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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语言体系的语法确立与传承(下)

2009-3-28 11:22| 发布者:| 查看:723| 评论:0

上期回顾:本版2月20日刊发了《摄影语言体系的语法确立与传承》(上),刘树勇教授从摄影语法的角度出发,主要分析了安德烈·柯特兹和马丁·慕卡西两位摄影家凭直觉经验进行的摄影实践,描绘了为谋求摄影作为一种独立的艺术形式的地位,逐渐完善自身的语法体系的历程。在下半部分,刘树勇教授将重点讲述一代摄影大师布列松对摄影的巨大贡献。

主要做了两件事

    无论是安德烈·柯特兹(Andre Kertesz 1894-1985)关于发现客观事物之间的相互关联,并将其有效地转换为二维影像中的视觉构成关系的实验,还是马丁·慕卡西(Martin Munkacsi 1896-1963)侧重于确定事物运动过程中的高峰状态,并将这一状态凝结成为最具视觉张力的影像实验,都已经从影像实践的角度解决了摄影语言系统中的语法问题。但在我们惯常的理解和许多摄影爱好者的视野当中,法国人亨利·卡蒂埃-布列松(Henri Cartier-Bresson 1908-2004)对于摄影语法的贡献和建树,似乎要比柯特兹和慕卡西大得多。那么布列松都做了些什么呢?
    他就做了两件事儿:其一,他在自己的影像实践过程中,服膺于慕卡西和柯特兹的摄影理念及观看方法,并处处追随他们。布列松的谈话中多次提到柯特兹之于他的启示作用,他早期的许多照片简直就是柯特兹一些作品的摹仿之作。1977年11月,他在一次谈话中也特别谈到了慕卡西对他的重要影响:“我至今仍然着迷的,是慕卡西所拍的3个黑人小孩儿奔向海浪那一幅照片当中所呈现出来的悸动的生命与严谨的构图。”其二,与他们略有不同的是,布列松已经非常自觉地在影像实践中集合了他们两位的发现和优势,即攫取事物运动过程中的巔峰状态,发现事物现实存在中的有机关系,并最终将这种关系实现为一幅充满内在秩序感的平面影像。他的这种自觉,使他的影像变得比柯特兹和慕卡西更为严谨、纯粹和冷静:经由布列松的独特视角、观看、发现与影像控制,那些随机处于现实空间中毫不相关的动态事物获得了某种必然的关联。它们在一幅照片的界面上忽然相遇,骤然凝固,相互吸引而又相互作用,从而产生一种梦境般的超现实的奇异景观。

