交集”。在这里,所有的意义和价值都是相生相克的,所谓诗意从中滋蔓,人间烟火缭绕。
路泞的《寻常》是分泌出来的时间之诗,他将生活澄清为时间,让时间抽象成一帧帧影像,它们闪闪发亮如银丝,时刻会断掉,有时眼看着它马上就要断了,但是,它重又颤动;有时它随风飘荡,心思遍地,收拾不起。绝大多数的中国摄影小心翼翼地回避着诗意,或者把诗意理解成精致的风景民俗明信片。路泞这部分作品的另一价值,就是肯定我们寻常生活中存在着的诗意。“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江山千里俱头白,骨肉十年终眼青”、“老去不知花有态,乱来唯觉酒多情”、“欢笑情如旧,萧疏鬓已斑”、“只知镜里春难驻,谁道人间夜更长”、“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我们似乎忘了这些,似乎“摄影艺术”就应该漠视这些寻常不过的情感。然而,诗意在人内心深处分泌柔软和坚韧,就在每时每刻的琐碎日子里,不管走多远,如铁生活里,它是人性的绵长诉求,有时静默,有时强烈,有时在合适的时机、在不经意间自然地流露,并引起旁人的共鸣,这时候,作者的“我”已经转换成了大家伙儿的“我”了,跨越了心与心之间的千山万水,照片有了存在的理由。
路泞他自己是这么看待这些照片的:“拍摄仅仅对应自己内心的变化,世界是可以被内心外化的壳”。这些照片,从六、七年前开始,工作、探亲、访友、聚会的时候零零星星拍一点,他最初也没什么计划,所用相机也是五花八门,那是他尝试不同形式的愿望,后来积了一些量,就觉得不同于其它的作品,有了单独成章的念头,他跟我讲也没有刻意要了结的想法,这状态真好。我们就继续等待,分享分担尊重他寻常生活中的种种喜怒哀乐,其实这也是我们的喜怒哀乐,正如保罗·斯特兰德所说:“摄影是从不同方向出发的新道路,但是也迈向共同的目标:生活。”这道理并不复杂,可也不那么简单。
(原文见这里http://www.wmphoto.cn/member.asp?id=33)
附2:路泞简历
![]() 1974年6月出生于陕西省。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图片摄影专业。从事摄影十年,现居北京。现为杂志图片编辑,《中国摄影报》专栏作者。拍摄的主要专题有:《水泥厂》、《寻常》、《谁是中国明天的比尔•盖茨?》、《大荔的细狗撵兔》、《乡村医生陈林》等。作品发表于《南方周末》、《中国国家地理》、《艺术世界》、《中国摄影》、《生活》、《大美术》、《华夏人文地理》、《南方航空》、美国《财富》、《新闻周刊》、《商业周刊》、香港《中国旅游》等媒体。
[FS:PAGE] 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中国民俗摄影学会博学会士、高级摄影师。曾获得一品国际摄影基金、中国艺术摄影学会最高奖---金路奖、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与中国民俗摄影学会举办的“人类贡献奖”。
参加展览:
天地间——现实主义的记忆,中国,2006年
寻常 ——个人作品展,中国,2006年
双重视野——第1届连州国际摄影年展,中国,2005年
艺术和行动,中国、美国、法国等20站,2005年
第1届武夷山国际摄影节,中国,2004年
中国人本,中国、德国,2003年
作品收藏:
美国亚洲学会、广东美术馆、imogen cunningham基金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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