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 石 /文
1.全民皆兵
历史上的假新闻照片，多是当事人揭露或新闻摄影界内部发觉，如今更多的假新闻照片则通过互联网暴露出其本来面目。广大网民和社会公众被数码影像技能武装起来之后，已成为新闻摄影界打假战线的新兵。
“华赛”金奖《中国农村城市化改革第一爆》造假事件，就是2006年初由网友“安哥拉”向评论家巩志明报告，并由巩志明在个人博客上发布进而被查出的。前几天，这位“安哥拉”再次向巩志明举报，某全国性新闻摄影评选的突发新闻组照金奖《为什么不回家》组照的第七张照片有假，“看上去照片天空中的云可疑”。巩志明随后调查发现，这组署名“王一”的照片见诸报端时，并无“安哥拉”质疑的这幅。几乎前后脚功夫，作为《杭州日报》记者的王一便向评选组委会发出致歉信，说明这张照片存在PS问题。
在这个全民影像化的时代，人人不仅都是摄影家，而且都是评论家。尽管互联网上的评论鱼龙混杂，但近期不断出现的假照片事件和有争议的照片，几乎都由互联网上的质疑发端。随着周正龙拍摄的华南虎照片真假演化成社会事件，公众对照片真实性和鉴证性的关注也达到高峰。互联网上的新闻摄影打假，已足以像一则评论所写：“从抵赖到被揭穿而承认，再到主动承认，这个值得欣慰的方向里，奔腾着自民间的逼近真相的力量”。值得欣喜的是，公众的打假激情与理性并存，一方面不达目的不罢休，另一方面，一些打假者对PS等摄影技术甚至比摄影者更精熟，分析评论更是有理有节。公众对于新闻照片的真假鉴定，除发现PS痕迹外，更多的是从生活常理等角度去分析其中不合理的成分。
中国青年报图片总监贺延光在一篇博客文章中写道：“我们应该感谢照相机的普及，我们应该感谢互联网的力量。前者让贵族的宠物变成了平民的家什，它使每个人通过自己的实践都可能成为摄影家；后者让信息不再封闭，各种议论、批评畅通无阻，它使每个人都可能成为批评家。这个局面必定会令那些钟爱新闻摄影并愿意为之付出努力的人们惊喜和振奋！”
2.惊弓之鸟
战国时魏人更羸精箭术，与魏王论射时，曾拉空弦而使一只受伤的大雁应声落地。在网友质疑之下，大庆晚报记者刘为强因造假而被辞退，哈尔滨日报张亮的《广场鸽接种禽流感疫苗》饱受批评，很难说不会给新闻摄影界的造假者造成威慑。
王一在承认《为什么不回家》组照存在PS现象的公开信中这样说，“《为什么不回家》的第7张图片（孩子在法院车后追逐的图片）”中的“天空是经过PS了的。本来这张图片是不准备上传的，但因为它和没PS的原图放在了一起，在刻光盘的时候不慎取错了。”他还自称是“在新浪网上发现这组照片获奖，看到这张图片后”觉得有必要说明一下并致歉的。随着王一承认自己的新闻照片经过PS，其奖项被取消也在情理之中。有人认为，王一主动取消获奖资格，与前段时间网络热议刘为强造假受处罚应该有一定联系，“至少，在最近一段打假的过程中，大大提高了人们对于假照片的鉴别能力。”
从公众情绪来看，对于新闻照片的相信程度也有些似惊弓之鸟，甚至将质疑对象瞄准互联网上展示的几十KB的小文件。刚刚在“荷赛”中获得体育特写类二等奖的新华社记者费茂华看起来挺绝的几张照片，也受到网友质疑。在博联社网站上，质疑派的疑点随着博联社网友代表与费茂华会面，并亲自查看和在博客公布相关资料，而暂告一段落。香港《摄影杂志》伍振荣写道：“以网上低解像影像所做的分析”并“不可靠”，“明白jpeg格式的压缩对影像的破坏力”就不会拿小图来做分析了。
有人认为，“理性打假，是当前一片喊打声中最需要我们去做的。”多年从事新闻摄影工作的浙江省女摄影家协会主席张斌在博联社回复写道：“打假我认为要坚持，打到摄影记者成为‘惊弓之鸟’有何不好？至少可以让大家脑子里常绷这根弦！”
3.唇枪舌剑
这两天，自由摄影师卢广除了忙着声明其作品《喜马拉雅的枪声》的真实性之外，还得应付媒体的采访。他花费不少功夫完成的一组《喜玛拉雅的枪声》，因为“作品标题和全文说明中，没有说明照片拍摄的具体位置（基本新闻要素不全），更重要的是没有讲该地区是否为国家禁猎区”而在一项新闻摄影评选中被取消获奖资格，其另一组作品《奥运改变中国》也连带被取消资格。对于评委会在新浪网上公布的相关说明，卢广并不服气。