理性考量的结果——决定性瞬间

    许多研究者认为,这跟布列松曾经参与过超现实主义艺术活动并受到心理医生、诗人安德烈·布勒顿(Andre Breton 1896-1966)等人有关超现实主义阐释的影响所致。超现实主义以达达艺术实验为出发点,融合了象征派艺术强调想象与梦幻表达的特征,以及柏格森的直觉主义哲学以及弗洛依德的精神分析学说,认为在现实世界之外还有一个无意识的或者潜意识的世界,那是一个形而上的更为真实的存在。从世俗现实的视角看过去,它不合乎我们习惯的一切逻辑,有时简直是匪夷所思,更像是一个梦境中的所在。从视觉形态上看,布列松的许多作品都具有这种特征。
    但在我看来,这种解释比较勉强,因为布列松的摄影实践显然不是单纯直觉的经验过程,而是在现实观察与影像控制各个方面都赋予了充分的理性考量的结果。1952年,布列松出版了他的一本摄影集,在自撰的前言中,他以“决定性的瞬间”为标题,详细地阐述了他对摄影各个方面的理解,显示出他是一个高度冷静且充满了理性意识的摄影师。其中最为人称道的是他谈到影像构成的一段文字:“现实生活当中发生的每一个事件里,都有一个决定性时刻。当这个时刻来临时,现实环境中的元素会构成最具意义的几何形态,而这个形态也最能显示事物的完整面貌。有时候,这种形态瞬间即逝,因此,当运动中的所有元素处于平衡状态时,摄影家必须抓住这一时刻。”
    这是布列松最为人所熟知的一段话。在此之前,柯特兹和慕卡西只是从自己的摄影经验角度表达了他们对摄影本质的一种直觉认识,布列松则将摄影从一种直觉操作的经验形态提升为可以通过理性把握的层面,从而使摄影成为人们可以用语言去言说的东西。这个序言中有关构成的重要论述,包含了对摄影本体的诸多规定性:
    其一,摄影作为“静照”,是时间流程中的一个断面,布列松称“瞬间”即指此意。早期长时间曝光的摄影术只不过是由于胶片感光度低,镜头光圈太小,人为地延长一个瞬间而已。这个瞬间从拍摄对象的角度而言,它显示了物象处于某种特定的状态。而从摄影者拍摄的角度而言,必须在瞬间捕捉到这个状态,他的心理准备、预测能力、反应速度以及对器械的快速操作,都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他必须明白和掌握如何将物象的最佳瞬间状态完美地记录在胶片上的技术:镜头的光圈、胶片的感光度、快门的速度和焦点必须达到最合理的一致状态。当光照度过低时,又必须考虑其他辅助方式(比如闪光灯)来缩短快门速度。否则,无论多么有价值的瞬间都不会存留在胶片上,所谓“摄影”本身也就不存在了。这是每个摄影者关心的基本点。所以,“瞬间”这一概念包含了摄影最基本的规定性,超越了这一点,就会对“摄影是什么”产生怀疑,就会把那些通过延伸或重现时间过程建立自己的本体形象的艺术——特别是电影——和这里谈到的“摄影”混同起来。从对时间流程的占有角度言,摄影只是一个“点”,以时间断面为自己的本体形象;而电影则是以“线”性时间为本体的——事件本身发展过程的时间绵延,和电影摄影机通常情况下每秒24幅画面的影像叙事过程的时间绵延。这种差别对一个观众可能是无意义的,但对一个摄影者来说,却是他关切的必要问题。
    其二,并不是事物每一个“瞬间”的存在都属于摄影。布列松为这个瞬间界定出一个范畴,那就是从他的视角看过去,在相机的视框里,现实世界当中运动的诸般物象构成一种特定的关系,并达成视觉的均衡状态的这个瞬间画面才属于摄影(静像)本身。他称这个为摄影所占有的瞬间为“决定性瞬间”。
    其三,如果说运动过程是一切现实事物存在的本质,那么任何事物的瞬间存在状态就已经与它的本质失去了联系。也就是说,一幅静态的照片与它表面显现出来的现实事物已经没有必然的关联。它不再是现实事物本身,它只是现实事物的一个视觉化的象征。更准确地说,它是以现实事物的存在状态为契机和基本材料,以摄影为媒介,经由摄影师之手创造出来的一个崭新的现实之物。因此,一张照片的本质,就在于它自成一物,成为一个新的与我们熟悉的现实世界平行存在的视觉现实。这个视觉现实的内容,即在显现一种均衡的视觉构成关系。这种关系隐含于现实之中,稍纵即逝,经由摄影师的发现与捕捉,才有可能最终实现在一个二维平面的影像之上,成为可以被我们看到的东西。

