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矩的作用

在2001年"一品"国际摄影节广东摄影新人摄影作品展示会上，出现了一场让主办者和摄影师都始料不及的争论，与会者向广东的新人提出了诸如"这还是摄影吗"、"摄影的底线在那里"、"他们会不会照相"的问题至今还让业内人士津津乐道。

当时展示作品的摄影师中就包括了这里我们介绍的陈宇颖、亚牛、曾翰、曾忆城。相对于前辈们，他们有太多的幸运：幸运地出生在70年代，幸运地出生在广州，幸运地没有进入摄影科班学习，幸运地没有陷入中国传统摄影美学的误导，幸运地在开始摄影时就有机会看到国外当代摄影作品，幸运地赶上了中国传媒的急速膨胀使他们有可以成为一位职业摄影师，幸运中国摄影的发展已经可以宽容地接纳他们和他们不墨守成规的影像。

虽然都只有短短的从业年限，但广州业界的激烈竞争已将他们训练成了职业摄影师，他们日常从事的工作也都是为媒体拍照，不仅拍政治，拍外交，拍经济，拍社会，拍美女，而且也拍文章的配图，拍图片故事，他们已经十分了解并完全掌握传统报道摄影的操作模式，就像这里发表的陈海平、许培武、……的作品。与他们前辈不同的是他们没有像前辈们那样误将职务作品当作艺术创作挂到美术馆中炫耀。

当然，他们也都怀有浓厚的摄影家情节，实际上他们中的许多人从美术院校的教育开始就注定被培养成摄影家的。与前辈不同的是，他们受益于所得到的非摄影教育，特别来自美术教育的影响，他们较前辈们更了解摄影艺术创作的真谛。传统摄影的技术指标在他们的作品中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嗤光，黑影，晃动，虚焦，色彩的变异，构图的自我。对他们来说，物理学上的正确曝光没有意义，重要的是最终获得的曝光结果与拍摄前期望的一致，而黄金分割法则若不能表达自我的感受也将失去它存在的基础。用他们的话说，他们关注的是自我与摄影的关系，关注内心的感受，关注对内心的表达。

在与这些媒体摄影师的交流中，他们还多次提到从业媒体使他们衣食无忧，在艺术上有更大的自由度，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当许多自我标榜为"职业"的现代艺术家为了生存不得不向流行的"使馆文化"，向洋人们争相献媚时，广州的这些年轻人已经无须为了讨好什么人而拍照，在他们作品中展现出的是更为纯粹的影像创造。一位来自北方的摄影师甚至感到，出自广东摄影师之手的照片敏感细腻，自然流畅，带有明显的南方地域特色，没有北方摄影那种的强烈的社会责任感，没有对政治哲学的图解，没有对现实社会的批判。

与反映客观存在为目的传统纪实性摄影相比较，以纪实性的手法拍摄但注重反映摄影师内心感受的照片已经被理论家界定为新纪实摄影。我们必须注意到这些出自年轻人之手的主观的影像是冠冕堂皇地在媒体上以报道摄影的形式刊登出来。这些年来，广州的媒体为摄影师作品的发表提供了良好氛围，1995年以来《南方周末》的图片版对中国图片故事的兴起功不可末，1996-97年的《新周刊 》开拓了中国杂志摄影的新潮流，1999年改版后的《城市画报》和2000-01年前后的《南方都市报》已经开始在引导中国的画报和都市报摄影报道的走向，而近期在《南方日报》出现的多页深度摄影报道，已在业内引起了关注和讨论，可能又将引导出一个新的报道摄影潮流。没有广东媒体的繁荣也就不可以有机会让这些影像得以在媒体上发表，也就不会有这些摄影师的现在。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城市画报》对这些影像的传播，使这些摄影师在当下的年轻摄影师和学生中颇有影响，学摄影的学生就曾多次向我提出怎样看待广东这批新人的作品。

