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新闻是一种享受 ——李仁臣访谈录 人物档案:李仁臣,1941年生于山东烟台,1965年毕业于复旦大学新闻系,1978年5月起进入人民日报社工作。1983年任人民日报评论部副主任,1986年3月任副总编辑。现为全国政协委员,全国政协文史和学习委员会副主任,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博士生导师,中国摄影家协会理事,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我在现场》、《春天的气息》、《三连冠》等书,还出版《李仁臣摄影作品》、《李仁臣风光摄影作品》、《灵性南极》、《如诗如画》、《山水情怀》等多种摄影集。 记者印象:他是一位“老总”——在人民日报副总编辑的岗位上一干就是十七年。他认为,“总编辑”就应该总是在做编辑;他又是一位“老记”——总是以记者的身份出现在有新闻的地方,因为他认为当“老总”和“老记”并不矛盾,主张“红笔蓝笔”兼而用之。在南极的冰雪中,在北极的荒原上,在南国的热风里,在西部的大漠深处……处处都曾经留下他不倦采访的身影。 让思想在形象和抽象之间驰骋 记者(以下简称“记”):1978年5月,您进入人民日报社评论部,从此开始评论员生涯,写出了像《取消“四大”与发扬民主》、《就是要彻底否定“文革”》等评论名篇。您怎样看待新闻评论在党报中起的作用?如何成为一名优秀的新闻评论员? 李仁臣(以下简称“李”):我认为,评论是报纸的旗帜。重视评论,是人民日报的传统,报社流传“一评二编三采”的说法,这其实是一条不成文的先后排列顺序。人民日报的地位,决定它的评论的影响力是非同小可的,一般读者可能不知道我的名字,但是,他们却记住了《就是要彻底否定“文革”》这样的评论。 本来,我的写作是以形象思维为主的,涉猎散文、通讯和报告文学。可是,进了人民日报评论部以后,三五天就要写一篇评论,写社论更是一项经常性的任务。在这之前,我只是人民日报的一个忠实读者,对它的社论常怀崇敬之情、学习之心,未曾想自己也能成为人民日报社论的主要执笔者之一。由于在评论部工作的锻炼,久而久之,在形象思维之外,又磨练了抽象思维的本领。感谢人民日报的良好氛围,使我能在形象思维与抽象思维之间自由地驰骋文思,把散文笔法融入评论写作之中。 记:您在评论部工作的八年间,写出了许多评论名篇,像《就是要彻底否定“文革”》、《再也不要干“西水东调”式的蠢事了》、《取消“四大”和发扬民主》等,无不在全国范围内产生巨大反响。其中《就是要彻底否定“文革”》还被评为1984年的全国好新闻特等奖。作为评论员,您怎样评价这篇评论在当时社会生活中起到的作用? 李:作为《就是要彻底否定“文革”》的撰稿人,我确实为这篇评论在现实生活中发挥了应有的作用而欣慰。但是,我在这里要说的,是在认识和表现这一重要论题的过程中,一个评论员所得到的帮助是多方面的。人民日报一篇优秀评论的诞生,绝不是一个人努力的结果,而是凝聚着许多人的智慧和心血。 《就是要彻底否定“文革”》发表于1984年4月23日。对这篇评论,当天早晨六点半的中央新闻联播节目作了突出处理,播得很有气势。本报是放在报眼的位置上,加文武线框,标题字用的是“超黑”,处理得非常突出、醒目。这就告诉读者一个信息:编辑部认为评论提出的问题是值得重视的。 真是一石投池,水花溅起啊!这篇只有八九百字的新闻评论,并未因篇幅短小而被忽略。反馈很快就来了。