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关于高考满分作文《他们》的杂谈,不想到引来如此不同的留言。其实当时也是急就章的写作,许多问题其实还远远没有说深说透。这里不妨引入当年人们对著名作家杨朔散文的评述,以及上文中提及的玛丽·艾伦·马克的“精神病院”,再做一些展开。
凡是50年代出生的人,不会没有读过杨朔70年代的散文,然而在如今的百度百科上,则是这样评述这位散文大家的:杨朔的散文可说是确立了一个极典型的模式,模仿者无数。他独特的构思方式——言此而意彼,虽为精巧,其实却很易学、易仿。只要翻翻当时(乃至新时期初期)的报刊杂志,便不难发现:大量的记事、抒情散文都令人惊异地循着杨朔《荔枝蜜》、《茶花赋》之类散文的思路,甚至连写作者的思想感受历程——先抑后扬,也千篇一律。其中有不少弄巧成拙、故弄玄虚的篇什,读来味同嚼蜡。
此外,许多名家的“炼意思路”也被当成百用不厌的模式照搬:如蜜蜂被视为劳动、勤劳的象征(来自杨朔《荔枝蜜》),春天则成为政治意义上的春天,革命圣地的一草一木皆被赋予象征,花朵、青松、小草之类则一定要上升为某种政治品质的借喻。布局也成为公式,像仿照杨朔《荔枝蜜》结尾“这一夜,我梦见自己变成了只小蜜蜂”、峻青《秋色赋》结尾“我爱秋天,我爱我们这个时代的秋天。我愿这大好秋色永驻人间”等方式收尾的比比皆是,结果,许多散文所谓“画龙点睛”反画虎类犬。这也是十七年散文数量众多却佳品极少的一个原因。
与此相对应的,是句式的泛滥。几乎每篇散文佳作中都有一些引起了众多模仿的句式表达:
杨朔《茶花赋》:“茶花是美啊,凡是生活中美的事物都是劳动创造的。”
刘白羽《樱花》:“它那种迎春风而怒放的精神,不是正蕴蓄着日本人民革命精神与革命热情吗?”
秦牧《花城》:“我们赞美英勇的斗争和艰苦的劳动,也赞美由此而获得的幸福生活。”
袁鹰《井冈山记》:“明亮的,灿烂的茨坪灯火,你的每一盏灯光,岂不就是井冈山人的一颗跳动的、炽热的心?”
魏巍《谁是最可爱的人》中战士表白:“我在这里蹲防空洞,祖国的人民就可以不蹲防空洞呀……”
陶铸《松树的风格》:“我每次看到松树,想到它那种崇高的风格的时候,就联想到共产主义风格。”
…………
这让我联想到,我们现在的这些大学、中学教师,大多不也是50年代以后生人吗?用这样的模式去教育、评卷、批分,《他们》满分的出现,也就很自然了。但是让90后的一代新人重新落入上个世纪70年代的老套,于心何忍?
正如周泽雄曾评说的:杨朔的散文是比较老派的,讲究构思布局,追求炼字敲句,然而由于主题先行、意义至上的缘故,这份可贵的努力,竟没有获得相应的酬报。杨朔习惯于在篇末点出的主题总是过于高亢伟大,读者层次不够,觉悟有限,只能要么倍感惭愧,要么觉得怪诞,要么干脆直斥之为做作。用艺术方式汇报思想,表达忠诚,虽不能说是杨朔首创,但说到影响,杨朔的确首屈一指。
这里突然想到了著名摄影评论家顾铮说过的一段话,尽管是针对艺术家的,放在这里一样适用:“于是,在这些时髦的关心底层的背后,我终于发现了一种真正的虚伪。由于不能对抗体制权力和市场资本对于艺术与艺术家的百般羞辱,这些犬儒主义实践者的艺术家们于是转而以关心社会‘底层’的方式来人为制造一个心理落差,自我培育一种可以关心他人的优越感,以此化解、转移自己在别处受到的屈辱。于是,我也终于发现,所谓的代言,对于这样的艺术家来说,既没有代他人言,也没有使他人能言,而只是一种为了自己的‘代’自己‘言’。而对于底层来说,即使是所谓的‘代言’,那也只能是以他们的失言为代价的武断的代言。” 当然,对于高中生来说这是一个太高的要求。但是,满分的出现,却证明了中国教育的严重缺失。而且更为严重的是,这样一篇被推向巅峰的范文出现,会对以后的高考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我不敢想象。
救救孩子吧!救救“他们”!但是谁来拯救这样一个早已缺失了对自身批判力的时代,我找不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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