我告诉他们模仿某位摄影师的某张作品是不可能学到摄影的，摄影意味的是不拘传统勇于探索的创造。且不说国内，这样的影像即使在美国的主流媒体上也鲜能见到，多数出现在欧洲先锋前卫实验性的媒体上，比如在近年的荷兰世界新闻摄影基金会（荷赛）大师班学员的摄影作品集上，可以看到一些类似的作品。与强调客观和真实的传达内容和信息的美国新闻摄影相比，欧洲的新闻摄影更强调摄影师对自我所思所想，对摄影师内心感悟的表诉。年轻一代的摄影?quot;正从布勒松的'决定性瞬间'的理论走出来。这些具有极强的个人色彩的作品，这种主观的、存在主义的手法彻底改变了摄影作品的审美，特别是新闻摄影。"1）美国《财富》杂志（FORTUNE）图片总监米切尔·玛克娜莉（Michele F. McNally）女士曾任荷兰世界新闻摄影基金会新闻摄影比赛（荷赛）评委，美国各大新闻摄影比赛、图片编辑、版面设计奖的评委，荷兰世界新闻摄影基金会大师讲习班美国区推荐委员会主席和大师讲习班教师，美国六所大学新闻摄影兼职教授，尤金·史密斯基金会推荐委员会委员，在世界新闻摄影领域是一位有影响的人物。据玛克娜莉女士介绍，在美国也发生了同样的现象，现在年轻一代的摄影师在拍摄上越来越个性化了，拍出来的照片是别人无法模仿的，有着非常独特的想法、手段和眼光。我们在3年前就意识到了这种变化，并已经开始大量使用这些年轻人拍摄的照片。我们不能只看镜头前面的照片，只看镜头前面的东西电视已经做得非常好了。在摄影表现上，我们不仅应找到独特的个性化的视觉表现手法，我们还应该找寻镜头后面摄影师对所拍摄内容的看法，观察事物的角度，以及他们为什么要拍摄这些东西。实际上，对传统的改变已经出现了，我们也在做着改变，建立一种新的观念。我们要求的照片不能仅仅只反映客观存在，而且必须要反映摄影师是怎样看待客观存在的。我们的读者来自不同背景，他们对我们出现的变化还是表示赞赏的。2）《财富》杂志在她的指导下，其图片使用和版面设计不仅引导着世界财经类杂志视觉报道的潮流，也是美国新闻类杂志摄影报道的开拓者，在一定程度上正引领着美国新闻杂志图片使用的潮流。美国的新闻摄影教育也已经"开始向学生介绍欧洲的新闻摄影美学和欧洲摄影家的各种独特的手法，正在鼓励学生探索观察事物的不同角度、用自己的手法表达新闻事实，而不是被传统和僵硬的评判标准所束缚。"3）这里我们介绍的这些年轻人应该算是新闻摄影发展趋势在中国的弄潮儿。

除了上面提到的质疑，许多场合我们都可以听到对这些新人的批评，我们也不时地在批评他们，因为这些作品的实验性也仍大于成熟性，这些作品对业内人士的启发性大于指导性。不过在这里我想说的是我们可以批评，我们可以不喜欢，我们可以视而不见，但我们不能否认他们的存在，并拥有了他们自己的一片天地。

广东作为中国最早对西方开放的区域，在过去的一百多年里为中国摄影的发展上留下了许多，这里不仅出有新中国新闻摄影奠基人沙飞，还出有影响了我这一代摄影人的新时期新闻摄影代表人物安哥和近年来风头渐盛的张海儿，现在又有了这些年轻人。从他们展示的照片可以看出他们早已走出了沙飞们的影子，也走出了安哥们的影子，但在一些照片中还隐隐约约地带着张海儿的痕迹。我相信只要给他们时间和机会，有一天他们终将走出任何人的影子，因为他们中的一位曾经对我说"规矩不是被用来遵守的，而是被用来打破的"。我想在艺术创作上，规矩打破意味着进步，规矩之外一定是新的天地，这就是我从这些年轻人和他们的作品中悟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