报社编辑部陆续收到全国很多读者的来信,认为这篇评论的命题毫不含糊,旗帜鲜明,有很强的针对性,大得人心。 应该有一根神经处于值班状态 [FS:PAGE] 记:您曾说过,比起写评论来,您更喜欢写通讯,散文,报告文学。的确,您在完成评论写作任务的同时,还参与了许多重大题材、重大事件的新闻写作,对这方面新闻报道的研究也颇有心得。 李:当新闻记者,要有一种志向,一种追求。这种志向和追求,不是表现在一时一事上,而要贯穿其新闻生涯的全过程,那就是写出好作品,也就是说要写出在当代有影响、在历史上有价值的作品,它不是易碎品,而是传世之作。 关注重大事件,采写重大题材,是一个新闻记者的使命。重大题材的报道,是一个新闻记者实现自己志向和追求的载体。本世纪30、40年代,世界历史进程中的一件大事便是中国革命。当时,有一些目光敏锐的新闻记者就是因为写中国革命而举世闻名,名垂青史。斯诺之所以成为斯诺,就是因为他写了延安,写了毛泽东。索尔兹伯里之所以成为索尔兹伯里,就是因为他写了中国红军的万里长征。法拉奇之所以成为法拉奇,就是因为她写了包括邓小平在内的一大批世界政坛的风云人物。穆青之所以成为穆青,就是因为他写了县委书记的榜样焦裕禄等名篇。 什么是重大题材?它应该是历史进程中的重大事件,是当前工作中矛盾突出的重大问题,是现实生活中人们关注的焦点、热点、兴奋点,是折射出时代精神的典型人物和关系历史进程的风云人物,是国际事务中影响深远、举世瞩目的大事、要闻,是体现时代主旋律、反映人民群众最深切、最本质愿望的那些重要新闻。 一个记者如果对重大题材不重视,不敏感,当重大题材来临的时候竟与之擦肩而过,那将是一种无法弥补的莫大遗憾。我们当记者的,应该有那么一根神经经常处于值班状态,好像一根警觉的天线,不停地捕捉重大新闻,追踪重大新闻,写好重大题材。 记:作为人民日报一系列重大题材报道的策划和组织者,请您讲讲关于重大题材报道的策划经验好吗? 李:重大题材的报道抓得好,一张报纸就有影响,有特色。报社的领导,要有见识,有眼光,有能力抓好重大题材的报道,要把好方向,出好点子,用好记者,抓好稿子。搞好重大题材报道的策划,是新闻单位领导者的责任。策划的到位与否,对于重大题材报道的成败,关系极大。 “决胜于社门之外”,是人民日报一位老总编的深切体会,也是新闻工作的一个好的传统,就是强调调查研究,深入实际,深入生活,深入群众。重大题材的题目从哪里来?无非是来自两头:一头是上头,来自中央正在考虑和处理的重大问题,采取的重大决策,正在抓的重要工作;一头是下头,来自实际工作中出现的新情况、新经验、新问题,来自人民群众反映最强烈的愿望和要求。归根结底还是来自现实生活,来自人民群众,来自历史进程中需要解决的矛盾和出现的最新变化。上面的精神,说到底也是来自于下面的实际,反映人民群众最根本的利益,反映他们最迫切的愿望和最重要的情绪。 决胜千里,需要运筹帷幄。运筹帷幄就是策划。做编辑记者的应当想一些大事,担负着重大题材报道策划职责的领导者应该经常思考我们国家、我们的现实生活中碰到的一些重大问题。有没有大局观,是能不能搞好重大题材报道的关键。重大题材报道的策划,能否高出一筹,首先要看大局观的高下,靠思想深度取胜。此外就要看有没有新奇的点子,要靠独特视角取胜,靠新奇的点子取胜。我参与和组织了人民日报1994推出的《来自东西南北中的报告》、《大江东去》系列报道,1995年的《五区新气象》系列报道,这些报道之所以成功,首先是抓好了策划这个关键,再就是从采写、编辑到上版组织实施得好。 《来自东西南北中的报告》是1994年初人民日报推出的大型系列报道,由于这组报道题材重大,又在头版头条以通栏的显著地位刊登,引起广泛的关注,在当年召开的中央宣传工作会议上受到朱镕基同志的肯定和表扬,他在讲话中全文引用了这组报道中《开篇的话》。