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商报记者焦素芳郭现中
关于朋友:没有人比侯登科更理解我
商报记者:对于一个有人格魅力的人来说,他的身边总是会围绕很多的朋友。您怎样看待朋友?
李媚:朋友在我的生命里占据着很重要很重要的位置。当时去深圳办杂志,就是苗小康的一个电话,我就去了。如果说人跟人之间的交往需要一个理由和借口,那么杂志就是我认识朋友,跟朋友们交流的一个最好的平台。《现代摄影》最好的那段时间,几乎每天都有读者来编辑部,我们习惯了一个人来人往的编辑部,那种热闹,就像个家一样。
《焦点》并入深圳商报那天,我一个人呆在办公室。已经快春节了,这个移民城市基本成了座空城,连街道上也没了行人。我坐在大玻璃窗前呆呆地望着窗外冷清的街道,心也空得无处放置。突然送信的送来了十封信,十封朋友们的来信!那天傍晚,我把那十封信紧紧地抱在胸口从办公室走回宿舍。最后离开深圳的时候,我只带走了一个大箱子,那里面是几百封朋友的来信。我发觉这个城市我什么都没有带走,带走的就是这些朋友们最温暖的惦念。
商报记者:看了您写的《河南往事》,里面您提到了您一生的知己侯登科和于德水,能说一下你们认识的经过吗? 李媚:和老侯(侯登科)、小于(于德水,现为河南省摄影家协会主席)的认识是在1983年,《大众摄影》举办的一个展览上。当时小于的一个动作,就让我认定了他可以是一生的朋友。那时我跟一个女同学坐在前排,因为地面不平,桌子有点晃。我用手晃了两下,也没在意就跟别人聊起来。一会儿小于进来了,手里拿着块小石头片,他蹲下身,不吭声就垫好了。当时我没有说话,可是这个动作打动了我,一直到现在。 和老侯的认识比较复杂。老侯是个内心很丰富的人,当时他是以一个很另类的形象进入我的视野的。那时候的人参加会议,不管贫富,起码衣着上是很正规的。可老侯不是,穿一身工作服就来了。他甚至用一根鞋带来当皮带。可是他一样地坦然自若,我在开玩笑的同时也不得不承认他就是酷。 商报记者:能说一下你们交往过程中最难忘的一个片段吗? 李媚:1985年5月,我到了河南,参加黄河之行摄影。那也是我最后一次拿起相机。 我们一行沿着河南境内的黄河一直走到陕西与山西交界的地方。晚上,我和小于去壶口看瀑布。我从没有见过那么黑的夜,我站在岸边,就那么一会儿的时间,巨大的恐惧就攫住了我,轰鸣的水声仿佛形成巨大的深渊,要吞没我们站立的岩石,把我们卷入无底的黑暗!我浑身颤抖……如果身边没有小于,我想,那一刻,我将被带离人世。也许就是从那一刻,我懂得了敬畏,敬畏的不仅仅是自然。它让我知道,人在世上,有许多东西是不能超越的。 和小于相比,老侯是个内心很复杂的人。我们之间的情感,不能用欢乐、痛苦等几个简单的词汇概括。在我创办《现代摄影》的初期,他说我偏离了摄影大众,我们为此争论过。可到了上级要我写检查的时候,每一次,都是他替我写。我只能说,他比我自己更知晓和理解我的痛苦。 商报记者:侯登科去世后,是您和于德水把他的作品整理出版并在北京举办了展览。去年是侯登科三周年的祭日,看到了您在坟前的照片,没有泪,可是那种哀伤比眼泪更让人心碎,能说说那一天吗? 李媚:那不是哀伤,是绝望。当他走了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像他那样知晓我的痛苦了。那条连接两个灵魂的纽带,突然之间被生生地砍断了。一个人怎么可以说没就没了?三年了,每一次想起他,他还一直在那里,而且一次比一次清晰。 商报记者:记得看过一个蔡琴的访谈录,那时候她刚刚结束了婚姻,她说真正的感情只有一次,您认为呢? 李媚:是的,真正的感情永远只有一次,永远不可能被复制。2003年,父亲和老侯相继离开后,我突然发觉我灵魂的基座塌了,那不是可以用孤独、荒凉等来形容的,就是空了,心里有一个地方空了。也许还可以有很好的朋友进入内心。可是人的心里有不同的板块,不同的格子,没有一个格子可以替代另一个格子。那扇敞开的大门忽然就关上了,是我自己关上的。现在的我,更愿意接触的是女性朋友,那种轻松、细腻的感觉是我更乐意接受的。[FS:PAGE]
关于八十年代:那是激情与理想的年代
记者:查建英写过一部《八十年代反思录》,余杰更把80年代说成是我们这个民族少有的青春期,您怎样看待80年代?怎样看待那时候的你?
李媚:80年代是一个激情与理想的年代,对我而言,也是。
记者:现在的你还有激情和理想吗?
李媚:激情不多了,更多的是平和。至于理想,以前是想做个乡村女教师,估计是受了苏联电影的影响(笑)。后来是想做个好的摄影杂志,现在就不谈理想了,我觉得我那个朋友说的很好,与其大而无当泛泛空谈,不如做好当下的小事情。
记者:有人说80年代是个诗歌的年代,您也为诗歌激动过吗?