不是为了呈现对象世界——对摄影记录现实世界的功能没有兴趣 

    从这个意义上说,布列松关心的只是发现现实事物运动过程中某种关系,并如何在视框当中完美地实现这个关系,而不是为了呈现对象世界本身。他对摄影记录现实世界的功能没有兴趣,他已经没有了柯特兹及慕卡西那样的好奇心和表达现实的热情。现实事物会吸引他驻足观察,但他的视线最终却穿过了事物本身,进入到对一种形而上的存在的关注与呈现当中。他清楚地知道这种隐藏于变动不居且没有边界的现实中的关系才是事物存在的本质,但这种关系需要摄影师的高度敏感和冷静准确的把握,才有可能通过照片显现在我们的面前。布列松做到了这一点。从他数量极大的完美影像当中,你处处可以看到他对这种关系的完美表达。这些照片仿佛只是为了呈现和证明摄影本身应当是一种什么样子而存在的,它们与我们习惯谈到的所谓“现实内容”无关。
    长期以来,布列松被很多摄影者当做一位报道摄影的大师来尊崇,以致于他对摄影真正的贡献被遮蔽和误解了。这可能与他1947年和罗伯特·卡帕、大卫·西摩等几位朋友一起发起成立玛格南图片社,并拍摄了大量报道性的图片有关。我们还经常地将布列松拍照时从不干预对象的现实状态这一点看成是尊重现实的真实状态。其实他不是尊重现实事物本身如何通过照片到达我们面前,而是尊重那种深藏于现实之中的秩序感,并企图在静照当中将这种秩序感显现出来。布列松在1977年11月接受的那次采访中明确谈到,“我对摄影的纪实层面从来就不感兴趣。”甚至当人问到超现实主义对他的影响时,他也认为,超现实主义艺术有太多的文学性和叙事性,而他对于在摄影中的陈述某种事实毫无兴趣。在他看来,摄影的功能止于对现实事物的影像再现,止于对现实事件的视觉描述,那么摄影就还停留在被现实所奴役的位置之上,摄影就还没有获得独立的地位。摄影只有超越现实的表达而成为一种新的现实之物时,摄影才真正成为一种自在自为的艺术。
   从这个意义上说,从布列松对摄影的真正贡献角度来说,他从来就不是一位纪实摄影家,而是一位关于摄影的哲学家。在威斯顿、亚当斯他们致力于摄影语言的词汇建构——对物体的表达状态进行完美的视觉再现的同时,柯特兹、慕卡西他们在致力于摄影语言的语法建构——将现实事物的运动关系实现为影像界面当中完美的构成秩序。而到了布列松,尽管他不是一位理论家,但他将照片作为一个二维视觉实体的本质的确立,从直觉经验与理性阐释两个层面臻于集大成的境界。至此,摄影的语言系统便完整地建构起来了,“摄影是什么”这一基本问题算是有了一个基本的答案。

语言系统的确立与传承

    此后无数摄影师的努力,都不过是在使用他们建立的这套基本语言系统来进行言说。也就是说,是在“用摄影来干些什么”。很少有人能够完全置这套语言系统于不顾。包括像威廉·克莱因(William Klein 1928-)、罗伯特·弗兰克(Robert Frank 1924-)这样以反布列松的观看方式和语言逻辑而卓然成名的摄影大家,他们的反逆,本身恰恰证实了这套语言系统的存在和重要。当然,也有许多摄影师,秉承了自柯特兹、慕卡西和布列松这一路下来的将现实事物的运动关系实现为影像界面完美构成秩序的传统,并通过自己的影像实践,丰富了摄影语言的语法系统。布列松的妻子马汀·弗兰克(Martine Franck)、曾经是他的助手后来成为玛格南图片社成员的女摄影家英格·莫拉丝(Inge Morath),她们的摄影作品简直就是布列松作品的翻版。为中国摄影师所熟悉的捷克流亡摄影家约瑟夫·库德卡(Josef Koudelka 1938-)和经常跑到中国来溜达一圈儿的法国摄影家马克·吕布(Marc Riboud 1923-)都得到过布列松的大力提携,其摄影理念也深受布列松的影响。从他们的很多作品中,可以清晰地看出他们对将现实事物的运动关系实现为一个具有完美构成秩序的影像平面的迷恋。这样的摄影师名单还可以开出一长串去。这种具有共性的努力,可以看做是对摄影的语法系统不断进行丰富修正的一脉传承。你当然可以不认同这个传承,也可以不去做他们早已经做完了的事情,但至少应该明白,经由他们的努力,这个旷野一般的现实当中才有了一把结实稳妥的椅子。我们只不过是坐在这样一把别人摆好的椅子上,四处打量着这一世界乱七八糟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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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格·莫拉丝作品 摄于195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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