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没有东方明珠的上海,是一个活着的上海。这里没有丝毫贬低东方明珠的意思。尽管东方明珠从它在上海出现的那一刻起,就曾在设计形象上饱受质疑。然而一旦这样一个高耸的身躯在黄浦江边矗立之后,谁也无法动摇它的地位——就像埃菲尔铁塔对于巴黎的意义一样。问题是,东方明珠的象征意义实在有限,难以承担当代都市语境中既辽远又深厚的意味。所以离开了东方明珠,反而能让我们看到一个真正活着的上海——这就是我所策划的这个展览的初衷。


作为都市的观察者,本雅明早在《柏林记事》里就曾写道:在城市中,一个人可能在“由街巷和地下道组成的迷宫”里面“迷失自己”。也就是说,在都市中“迷失”,是一种常态。关键是如何在迷失的过程中,不断找回自己,让都市的地图成为心灵的映像。这里所展示的八位摄影者的上海影像,也许正好折射出他们在努力找回自己的心路历程。


比如,严怿波的画面充满了心灵的张力,正如网上有人评说:视力被他刺激得都减弱了。然而这才是他在漫无目的地等待过程中,终于释放出来的心灵中积郁已久的情绪时那一种快感。尽管陈骏的作品在镜头的视角上相对显得有点温和,但是他对都市入木三分的理解使那些影像背后的力量感以幽默的方式弥漫开来,同样具有生活的快感。久经沙场的张乐陆相对显得大气一些,包容一些,宽松一些,所有的影像似乎都想延缓都市纷乱的节奏,是一次次深呼吸的过程。肖睿的作品以正负胶片影像叠合的方式,以“中阴·度”为命名,着实有点玄机。他试图在都市的樊笼中,寻找人生的出路。面对法性中阴,突然间,让你意识到有一个流动的、活泼的声、光、色世界。赵星波以其女性的细腻和敏锐,编织着一个都市的童话,凭借现实和梦幻之间出入自如的把握能力,将生活的所有可能,渗透在有着咖啡苦味的空气中。管开吉和徐鸣佳都还是大学三年级的摄影专业学生,曾经都在佳能大学生摄影比赛中获得大奖。前者对都市的理解一丝不苟,一个镜头一个镜头验证都市人的慌乱和无奈。后者则已经有点玩世不恭,似乎看破了都市的红尘,却常常在水深水浅的尝试中乱了阵脚。至于Jean-Philippe Gauvrit,则是一位法国摄影师。他的冷眼旁观,没有我们所习惯的美丽的光影,甚至也没有罗兰·巴特津津乐道的“刺点”。但是他却从无数细节拼缀起来的纷繁复杂的构成中,提炼出一个城市即将流逝的、不可挽回的记忆空间,压缩在一个让人并不感到轻松的平面中,凸显出人文关怀的至高层面。


这一次,我没有让这八位摄影者独立展示他们的作品,我把他们带给我的图像全部打乱了,分割成了由我臆想的七个空间,试图成为我对上海的一次拼图。正如我曾经写过这样的话:这是一个我所生活了50多年的城市——上海的故事永远是一个让人牵肠挂肚的全新版本。也许已经熟悉了这些年上海日新月异的巨大变化,反而有点忘却了我们是如何走过来的那些岁月。有时候甚至会产生些许恍惚,固执地以为上海原本就应该是这样的繁华和迷惘。如果有谁对这些影像的组合产生不习惯的感觉,应该也是正常的。这样的不习惯是与生俱来的吗?也许不是:是让那些矫揉造作、批量生产、狂轰滥炸的美丽幻影所惯坏了——让我们对现实的距离模糊不清之后,可能产生的本能的拒绝,或者说产生隐隐刺痛的不舒服。


然而我敢说,这是一个真实的上海:有上海人的精明和无奈,也有上海都市的纷呈斑驳,以及海纳百川的胸襟。请再允许我重复一次展览的命题:没有东方明珠的上海,是一个活着的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