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正中：青春的青岛

　　特约摄影记者　吴正中　图　记者　卢鹏　文

　　一位普通的摄影家，一位挚爱青岛的市民，在近三十年的时间里，用平民的姿态、历史的眼光，穿行于青岛的大街小巷巷，拍下了近十万张青岛的照片。作为对一个伟大时代的个人记忆，这些图像远远超出了个人经验，而成为整个青岛巨大变迁的证明——甚至超出了青岛的地域性，而成为整个民族记忆的一部分——真切而生动。



    编者按：如果让一个人去全盘考量中国改革开放30年的历史，就好比让他用肉眼去巡视整个太平洋，寻不着边际，难免心生迷惘。

    因为这30年的变化，实在是巨大而丰富。物质的增长，文化的发展，思想的进步，观念的更新… … 一个国家告别难忘的耻辱、 惊人的匮乏、 醒目的沉疴，让“崛起”成为国际社会谈及它时最常用的关键词。这段历史无论放到哪里都是一个值得特别书写的时段。

    回过头来想，如果国家是一个有生命的整体，如果像许多歌中唱的那样，她是那么可爱的一位母亲，那么她最在意的变化是什么？她最在意的就是你，每一个国家的公民，因社会发展而得到的实在而持续的幸福。滴水藏海，每个人独特而真实的感受，都是这段伟大历史中一个博动而富有生机的细胞，内含浓缩时代特征的记忆基因。

    所以我们才有了拣选的勇气：一位城市摄影家，一位大学教授，一位报纸收藏者，一位行走乡村的艺术家，他们每一个人的30年，都是自己亲历亲为，用心记录的30年。常出惊人之语的刘树勇教授静静地坐在书房中收集各种历史影像；思想前卫的吴正中坚持用脚行走于青岛大街小巷拍摄城市变化；多次出国游历的李百军住在沂蒙山区的山头上，带着老式机械相机拍摄农民生活……

    我们不敢奢求全面，甚至不求有多大的“代表性”。只希望在他们的镜头、话语或思想中，读者找到一些能够引起共鸣的细节，希望它能勾起些许温馨的回忆。无论你是泪眼朦胧、托腮追忆，甚或只是会心一笑。如果你确实因之而获得一些感动，请在感动后以更加饱满的情绪继续生活吧，因为历史的车轮还要继续不停地向前转动，它需要每个人积极而生动地参与。



    记者：爱青岛吗？

    吴正中：爱，太爱了。不单是因为我生长在这里。

    一个城市，如果没有爱人、没有朋友，她的吸引力会骤然下降。 但青岛不是！她魅力独具，这里有海、有山、还有泉，蜿蜒回转的老街老巷、活泼靓丽的青岛大嫚、冰凉的啤酒冒着泡沫……青岛给人梦幻般的感觉。 这种梦幻，即便你离开了，她的魅力仍然牵引着你。

    记者：怎么会想起用相机记录一个城市的成长。

    吴正中：我拍摄、记录青岛从1980年开始，那时并不是有意识的，只是觉得我有相机，就拍我身边这些人，记录市井间有意思的事儿。那时的青岛只有老城区那一块，我家住在城区中心，拍摄很方便。

    我拍老青岛街道及居民的照片积攒多了，几位志趣相投又见多识广的朋友，有北京的、有济南的，他们看了以后说：好，你这个拍法不错，可以为青岛做一个图像志。

    期间我还拍过一段“沙龙摄影”。哎哟，说来惭愧，跟着别人一起去拍日出，拍花花草草。还好，没拍多长时间我就没兴趣了，又回去拍人，拍老百姓，拍海滩，拍男男女女——从衣着，从精神面貌。现在的游泳衣有尼龙的、弹力的、三点的。过去穿的游泳衣是针织的，裤裆那么大，特别好玩。男女之间，没那么近吧，还都是那种暧昧眼神，有些朦胧。

    用图像记录一个城市的发展，主角应该是这个城市的人，用他们真实的生活、真实的环境说话。我知道，作为摄影师，我的生命就在这里。

    记者：看您的许多照片不只是真实记录那么简单，比如1987年那张被很多杂志报纸使用的照片，老太太站在垃圾桶上把上身伸进花丛中取景照相，就能让人联想到很多，感觉内涵特别丰富。

    吴正中：简单质朴的真实是最有魅力的，也最能包容拍摄者的思想。那张照片我的目的是想告诉人们，追求完美，往往有一段很不寻常，甚至是很丑的过程，像那位老者，上半身在那么美的花丛中，却需要脚下踩着一个垃圾桶。很多事物大家通常只看到很美的一面，其实传递的信息是不完整的。这张照片传递的是完整的信息，纪实摄影就是要传递完整信息。

