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体育摄影记者官天一访谈录
官天一/图 万红强/文
中国体育是随着国力的强盛而崛起的。从1978年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体育在世界上连创佳绩，捷报频传，极大地提高了中国人的国际地位，也时时激励着海内外中国人的民族自豪感，鼓舞国人“振兴中华”的斗志。体育一度成为人们街谈巷议的热门话题，每逢中国女排大赛时，万人空巷的盛景，是许多过来人最深切的回忆，打不垮的女排”拼搏精神”曾是上世界日80年代的主旋律之一。
新华社体育摄影记者官天一，既是那个难忘岁月的记录者之一，也是完整见证，传播中国体育崛起，为新中国奥运史、为后人留下宝贵图片资料的摄影大师。
走进宫天一的家，你会不由自主地感染上体育的激情，从客厅、书房、门框到窗前，摆着、挂着的纪念章、奖牌、采访证和合影照片，家俨然是他的“体育世界”。访谈时他转身一指，起身一取都是历史的实物，都是所谈话题的妙证。
官天一大学的专业就是短跑，体育专业加摄影，造就他后来的辉煌。但他毕业时正赶上文革年代，阴差阳错去学了三年法语。直到改革开放第一年．他才有机会走出国门，参加了1978年曼谷亚运会的报道，当时他的报道主项是难拍的田径和体操。拍摄男子们110米栏决赛时，大家都看好一位全国冠军，把镜头对准了他，但老官凭田径的职业敏感发觉另一个运动员冲了出来，及时调整了焦点，拍下了夺冠运动员王勋华攻栏的一瞬间(图1)。事隔多年，老官参加了五届奥运会报道．得过无数荣誉，但他仍非常喜爱这幅成名作，这是他国际体育报道的起点、成功的开始。老官开玩笑说：1979年第三届全国体育摄影比赛评比，我靠它拿了一等奖，奖金是50元，那时每月工资才56元，能不高兴吗？
1979年，国际奥委会恢复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合法席位。
大家憋足了劲，要在1980年的莫斯科奥运会上大干一场。可惜，由于苏联入侵阿富汗，中国和许多国家共同抗议抵制，结果我们没有去成。这一等又是4年，到1984年美国洛杉矶奥运会我们才有机会参与报道。
奥运会不仅是运动竞技舞台．也是政治和国力的展示场所。以老官的理解，奥运会是两条线同步展开较量，运动员比成绩、比技艺；新闻记者比时效、比独家新闻，只有把新闻报好了，奥运“更高、更快、更强”的格言才能有力传颂，才能告诉世界和国人：“我们也是强者！”平时，老官跑得最多的是国家运动队，熟悉运动员和教练员，了解运动项目，阅读奥运的资料。我问老官，当时奥运会是什么概念?老官说：只知道是世界水平最高，规模最大的运动会，报道要求高，记者有
好多限制，不容易去。到底咋回事，我们都没经历过。
拼出来的“第—金”
带着八年艰辛的准备，老官踏上了征程。当时新华社的报道要求是：以中国运动员为主，兼顾外国运动员；能拍多少算多少，尽可能拍到中国运动员夺金牌的照片。
回忆当年，老官心潮难以平静。中国体育代表团专机抵达美国洛杉矶的那天早上，老官和文字记者顾耀铭吃了包方便面，就早早赶到机场迎候。由于飞机晚点，他们直到凌晨2点才回到住地，整整饿了一天。为什么?因为两人身无分文，记者吃饭都是大家一起回住地叫外卖，回不了住地就得饿着。好在此后，领导改变了死规定，外出采访回不来，可以每人每天领5美元。
这是中国首次组团参加奥运会，但由于事先准备充分，对运动员的比赛成绩有足够的预见，中国队所有的金牌项目我们都拍到了，银牌和铜牌也基本没漏。要知道，这届奥运会新华社只有4个摄影记者的名额，其中有1人还要兼顾编发稿件，圆满完成任务实属不易。
老官回忆，现在说起来轻松，当时可紧张得要命，还差点丢了许海峰获第一块金牌的发奖照片。许海峰的金牌是中国历史上、中国代表团、洛杉矶奥运会的第一块金牌。在发奖现场，奥组委主席尤伯罗斯的背影挡住了记者席的角度，情急之下，老官闯过了一米多高的警戒网，边跑边对焦，拍下了三张照片，其中只有一张很好。当国旗升起时，老官叫许海峰和王义夫回头，拍下了两面国旗升起和运动员的英姿。[FS:PAGE]