他在博联社开博和接受媒体采访时均申明自己的观点，主办方要求他解释具体的拍摄地点，但他不愿意透露偷猎人的信息，“从情感上我真不忍心指责他们”。对于曾有评委认为在“海拔6000米的喜马拉雅山脉”，不可能出现猎物，他解释道，评委忽视了“平均”二字。“我和那群猎人在一起，忽而上山，忽而下山，一会是草地，一会是雪地，根本没法具体测出当时的海拔，当地的獐子会在5000米以上休息，在5000米以下吃草，什么情况都会有。”“平均海拔6000米”的内容是他在网上查到的，并不代表图片拍摄地就是海拔6000米。卢广说，他承认自己水平有限，文字说明有含糊的地方，可能会造成误解，但这不能判定他的照片“造假”或“失实”。
对于卢广的声明，作为评委的贺延光以《卢广，为什么出错的总是你》在博客上予以回应，并介绍了评选大致经过，讲述了相关背景资料，卢广又在博客上对贺延光的说法一一提出自己的观点，两人网上的论战也引起众人跟帖。虽然不少跟帖中的言辞和论说方式并不太严谨，但贺延光和卢广两人的唇枪舌剑却是就事论事，各抒己见。贺延光的博客文章透露出评委的一些观点，卢广作品的题目看起来是要批评偷猎人，但整组照片却完全是把他们“英雄化”了，文字说明也会令人误解。
对于卢广和贺延光两人论争中提及的“失实”和“隐去”等关键词，南方周末图片总监李楠认为，“失实”和“隐去”在新闻报道中是两个有本质区别的概念。有时为了保护当事人或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新闻报道是可以选择说什么和不说什么的。她希望评委能“告诉大家哪些可以做？哪些不可以？尺度在哪里？让后来人引以为戒”。人民日报高级编辑许林认为，对于两人的争论，“我觉得现在需要一种冷静的态度，需要一种独立思考的精神，来审视面前发生的一切，需要以事实为依据来分析和判断，然后再得出自己的结论。”但恰恰是一些参与评论者的火药味儿比当事人浓得多。对于此事，或许理不辨不明的讨论，远比一个奖项的归属更重要。
4.天网恢恢
估计时下新闻摄影从业最怕的恐怕就是网友了，新闻照片在真实性上能否站得住脚，不是编辑、老总说了算，也不是评委们说了算，而是决定权在广大公众手里。刘为强的《青藏铁路为野生动物开辟生命通道》在拍摄完成近两年、获奖一年多之后，才被曝出有假，充分证明了公众捕获假新闻照片的大网真的“疏而不漏”。
据《南都周刊》报道，拍下同题材照片的南方日报记者郎树臣表示，他早就知道刘为强的照片是假的，刘为强拍摄时，他也在现场拍摄同一群羚羊，只不过位置不同，两个的人拍摄时间只相差一秒。虽然作为同样在铁路桥那里守候藏羚羊的同行，刘为强帮他联系过索南达杰保护站的住宿问题，彼此都是朋友，他“不好意思”主动说出刘为强造假的事实，却没想到崇拜刘为强的网友“DAJIALA”无意中从北京地铁五号线的展出照片中发现的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让这张照片的PS之谜水落石出。而中国新闻出版报的见报照片裁去画面中一只被质疑的鸽子，让许林等人更坚信张亮的《广场鸽接种禽流感疫苗》有假。
对费茂华获奖照片的PS质疑虽经网友查无实据，但有网友匿名对其获奖照片的图片说明再次提出质疑，认为其中一幅《红酥手》的说明“2007年9月22日，哥伦比亚选手卡斯塔诺在比赛中发球。当日，在2007年中国网球公开赛女子双打半决赛中，哥伦比亚选手卡斯塔诺/美国选手斯皮尔斯以0比2负于中国组合徐一璠/韩馨蕴”有误，这位网友还从网上调到了哥伦比亚选手卡斯塔诺的有关技术资料和比赛照片，发现“卡斯塔诺为右手握拍型选手，也即是说她发球时只有可能用左手抛球。而费先生的《红酥手》明显是左手握拍型选手在用右手抛球——显然，这不是哥伦比亚选手卡斯塔诺在比赛中发球的图片”。对此，费茂华很快“翻出当事留存照片的光盘，找到当天所拍摄的照片，发现我确实把图片说明写错了。”他在自己的博客中承认并写道：“当时我用相同手法拍了很多张照片，当天的发稿照片并不是最后参赛的照片，而发稿照片的说明却被懒惰和粗心的我拷到了参赛照片的说明中，因为当时没有仔细比对两张照片，就误认为是同样的一个人，现在仔细看来，除了左右手之分外，哥伦比亚选手卡斯塔诺的手上还戴着一个白色护腕。对于一个专业的体育摄影记者而言，这种错误是严重的。”随后，费茂华将自己的失误用邮件正式通知了“荷赛”组委会，并等待进一步的处理。
连获奖照片拍的是谁的手这样的细节都有网友较真地弄出准确签案，还有什么样的假新闻照片能在互联网的大网中得以逃脱？
5.亡羊补牢
