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孙犁时,还是在他多伦道的旧居,总有六、七年了吧。记得当时孙犁正在吃早饭,一个馒头,一小碟咸菜,似乎还有一碗稀饭……孙犁看上去很弱,情绪也不大好,有人要拍照,他不说话,用手指了指桌子,原来桌上有张写好的字条:“谢绝拍照”。——我当时差点笑起来,所以一直印象很深。
好几年过去了,这次再见孙犁,知道他已是近八十二岁的老人了,再过一些天便是寿诞。而此时的孙犁,身体显得比前些年要好得多,精神也愈见开朗。看见我们来了,很是高兴,连连地让座……
与我一同拜望孙犁的是社科院的傅正谷先生。傅先生是国内知名学者,梦文化研究专家,更是孙犁的学生和老朋友。这次为贺孙犁的八十二岁寿诞,傅先生还特意赋诗一首,来请孙犁斧正,诗云: 。
耄耋度春秋 神奇尊岱丘 爱流流云海 福种种星州 文德万人诵 风雷一笔收 松柯独亭亭 天地两悠悠 孙犁看罢,连说:“正谷写的诗很好!旧体诗不好写,我就弄不来。”
熟悉孙犁的人都知道,两年前老人的身体一度很糟,不得不在门上贴了谢客的字条。经医生诊断,他患的是胃幽门梗阻,需进行部分胃切除手术。孙犁很不情愿挨这一刀,众多热爱孙犁的人更是为老人家捏了一把汗……不过最后人们终于还是放下心来,手术后的孙犁状况日佳,真所谓好人一生平安!
孙犁说,搬入楼房以后,他常下去散散步,不过只是在楼群间,不大敢到马路上去。孙犁更多的还是生活在他的精神世界里,吐纳着沁人心脾的书香。在他极简朴书斋内,别无长物,只有一只紧挨着一只的木头书柜,里面满满的尽是线装书……书柜已很老旧了,有如一坛坛窖藏着的陈年老酒。不自觉间与孙犁谈到了书,老人的兴致显得颇高。作为编辑界的老前辈,他对我这个晚辈意甚殷殷。当他听说我正在编辑一本“中国质量万里行”的书稿时,很是关切地说:“编好一本书很不容易,要花很多心血……质量万里行活动搞得很好,很有影响。你们来的时候,我还正说着要买点芝麻酱呢,可又怕是假的……”
当老人知道天津也有了自己的工商报,而且仅创刊一年便成绩斐然后,表示可以为副刊写点稿子,并说:“商报也是要有副刊的,过去的商报也是如此。一定要把副刊办好!”
孙犁的文学修养是博大精深的,专事梦文化研究的傅先生每每总能从他那里获益。而我一向又对心理学情有独钟,于是话题中自然更少不了这一部分。记得以前读《孙犁文集》的时候,曾读到这样一段话:“不能只学一家的美学古典美学、托尔斯泰的、普列汉诺夫的、卢那察尔斯基的、甚至日本那个厨川白村,还有弗洛伊德的都可以学习。说弗洛伊德完全没有道理?不见得。”那时我正醉心于弗氏学说,所以对于这段话曾格外地留意。窃以为孙犁的这段话也是有一定的潜意识背景的,而不仅仅是作为理论家的见地。我相信,那是一个艺术家对于人性的理解,和自我内心生活的内省。孙犁曾写过许多记述梦境的文章,如《书的梦》、《画的梦》、《戏的梦》等等,且加以自析。对此,傅先生还有过专文评述。
听我提起这个话题,孙犁说:“弗洛伊德是很早就被介绍到中国来了的,三十年代的许多作家都受到过,鲁迅先生就很懂得些弗洛伊德,也曾运用过……当然,把任何事都用弗氏学说去解释,那就不对了。……”
我又问:“您的作品中有受弗氏影响的地方吗?”
孙犁笑答:“没有。我的作品都很纯净——我这个人还是挺正统的哟!……”于是我们都笑了。
孙犁正统,然而绝对不“左”。我至今还想不起他有哪些文字是受了时代左右而于今天不便再拿出来的。孙犁的正统,实乃是他极正的人格精神的体现。
孙犁是极具个性的。他的为人为文,都是自家风范。因而他在人们的心目中便也多少有些神秘,小到生活起居,大到文章著述。而我则更愿意把他看作是一位老人,一位既寻常又不寻常的老人。他的不寻常正在于他的寻常之处。我始终觉得,他之所以长久受人尊敬,并不在于他比别人多做了什么,而恰恰在于他某些方面比别人少做了什么。正所谓“狷者有所不为也”。他似乎是心不在焉地就避开了来自大千世界的种种诱惑,他学不来那些别人一学就会甚至不学也会的东西,做不来那些在别人已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只能以自家的本来面目,活着、写着……[FS:PAGE]
这其实是最最普通的,但又绝对算得上奇迹! |
手机版|小黑屋|摄影大家 ( 粤ICP备2021111574号 )
GMT+8, 2025-5-3 11:54 , Processed in 0.073892 second(s), 38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4
Copyright © 2001-2020, Tencent Clou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