结果可想而知，老官被两名美国警察扭住，要脱他的场地背心，急得老官用法语赶紧和他们“勾兑”，外边惟一的中国文字记者高殿民也大声用英语为他解释，最后老官悄悄塞给他们两枚中国代表团纪念章，警察对外面围观者，也像是对自己说：“My Friend(我朋友)!”算让他逃过一劫。老官说，多年来许多人间过他，1米多高的网子你是如何迈过去的，他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背着沉重的器材，跳或迈都不可能。反正完成任务了，抢到了独家，老官心里可高兴了。
老官道，第一次参加奥运会，生怕它出事犯规，让人吊销采访证。在逼得闯关拍摄第一块金牌前，他可老实了。第一次到奥运采访现场，心里特别紧张。拍田径时给的拍摄位置低，离终点近，出不来立画面，哪儿也不敢动。当时我们的实力也
不行，就器材而言，和曼谷亚运会比起来，用的仍是尼康FM相机，只不过多了1只80--200毫米F2．8光圈的尼康镜头。老官说：这届报道就靠这只镜头干活了。其实，那时外国体育记者已普遍采用尼康F3，每秒连拍速度在5至7张，而尼康FM只有每秒2．5张；外国记者是一人一事一卷，即一场比赛一个人一个卷，拍没拍完都送去冲洗；而我们不行，得用个纸条写着胶片：1—5号是李宁鞍马，6—10号是楼云跳马，现场冲洗后，根据现场写的纸条挑底片发稿。一场比赛老官最多拍过6个多卷，那是中美女排争冠时，黑白3个．彩色3个，这是胶卷拍得最多的一场赛事。那时社里没人研究器材，管器材的也不懂技术。所以，在这届奥运会老官的照片拍得不多，发的也少，一场比赛发5张就算多了，一般就发一两张。国内就那几家报刊，用几张就高兴得不行。
抢出来的瞬间
1988年汉城奥运会时，老官已经得心应手，报道拍摄志在必得。当时，尼康公司在现场出借F3相机，但必须当天借当天还。老官没辙，开幕式那天借了，就不打算还了，这样相机电池就没法充电，只能自己估摸着拍。
有了尼康F3，老官在拍乔伊娜百米赛时，用手动对焦连续拍摄了8张照片。老官说，这也许是自己手动对焦拍摄百米大战的绝作。因为现在大家都用自动对焦镜头，这样焦点人物是清楚了，但没有景深和背景了，画面只有焦点人物而没有环境了。拍摄这张照片是真功夫，没有眼明手快的基本功，是无法拍到和拍好的。
为了节省F3的电池能量，老官直到刘易斯和约翰逊的百米大战(下图5) ，才敢启用F3。这次抢新闻的经历，让老官既高兴又心酸，高兴是拍到了好片子，心酸的是有技艺没有自己的好器材。
跑出来的新闻
有人评价老官是“泡在运动队的记者”。其实，他的腿是最勤的，没事就自己蹬自行车去国家体育总局训练场了，成天和教练、运动员在一起，这使他掌握了大
量的信息，也对有实力夺金牌的运动员了如指掌。平时大家觉得无所谓，但到了大赛时，这平日的积累就发挥作用了。
1988年冬天，老官到济南采访，遇见了熊倪正在辅导9岁的伏明霞，他拍下这位在奥运史上连续三次获得金牌中国运动员的启蒙照片。1992年，在西班牙巴塞罗那奥运会，伏明霞大放异彩，成为奥运会历史上最年轻的冠军；19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伏明霞成为世界跳坛36年来第一个跳台、跳板女子双料冠军。因此，反映冠军成长的历史照片意义非凡。
1996年，美国亚特兰大奥运会期间，老官有个特殊的任务，就是利用和代表团熟悉的优势，进奥运村采访。一般他进村每次都可以拍近百张照片，发70张左右新闻照片。这天他给代表团秘书刘军打电话，办完手续进了村，正好赶上田径队开赛前的预备会，当时田径中心段世杰主任和毛德镇教练都在。段主任说：今天的5000米比赛，王军霞的冠军能拿就拿吧！之前，大家都知道王军霞是女子10000米世界冠军，[FS:PAGE]