对王一的道歉，作为评委之一的《中国青年报》图片总监贺延光认为：“承认总比不承认好，”他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其实加上的云彩只是在组照最后一张上一点点，评委也许并不会注意，但没想到王一自己会来道歉，‘希望年轻摄影记者能吸取教训，同时老摄影记者PS行为也不是没有’。”更多公众也表达了像对待刘为强和大庆晚报一样的宽宏大量，有人写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何况记者是一个非常忙碌的职业，忙中出错，亦是情有可原。”
经历了网友的质疑风波后，费茂华重新审视自己的参评作品，发现还有一幅参评作品的图片说明将“中国花样游泳队队员顾贝贝”误写成了“中国花样滑冰队队员顾贝贝”。
香港摄影杂志总编辑伍振荣认为，图片说明的错，并非“不算什么”，而是“严重的专业失误”。许林也写道：“作为新华社记者，这种错误是不应该出的。……幸亏只是参评照片，如果是发稿照片，那可影响太大了。”费茂华提及，他的发稿照片“幸亏有编辑和签稿人替我把关，类似的错误才被避免，但参赛照片因为是我自己弄，所以错误就很多，无论如何，我今后一定要认真细致了，否则对不起大家对我的关注，也对不起我的这个工作所承载的责任了。”
摄影记者对于新闻图片文字说明的准确性和严肃性，还是得从此事接受教训，更加重视起来。“写出来的假照片”，也会危及非常优秀的摄影记者。
6.声名扫地
卢广的另一组作品《奥运改变中国》因《喜马拉雅的枪声》的问题而被同时取消获奖资格，也从一个侧面证实了新闻摄影界的“治乱用重典”。
许林在参加中国新锐媒体视觉联盟和新浪网联合主办的大讲堂发言时提出，摄影师的自律是很重要的，一个摄影师如果不自律，会在读者中失去公信力，也会在编辑面前失去信任力。“如果你有一张照片造假，我们可以怀疑你有10张、100张作假，一个媒体也是”。许林还提出，自律公约之类对有自律性的媒体是管用的，同时“需要他律性”，要有“问责制”。他认为，刘为强“这个人还是有很多优点”，但“优点跟他的造假是两回事，因为他越线了，犯规了，再是功臣也要按规矩办事。中国新闻摄影界包括报界都要有自己的行规，就好像在足球场上，如果没有一个游戏规则的话，那么裁判怎么当，拿什么去罚黄牌、红牌，拿什么处罚奖金都没有规矩，所以行规还是非常重要的，从制度上规范你。”“互联网大家舆论起来了，是一种他律，但这种他律没有铁的规定，还是道德层面的，我们现在需要法律层面和制度层面的。”
贺延光也持同样观点，他一直呼吁要建立摄影界的黑名单，“哪怕一次不良记录，就给你弄入黑名单，一旦入了黑名单，将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摄影界的声誉都得靠自己去改善”。还有网友提出，对那些有过不良记录的摄影者实行“禁赛制”，类似于对服用兴奋剂运动员的处罚。
7.如临深渊
许林认为，“所有新闻记者和新闻编辑，应该时刻不忘社会责任，要有一种‘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诚惶诚恐，战战兢兢’的工作状态，对自己采访的稿件，要反复核实，图文相符后才能从自己手里发出去。不要做‘让人担心的记者’，要做‘让人放心的记者’。”
博联社总裁马晓霖在费茂华的博客里回复说：“准确的文字说明是图片新闻的重要组成部分，稍有出入就难免失实之嫌，至少会留下遗憾。这次是个惨痛的教训，严谨的态度和谨慎的作风是当记者最重要的素质之一。”
“教训真的很深刻”，费茂华的话，证明着他的严于律己。对更多的新闻摄影从业者来说，只有怀着“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态度对待摄影，才能避免造假事件的发生，只有新闻界和摄影界人人都有对职业、对摄影的敬畏感，假照片之类事件的出现机率才会大大降低。
2月27日，人民日报第11版《文化观察》发表该报记者杨暄的文章《“照相机”为啥要说谎？》，在近个版的篇幅关注了近期的新闻摄影打假风潮，有网友进而提出，“强烈希望近段时间的新闻图片打假能上今年央视的‘3.15’晚会”。已经为社会各界共同关注的新闻摄影打假行动的进展，本报将进一步关注并做跟踪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