这组大型系列报道,源于一位读者的来信。1994年初,正是改革的关键时期,打的是一场改革攻坚战。在这样一个形势下,全国范围内的改革开放情况怎样,大势如何?是广大读者十分关注的大问题,我们人民日报需要回答这个问题。编委会提出要抓住这个问题正逢其时,弹击的是绷得最紧的那根弦。于是决定派五路记者下去,由两位副总编和一位编委亲自带队,分赴东边的山东,西边的甘肃,南边的广东,北边的黑、吉、辽,中部的河南。我率队去山东,写这组报道的第一篇《登泰山更知天下阔》。不到一个月,《来自东西南北中的报告》就打响了。 [FS:PAGE] 记:这类重大题材的报道常常是系列推出,就像同题作文,那么,如何在相同的主题上挖掘新意,把千姿百态的报道呈现给读者呢? 李:如果说采访的过程是采集典型材料的过程的话,那么,写作的过程就是聚焦的过程。聚焦聚在什么上呢?聚在个性上,在个性上聚焦。毛主席讲过“不到长城非好汉”,但是你到的是哪个长城?到的是八达岭,是金山岭,还是司马台?这是不同的长城。长城也是有个性的,八达岭的长城是雄伟的,金山岭的长城是秀美的,而司马台的长城是险峻的,同样一个长城展示的是不同的个性。我们写东西也是一样,要在个性上聚焦。那么我们在表现同一个主题的时候,就要提炼出个性来。比较《来自东西南北中的报告》、《大江东去》、《五区新气象》这三组重大题材的报道,《东西南北中》是通过反映全国东、西、南、北、中五大地域几年来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的历史性成就,以及给方方面面带来的变化,为读者解疑释惑,是写气势,这种气势同《大江东去》就不一样。后者是通过长江流域七个省市改革开放大势的描写,着重反映1994年打好改革攻坚战的形势和发展进程,帮助读者了解邓小平同志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战略思想和党的关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重大决策,在亿万人民群众的实践中具体化的过程。那么《五区新气象》呢?是写景物,写人物,写感受,又不一样。写的是现代化的春风怎样吹到边关,吹到草原,让我们看了以后觉得边塞已经不是古人笔下的“边地春不足,十里见一花”的苍凉之景,而是展现“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春意。所以说笔走龙蛇写大势,这是一种个性,是一种风格;浓妆淡抹写气象,也是一种个性,一种风格。文无定法,就是看你表现的是什么,你怎么表现。 记:您亲自采写过许多重大题材的系列新闻报道,像《东西南北中》系列报道中的山东篇《登泰山更知天下阔》、《大江东去》系列报道中的四川篇《冲出夔门方成龙》等,都是文辞俱美的佳作,在写作这类题材的新闻报道时,需要注意哪些问题呢? 李:对重大题材深思熟虑之后,形成了主题,写作上要十分讲究。 第一,要做好标题,题好一半文。我们去写《东西南北中》山东篇的时候,初拟的标题叫《1994年在山东》,这个标题不行。去山东之前我们就想登一下泰山,要到泰山上去看山东。我们上了泰山,感受就大不一样,就有登泰山更知天下阔的感觉。我们在采访过程中感到登泰山眼界更加开阔,看改革开放就应该这样看。《登泰山更知天下阔》,用了这个标题一下子就打响了,后面几篇的题目都是这种风格。 第二,写这类文章最好要有象征物,写《东西南北中》山东篇,我们的象征物是泰山。