    记者：在你的印象中，改革开放30年青岛的变化是怎样一个过程，是渐变的，还是有阶段性的？

    吴正中：有，有阶段，而且非常明显。从改革开放直到上世纪90年代初，青岛是四平八稳，变化不大，外界的东西没有传达进来。这段时间青岛显示出了她相对封闭的一面。

    1994年，青岛市委市政府决定出让处于青岛老城区黄金地段的办公楼，迁往东部浮山湾。不拆老的，发展新的，这个政策真好。这是个转折点，拉开了开发东部建设“ 大青岛” 的序幕，青岛进入快速发展期。

    进入 21世纪，特别是2002年青岛被确定为奥帆赛基地，青岛的建设变成爆发式的，发展之迅猛让人眼花缭乱，什么也有了。青岛想借助外力做事，外力也想借助青岛做事。大家的目光集中到青岛。

    记者：你比较喜欢哪个阶段的青岛？

    吴正中：各有特点。不过我比较留恋四平八稳的青岛。别人都说，吴正中你以前拍的老青岛怎么那么温馨，现在你怎么把青岛拍成这样，万花筒一样五花八门？甚至有人开玩笑说，看吴正中拍的黑白照片，想流泪；看他拍的彩色照片，想犯罪。

    我说对啊，她现在就是五花八门嘛。各种元素混杂，中国的，西方的，传统的，现代的，都有。过去有一个主流，一个主体，现在不清楚哪个是主体了。敢情这就是多元，这就是开放吧。这些东西在我们以往的经验中是没有的，我相信这就是进步，是繁荣的表征。

    记者：有没有你一直关注的人群？

    吴正中：我从1985年开始拍小本买卖，以后一直关注这个人群。在商业社会，这些人是社会的细胞。但是他们流动太快，没法固定拍一个人物。有位安徽来的就在安徽路卖早餐，我和他混熟了，拍了几次，但回去给他送照片就找不到他们了。

    说实话，我越采访越觉得别扭。我对这些人既同情，又担心，还憎恨。不是恨某些人，而是恨我们的一些做法。他们租老房子住，认为是临时的，今天可以拆个梁，明天揭个瓦，结果房子越老越老、越破越破。最后不得不拆，拆了又觉得可惜。 拍到最后我都快得抑郁症了。

    记者：有些东西真的无法回避，你最想回避却回避不了的是什么？

    吴正中：“拆”，中国最牛的字就是“拆”字，是墙上写的最多的、画的最多的一个字。看见这个字我就心惊肉跳。好多老房子，真漂亮，拆了。好几条老街道，独一无二，也拆了，真心疼啊！原来的波螺油子路，无论从布局到结构甚至铺路的石块，都能证明青岛独特的东西，多么好的一条路，全世界上都很难找，拆了——真让人痛心。我们提自己是很有历史的城市，既然提，还要毁。都说“不破不立”，旧的破了，立起些新的来，却是千篇一律，缺乏特色。最可恨的是那些“假洋鬼子”搞出的假“西洋景”。对后代来说，可能后患无穷。

    记者：事物是一分为二的，有想回避回避不了的东西，同时应该也有很让你感动、非常吸引你的人和事。

    吴正中：我从心底里感激、尊重那些为青岛的发展胼手胝足打拼、真诚贡献心力的人，不管他是市长，还是建筑工。其中最让我感动的是那些老移民，我的父亲就是。解放后他们离开家乡来到青岛，奉献了一辈子，大部分人晚年过得却比较清贫，但他们没有多少怨言。不是说同情，而是觉得很佩服他们，他们一双手打天下，无怨无悔。

    记者：拍摄过程中有没有让你感到欣喜的变化？吴正中：我刚才说过，因为是自己生活所在的城市，或许要求偏高，甚至要求完美。其实改革开放后青岛值得欣喜的变化很多很多，我知道靠我一己之力去拍摄是挂一漏万，根本拍不全面。

    说个具体的，崂山大院，这是青岛原来有名的棚户区，没有多少历史价值，是个又旧又乱的地方，我拍了很多，拍的本意是想提醒人们这个地方需要改造了。结果很多报纸不给登。政府还是十分明智的，崂山大院被改造了，改造得很好。改造过程中那些本来不登我照片的报纸又来问我要照片，我说你们早干什么来着？

    总起来说，这30年来的青岛是从羞答答带点土气的小姑娘，长成了充满活力、热情妩媚、光彩照人的摩登女郎，对任何人都不乏诱惑。虽然也有张狂、妖艳在她身上闪过。 但青岛的成长，主色调中还是那些美丽的、青春的色彩，让人迷恋，让人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