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林匹克的狂喜之后

按：今天在电脑里找文件，无意中发现我在7年前应约写的一篇关于中国申奥成功的文章。打开看过，结果发现这篇文章正是7年前的今天写的。一阵感慨，看来冥冥之中似有天意，又让我看到这篇早已忘记的文章。这是一篇申奥成功之后第二天，一位德国朋友约写的文章。他是受托德国最有影响力的知识分子报纸《南德意志报》的委托，希望找一个中国的作家谈一谈对中国申奥成功的感受。他原本希望我帮助联系刘震云写，但忘记当时什么原因没找到，结果就临时让我冲数了。记得我当时为了赶时间（还要给翻译时间），草草写就，许多平时的想法一下子扔了进去，当天就写完给他了。今天再读这篇文章，百感交集。7年过去，时间已经给验证一个想法足够了的依据。今天看来，当时自己过于乐观了。一些情况确实实现了，比如经济，甚至超过了预期；但另外的一面，却绝不乐观。奥林匹克运动会，现在看来，也毫无狂欢的感觉，反而更像面临一场战争，其紧张程度几乎令人无法理解。历史远比我们想得复杂，它的发展也充满了不确定性。这篇文章给了一个思考的坐标和原点，实践检验真理，那就捋一捋7年前的思路吧。

为了少惹麻烦，文中一些词汇现在作了处理。

奥林匹克的狂喜之后

鲍昆   

    北京时间2001年7月13日晚22点，数亿我的同胞紧张地盯着电视机屏幕在等待国际奥委会对申办2008年奥运会城市的投票。我所在的北京城几乎是在瞬间沉寂下来，连空气也似乎凝固了。我居住的社区也是一片鸦雀无声。当国际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先生从记票的非洲代表手中接过密封的信封后，以沉稳的声音宣布赢得主办2008年奥林匹克运动会的城市是北京时，顷刻间，沉闷的空气好象一下子爆炸了。无数的窗户里传出惊喜的欢叫，有人推开窗户向外大声地高喊，"赢了！赢了！北京赢了！"跟着，孩子跑到户外燃起了不知从哪里搞来的鞭炮（这个城市是严禁燃放鞭炮的）。远处的天空闪烁着亮光并传来隆隆的焰火爆炸声。我想，此刻中国的各个角落都会像这里一样，沉浸在胜利的巨大无比的喜悦中。

    我仍清晰地记得8年前国际奥委会在投票选择主办2000年奥运会城市时，我的狂热的同胞们也是憋足了劲准备迎接那一刻瞬间的惊喜，甚至于我们在还没有听完萨马兰奇的话，只听到他说到北京这个词时就欢呼雀跃，既而又瞬间目瞪口呆的那种茫然和尴尬。我不知当时别人的感受，而我却实实在在地感到经历了一次羞辱。这种遭遇羞辱的心理感觉十分复杂，既有对自己民族因长期封闭后突遭开放，跟着就妄自尊大后又被人当头一棒的自惭；又有希望中国人能尽快进入国际大家庭而被人拒绝的失落。后来，我发现这种复杂的感受在许多我的同胞中是普遍存在的。在那个尴尬的事件过后不久，同胞们把怨气撒到政府的头上，认为是那些可笑愚蠢的政府官员造成了北京申办奥运的失败。当然这种怨气更夹杂了人们长久以来对中国政治的不满，充满了非理性的色彩。那次申奥，虽是中国政府力求打破89年后中国被国际社会孤立的努力，但也契合了普通中国老百姓希望能光荣体面地融入人类大家庭的浪漫渴望。

    文革结束以后，邓小平实行了与中国共产党历届领导人都完全不同的改革开放的政治路线。于是封闭了几十年的国门打开了，中国人终于可以开始真正地接触国际社会。这种接触是实实在在的--贸易、经济合作、旅游、留学和各种不同层次的文化交流。其中我认为最重要的是一部分中国人终于有机会到国境线以外去看看神奇多彩的世界。虽然相对于中国人能够走出国门的人还是有限的，但这些人的真实感受是和以往靠传媒宣传了解世界是有着本质的不同的。西方社会的政治制度、经济水平和生活方式，经过这些人的口传身授，形象地展示给中国人了。与此同时，中国人也才知道自己所处的悲哀的生存状态。西方的现实，开始成了中国人企盼和追求的一个梦想。[FS:PAGE]

    中国人现在谈到邓小平时是满怀深情的，既使是在89年后几乎所有中国人都刻骨铭心地诅咒他。邓小平坚定不移的改革开放方针，使贫穷落后的中国走上了现代化的道路。连续近二十年的经济高增长，让古老的中国出现从未有过的日新月异的进步。虽然贫穷还未完全消灭，但中国人再也不会为饥饿和没有居所而烦恼。开始有越来越多的中国人烦恼的原因，变为是希望得到更好的住房和汽车以及旅游。这是一个谁都无法否认的历史的进步。1990年，我曾在纽伦堡的一个夜晚眺望德国高速公路上由汽车灯光汇成的洪流，并为此惊叹不已。而现在，这是北京街头每天晚上令人头疼的光污染。