写《大江东去》系列之四川篇时,四川有句话叫做“不出夔门不成龙”,我们就把夔门作为象征物,作了《冲出夔门方成龙》的标题。写南沙守礁战士的时候,我们找了太阳花、虎斑贝作为象征物。写一些象征物,可以使文章生色,使主题形象化,更容易深入人心。 第三,写文章有些地方看似闲笔,其实闲笔不闲。作为编辑不应该把人家文章里那些闪光的,看似闲笔的东西给轻易勾掉。在《大江东去》的四川篇里,写到一个雨夜,我们应四川省长之邀,到他家里去欣赏音乐。在听完帕瓦罗蒂的一盘唱碟后,我们就一边喝茶,一边聊天。聊天的时候他对“蜀”字有个新解:就是四川的四,下面加一个门,门里面有一条虫,就是讲四川呀你不出这个门就是一条虫,你冲出这个门就是一条龙。这段文字看似闲笔,却扣紧了《冲出夔门方成龙》的主题。 生动文笔和思想触角要兼而有之 记:对于像亚运会、奥运会这样人们十分关注的热点体育事件,从前读者普遍反映人民日报等党报重视不够。直到2000年悉尼奥运会时,人民日报在奥运专版上重点推出一种以随笔形式出现的言论专栏,起名《悉尼走笔》,每天一篇。这组随笔刊发后,引起了读者的广泛好评,许多读者甚至像看连载小说一样追着等着看下文。而这个专栏正是由在前线带队的您执笔的。 [FS:PAGE] 李:是的,在出发去悉尼前,后方编辑希望我开个专栏,每天一篇,千字之内,至于写什么,悉听尊便。我当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心里确实没有数,不知道有没有那么多题目可写,不知道能不能铺衍出那么多侧面,因为我虽然指挥过前四届奥运会报道,但毕竟没有采访过奥运会,这是第一次,对现场缺少感性把握。 最初的题目,还是来自于现场。刚到悉尼,满眼新鲜,感受奥运的毛孔张开着,像海绵吸水般捕捉令人感兴趣的细节,很快就形成了“走笔”第一篇的题目:《感受悉尼平常心》。文眼落在“平常心”上,由悉尼办奥运想到我们看奥运,看奥运需要激情,但激情迸发亦有度,对输赢也还是需要一颗平常心。第一篇的风格,大致反映了这个栏目的写法:以夹叙夹议的随笔形式,写我在奥运赛场内外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所见所闻,是所思所感的基础;“走”是写的前提。在时间上,“走”与“写”的比例大致是10:1,花在采访上的气力,大大多于在写作上使的劲。“走笔”是“走”出来的。奥运会开幕前后,为了写“走笔”,远走堪培拉,墨尔本,去看中国女足的两场比赛,在这次旅途中写出了《喜看奥运添新绿》、《想想金牌拦路虎》、《拳拳一片中国心》、《昂扬之气动地来》等四篇“走笔”。脚板底下出新闻,奥运采访亦然。 记:悉尼奥运会开了17天,您赶写出21篇各不相同的《悉尼走笔》,您是怎样做到每天都有新内容,新亮点的? 李:其实,每天早晨,当我登上开往赛场的班车时,我要写的题目还是一片茫然,不知所在。只有根据比赛日程表,去“捕”热点,“捕”新闻。往往是一边“捕”着,亮点逐渐清晰起来,题目逐渐形成。像开幕式那天,也是一边看,一边找题目。多媒体报道开幕式,有电视转播,有通讯特写,有网络快讯,细到按进程滚动发稿,这种态势再写什么都不好下笔。我想,还是写精神,因为能够把一种精神直观地展现在全世界面前,从其生动性、丰富性和广泛性来讲,莫过于奥林匹克运动会。而悉尼奥运会开幕式以马队骑手高扬五环旗进场,别开生面;表演进入高潮,以土著老人携一少年歌手,指点前程,诠释这个国家从历史中走来,向未来走去,勇往直前。我进而联想到澳大利亚两种稀罕的动物:袋鼠和鸸鹋,它们有个共同特点,不论跑跳,都只能向前,不会倒退。