出发前目标也是10000米夺金。老官了解到，王军霞到美国后身体不是很好，所以，夺金项目指导部署被迫改变了。
了解了第一手情况，老官心里有了底，他放弃了在奥运村继续采访的念头，赶快回新闻中心准备器材：两台佳能EOS-1N，300毫米、400毫米、600毫米三只镜头和一堆胶卷。老官说：当时中心没摄影记者，都出去跑新闻了(亚特兰大奥运会时，新华社总共只有8个摄影记者)。老官就自己一个人背着30多公斤的器材出发了。从下车的地方到田径场要过一座山丘，56岁的老官背着器材咬着牙爬了二里的山路．可到了场地，进了为记者拍摄准备的地沟，就更惨了，当时阳光下气温有40多摄氏度，场地空调的出风口也在地沟里，沟里还有积水，上下蒸腾，人是遭老罪了。
老官回忆，经验起了大作用。当时要偷懒少带个镜头，绝对拍不完美。在现场，老官用300毫米镜头拍出发的场面；400毫米镜头拍跑圈的画面；快冲刺时，老官用上了600毫米的镜头，可拍特写还是够不着，老官又赶紧加上了1．4倍的增距镜。夺冠后，王军霞慢跑一圈向观众致意，有个华侨给了她一面国旗，老官拍下王军霞身披国旗的画面。这张照片成了老官的经典作品，当时发稿后，海内外媒体采用最好。老官笑谈，以后这场景就不稀罕了。2000年悉尼奥运会时，中国记者们都准备好了国旗，在颁奖现场送给选手，并大教选手如何配合记者完成拍摄任务。
老官说，深入调查研究永远是对的，及时掌握情况变化是摄影报道成败的根本。如果那天不了解情况，不痛下决心改变采访计划，就有可能错失这个夺金的拍摄机遇。果不其然，女子10000米决赛时，由于身体等诸多原因，王军霞已跑不出最佳状态了，最后得了银牌。当然在奥运会上，中国田径一人同时获得一金一银，也是没有过的佳绩。但对于新闻记者来说，如果丢了这块金牌，将是自己职业生涯最大的遗憾。
对年轻记者的几点提示
今年，奥运会在家门口开，老官已是68岁的前辈，再到第一线是不可能了。但对于新华社和我们广大的读者，他还是愿意提示大家拍奥运的几点心得：1．千万别贪多，要集中精力拍好重点项目；拍好一个，再想下一个，否则顾此失彼，哪个也拍不好。2．要有自己的拍摄想法，要根据场地和周边环境来设计拍摄画面，如19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拍摄德弗斯女子100米决赛时，预先已看好记者席的镜头方阵会出特殊画面，所以在德弗斯冲刺后，拍到了他预想的画面。3．年轻记者要练好基本功，这一点非常重要，别以为现在器材先进了．基本功可以不要，到时如果出问题，比赛可不等你。基本功既包括熟悉器材．也包括对项目、运动员特点，以及对比赛规则和场地的熟悉。赛前，要认真看参赛运动员的资料；拍摄时，要看场上运动员的特点。4．好记者要看到别人没看到的，拍到别人没拍到的，这才有新闻的独特价值。抓典型．如跨栏跑，就要抓拍栏上动作。还要抓拍特点、抓情趣，抓有代表性的大特写，画面一定要反映比赛项目特征。5．画面取舍要大胆，不要十白漏东西，老拍大场面。按快门要果断，按下来就是好的，因为你不知道比赛结果，就不知道拍下的是否有用。场上情况千变万化，拍摄时不要想太多，拍好再想下一个画面。想得太多，既拍不着，又拍不好；要集中精力拍好运动员的每个动作。6．要充分理解“更高、更快，更强”的奥运格言，要与运动员同呼吸共命运，要真心地维护运动员的形象．拍运动员失败或失误的丑态是不可取的，那不是好新闻．更不是体育记者的拍摄重点。
老官最后说，奥运会是两条战线并行展开，运动员在比赛．记者也在比赛，希望中国的年轻记者打赢这场新闻战，为国争光．为传播北京奥运会精神，乃至中国的良好形象勇超前人，多出佳作。[FS:P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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