    如果说1993年北京申办2000年奥运的激情有穷人乍富的轻狂和虚荣，而这次申办2008年奥运，却是中国人充满自信的争取。因为这8年来，中国人更深和更理性地体会到了经济的繁荣和生存状态的改变，对自己未来的巨大意义。每个北京市民，都清醒地知道主办奥运会给自己的生活带来什么样的变化。所有的目的都非常现实和具体，绝没有8年前那种不切实际的浪漫。同样，北京以外的中国人也完全知道申奥成功将对他们生活所带来的影响。这是国际社会对中国实力的肯定和未来友好合作的姿态，无限的机会会给每一个中国人带来福祉。

    美国的一些政客经常臆造一些中国威胁的神话，其实作为每个正在为自己明天奋斗的中国人来说，更关心的是自己明天的生活质量和权利。对于战争或强权，目前的中国人还无暇考虑。许多西方人根本想不到自由畅通的资讯渠道，给现实中国人生活所带来的深刻影响，中国人早就不是二十年前的乡巴佬了，没有人会认为战争、动粗这些野蛮的手段会是一个民族和国家成功发展的有利方式。尽可能地展开国际合作，更和平的周边国际环境是现在每个中国人的期盼。谁都懂得，当一无所有时，人会变得残暴，而拥有满意的一切，人会变得温柔。美国政客的无事生非，只会阻碍中国现代化的进程，破坏国际社会和平合作的气氛，让中国人充满光明希望的致富之路变得坎坷。

    北京申办奥运的成功，给人带来两个有趣和复杂问题的提问。那就是，这是否肯定了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的成绩和是否有利于中国人权状况的改变。作为一名自由的中国知识分子的我，凭良心回答是肯定的。普通的中国老百姓对于89年政府行为的认识，已经有了很大的转变。普遍的反映是淡漠了，对那场惊心动魄的历史，回忆时带有越来越多的故事色彩，而缺少往日的激情。而知识阶层，则表现为越发冷静理性的思考。许多人认为当时当局的举措，从中国特有的历史条件看，是可以理解的（当然在情感上是无法接受的），因为它避免了类似苏联解体的厄运。对邓小平之后仍坚持对外开放，人们则给予高度的肯定和赞赏。至于邓后的×××体制，人们的感受则较为复杂。无疑他维护了中国的稳定和经济的高速发展，也继续执行邓的对外开放路线。但令人触目惊心的权利腐败也发生在这个时期。他没有上个世纪中国长征所诞生的那些领导人的人格魅力，甚至经常让中国百姓觉得他有时更像一个演员。但不争的事实是中国的国力，在他的时期达到了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昌盛和繁荣，绝大多数的中国人过上了他们迄今为止最富裕的日子。所以他还是为普遍的中国人有条件的接受了。就像说战争对现实的中国人有些不可思议一样，企望政治上的全面民主和政党轮替，目前显然还不合时宜。但多数中国人还是坚信，在有了强大的物质支持以后，民主的梦想将会越来越接近现实。

    可能最难讨论的就是中国的人权问题了。对中国的人权状况的判断一直有一个可笑的情况，就是西方社会对中国人权状况的不满要远远甚于中国人自己。无疑，中国的人权状况远远没有达到理想的要求，可确实是中国人享受了有史以来最多的人权。在一些发达的大城市，人们可以通过新闻媒体或政府热线反映他们有限度但却非常实惠的不满。如要求一些基本的生存权利的保护和名誉尊严的维护，这些要求经常可以得到政府的保护和舆论、法律的帮助支持。但界限是你在公开的传媒上不能有涉及一党专政的话语。所以说，真正自由的话语权是没有的（有时在互连网的BBS上例外）。不过关键的问题是有多少中国人现在迫切需要这种权利？而且这种权利完全开放的最直接后果是什么？也就是说理想和现实的冲突如何解决？事情恐怕没有西方舆论所期望的那么简单。也许回答所有问题的答案还是邓小平那句著名的话，"发展才是硬道理"。[FS:PAGE]

    那么北京申办奥运的成功到底会给中国和世界带来什么？

    我想：1更加坚定了中国人继续现代化的决心，当然与此同时也相应巩固了中国共产党的领导。2中国向全球的企业界进一步展示了它无穷的充满了诱惑力的市场前景，会给不振的世界经济又带来一线希望的曙光。3进一步巩固了中国在全世界华人中至高无上的祖国形象，为中国大陆对海峡对岸的台湾难缠的政治谈判加大了筹码。4中国的经济繁荣将进入一个新的时期，中国进入发达国家的速度将成倍的加快。一个开放的中国的国际化色彩会越来越浓。中国的人权状况会越来越好，但好到何种程度，恐怕只有一句无奈的话，到时再看。

    在这篇文章快要写完的时候，我的灯坏了。我去附近一个近期一直惨淡经营的商店去买。付款时，我随意向小老板问了一句，"生意不好，是不是准备歇业另求发展？"小老板却一脸喜色地回答说，"怎么会呢，托萨马兰奇的福，北京申办奥运成功，以后的生意肯定得火起来。"

    我想，这可能就是眼下最最现实的中国和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