于是,我由开幕式两个典型场景,写到澳大利亚推崇的两种动物,点出“勇往直前向未来”的寓意,“亮点”有了,题目有了,文章也有了,既写实,又写虚,虚实结合,写出了一种精神。 但是,每天都要交一篇“走笔”,就像命题作文,怎样才能不落俗套?几乎天天都要为此而操心。这次悉尼打出“绿色奥运”的旗帜,很时尚,很得人心。我想就这个题材“走”它一笔,却苦于找不到有新意的切入点。一天,去堪培拉途中,忽然发现一棵枯死的桉树被漆成金黄色,由此了解到这是一种标志,说明附近有一片为迎奥运而新植的树林,是“绿色奥运”行动的一部分。有了这个切入点,再把与此有关的背景材料用上去,落脚在“面临着这道绿色考题,但愿我们的北京能考得更好”,把悉尼的启示用在了北京申奥上,呼唤“五环中的绿色一环真正绿起来”。要是不走下去,只是在悉尼写绿色奥运,我也想不到从这棵金黄色的桉树下笔。 记:读了《悉尼走笔》,我发现,它融汇消息、通讯、评论、散文等多种写作特点于一炉,既文笔潇洒不拘一格,又做到了形散神聚,是一种全新的体育新闻报道样式,那么您是怎么评价这种“另类”笔法呢? 李:这组文章,非消息,非通讯,非评论,是跨文体写作的一种尝试,须融诸种文体于一炉。跨文体写作可以不拘一格,但又不是信马由缰,而是在综合中捕抓亮点,在不经意间突现主题。走笔是在现场“走”出来的,边“走”边想,边想边“走”,成于一时而调动万千。 [FS:PAGE] 对党和人民负责,对我们的时代负责 记:人民日报原总编辑范敬宜曾在文章中写到:您给他留下的印象是“文质彬彬”,不仅言谈举止温文有礼,您的辞采文章更是文采斐然,文如其人。您这种独特的文风和气质是怎样形成的? 李:人的兴趣是广泛的,有时也会转移,但总有一种兴趣被逐渐强化,以至于成为终生的追求。我对文学感兴趣,是因为在中学时代遇到良师,受到真正的启蒙。或许是语文老师潇洒的板书,或许是作文课上以示鼓励的评语和朱圈,或许是课堂内外文学活动的魅力,一步步引导我走上这条变兴趣为事业的道路。少年时代的选择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开始,从当年废寝忘食编学校的黑板报,到现在成了名副其实的一个报人。走过漫漫路,回首当年事,才看出中学时代那些平平常常的事,影响竟是如此之深远。尽管新闻工作难免坎坎坷坷,曾使身在其中者怀疑是否做了错误的选择,但是,既然选择了这条道路,总有风风雨雨,也终不能悔。敬业精神,也是从中学时代就打下了根基。 记:您对摄影的爱好由来已久,人称“背相机的老总”。在2003年的全国“两会”上,您作为政协委员参加政协大会,却还是放不下照相机,不仅机不离身,还成了人民日报和人民网“两会”报道的特约前线记者。您足迹到过南沙诸礁、西沙群岛、南极长城站、北极圈里的小岛,拍摄了大量新闻和人文风光的摄影作品,您怎样评价自己对摄影的热爱? 李:我喜欢当摄影记者的感觉。我热爱那种当新闻发生的时候,我在现场的体验。在采访体育赛事时,有的文字记者可以不到现场,坐在新闻中心,待在旅馆里,只要有电视,有电脑,就能发新闻。而摄影记者必须亲临现场,不论现场多么遥远,多么艰险,都要一往无前,在比赛前赶到,坚持到最后一刻,因为最精彩的东西往往在最后一刻才出现。一个好的摄影记者,一定要到现场,在恰当的时间,出现在恰当的位置上,把握好恰当的瞬间。能否做到这“三个恰当”,是摄影报道成败的关键。摄影记者总是在全神贯注,总是在期待精彩。 记者:在您这30多年的记者生涯中,最难忘的采访经历是哪一次呢? 李:有不少重要的采访,随着时间的推移,已成过眼烟云。但是,有两件小事却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久久不能忘怀。这两件小事,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农村普及九年义务教育中的问题,于细微处反映了一种心愿。 第一件事,是在延安农村遇到的。那是1999年秋天,我们一行记者正沿着宜川县境内干涸的河谷,驱车而行。天色将晚,落日被山脊挡住了,农夫驱赶着牧归的羊群在山道上缓缓而行。车随路转,忽然见到前方路侧土墙上伏一男娃,作蛙泳状,一动不动,定格在暮色中。我们近前一看,只见男娃趴在土墙上,手握铅笔,正一笔一划在写作业,土墙和他的身躯、摊开的作业本几乎一样宽。娃是延安宜川十里坪村人,叫李贺新,家贫无书桌,常伏于此写作业。当时有一个细节非常令人难忘,就是他的那双布鞋,前掌和后跟各有两个洞。我拍下这个发人深思的镜头,后来配以《路遇学娃》的短文发表于人民日报《教育》专刊上。这天真纯朴的农村娃,这有着四个洞的布鞋,给读者的震撼,是我们所始料不及的。一段时间里,愿意帮助李贺新的来信和汇款单纷纷寄到了报社,寄到了宜川县有关部门,其中包括一个被判了死刑的在押犯人。这些信和钱,表达了一种心愿:要让农村的苦孩子有书读。 第二件事,发生在贵阳花溪。那是2000年的夏天,我们在去村庄的路上,见一女孩,牧牛而归,手不释卷。牛吃草,人读书,全然没有看到我们从她身边走过。我将这幅牧牛攻读图摄入镜头,由一位编辑配写了《永不放弃》的评论,发表于人民日报上。这个女孩已过了读小学和中学的年龄,她说:“小时候家里穷,要读书读不起;现在有条件了,年龄又过了。”女孩穿着整洁,那天下雨,还穿了双新胶鞋。简简单单两句话,被她说得有点感伤。岁月无情,机会不再,不过,她毕竟并未泯灭求知的愿望。她的行动表达了一种心愿:求知,是人一生最宝贵的希望。 [FS:PAGE] 这两件小事,常常提醒我要想到农村,要想到农村孩子受教育的权利,作为一个政协委员要为他们说话,这也是一种督促。物质的贫困,需要用物质的力量去解决;精神的匮乏,则需要以精神的力量来充实。 记:自1965年复旦大学新闻系毕业至今,您已在新闻工作岗位上度过了40个寒暑,其中天涯奔波,勤奋笔耕,甘苦自知。从海外异域到神州大地,都留下过您采访的足迹。但您却自称是在“享受新闻”,为什么这样说? 李:读大学我就选择了新闻,1965年毕业至今,我为新闻工作付出过,但我得到的回报更丰厚。在酷热的骄阳下,踏浪去汪洋中的南沙;在刺骨的寒风中,奔赴冰雪中的北疆,是我记者生涯中难忘的经历。经历是一种财富。其实,在我的新闻工作历程中,有阳光洒照,也有风雨兼程;有淋漓酣畅,也有坎坷险阻……处于不同的境遇中,会有酸甜苦辣诸种感觉,但是,每当经历一番艰难的采访,每当改定文稿的最后一页,每当飘着油墨香的报纸展现于面前,每当看到一茬茬年轻编辑记者拿出精彩之作,都会感到由衷的喜悦。此情此景,对于参与其中的新闻工作者怎能不说是一种享受! 大河上下,长城内外,天南地北,为追逐正在发生的新闻而奔波,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亲历目睹,状物抒怀,乃新闻工作魅力之所在。新闻经历不论是苦是甜,都是一种享受。这种新的感受,是基于一种不变的信念,那就是对报纸工作的钟情,对新闻事业的挚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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