李媚:当然,我最喜欢舒婷,还有北岛。我跟老侯真正的交往,是在昆明的一次会议上。我在看舒婷的《双桅船》,他走过来借走了我的那本书。我想那首诗应该也打动了他。
现在很多人一说喜欢诗歌,或者说起诗歌别人就会感觉这个人特傻冒,跟这个社会脱节了。其实诗歌是很纯粹很内心的东西。是物欲毁了诗歌,也毁了人们心里那种干净的感觉。
关于内心:只有在大理,心才能放在地上
商报记者:看了您在博客上的一个帖子:内心安宁的症状。想问一下李老师,您有过内心焦灼的时候吗?您怎样解决这种不安? 李媚:我有过。那应该是在《现代摄影》改为《焦点》的后期。那段时间,我面临着很大的压力。这里面有主管部门对于杂志方向的关注,也有经济方面的原因。那个时候几乎所有的同事都忍受过我的坏脾气和严厉,传言中的我的凶悍和凛冽,应该就是这个时候。(大笑) 让我真正改变应该是2003年。那一年,我的父亲和我最好的一个朋友都离去了。一个是在年初,一个是在年尾。有一段时间,我感觉几乎走不下去了。2004年的初冬,一个朋友来怀柔看我。那天我俩在湖边的树林里散步,满地的落叶在脚下沙沙作响。他突然对我说,我们从小就觉得自己是坚强的、骄傲的,是人定胜天的。其实在这个宇宙、这个星球上,在你现在站着的这个地方,人是很渺小、很无奈的,那么这些情绪,这些世俗的身外之物,就更加渺小。最后他说,其实人的尽头就是新的开始,人真的可以把自己完全地交付出去,也许是命运,也许是无常。我抬起头,头顶是北京常见的那种灰蓝的天,下面是落光了叶子的杨树。就在那一瞬间,我忽然感觉心里一下子静了下来,放下了很多东西。人的尽头就是新的开始,我真的可以把自己完全地交付出去。我相信这句话,我的焦灼也就越来越少了。 商报记者:您说人大致可以分为三类,一类在网上,一类在床上,一类在路上,您把自己归为哪一类人? 李媚:我肯定不是在网上的那一类,因为那一类人是年轻的,时尚的,而我不是。我也不是在床上,因为我不是喜欢享受、追求物质甚于心灵的那一类。我应该是属于在路上的那一种吧。 商报记者:在路上的人肯定不是盲目乱走的,都应该有一个方向,或者说是目的地,那么您的目的地是哪里? 李媚:灵魂的目的地是天堂。(大笑)现实生活里的目的地是大理。我已经准备在那里定居了,现在正着手安排那边的房子。我去过很多古城,像丽江、凤凰,还有平遥。可是我到了那里,却很失望,觉得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样子。只有在大理,我忽然感觉,这里的雪山、蓝天、湖水和旧石板路是如此的亲切,我感觉在这里,我的心是可以放在地上的。人和一个城市的相遇,就像和一个人之间的邂逅一样奇妙,喜欢和不喜欢,都没有理由。 商报记者:作为一个艺术家,您觉得保持一种什么样的姿态是既可行又让自己内心可信的? 李媚:你的这个问题让我想起了我的一个朋友。他从哈佛毕业回国后,做过杂志,也做过报纸,最后他只专注于一件事:农村教育。每年他都要在中国最偏僻的地方建一所学校,他说与其大而无当地泛泛而谈,不如静下心来做点小小的事情。[FS:PAGE] 我现在在做一本《乡土教材》,现在正在进行的是湘西系列。这是NGO(非政府部门的协会和社团基金会机构)在中国的一项工作,有很多志愿者参加,是编给孩子看的一本校本教材。 商报记者:能具体介绍一下《乡土教材》吗? 李媚:这是一本关于根的教材。现在的孩子用的都是公共教材,是关注整个地球、整个国家、整个地区的,从没有哪一种教材是给孩子们介绍“我的家乡在哪里,我的家乡有什么”这样具体的东西。对于很多人来说,也许他们一生都要生活在自己出生的地方,《乡土教材》就是要告诉孩子们“我的家在哪里,我的根在哪里”。 关于生活:不必奢华,但一定要舒服 商报记者:能说一下最近的生活状态吗? 李媚:我是图片编辑啊,我做《乡土教材》、策划出版朋友们的摄影集,还经常做一些展览。前一段时间我们在大理做了一个《大理时光》的展览,反响还不错。每天就是这样忙忙碌碌的。 商报记者:除了摄影,还有别的爱好吗? 李媚:当然有啊,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居家的女人。我喜欢读书,听音乐。特别是杜拉斯,她的《劳儿之劫》、《来自中国北方的情人》,那种语言、语境和细腻尖锐的情绪,真的太迷人了。 其实以前我是个活得特别粗糙的女人。在《现代摄影》的时候,有一天小于去看我,到了我的宿舍,他惊讶我屋里那么简单,甚至连个暖水瓶都没有。我惊讶于他的惊讶,我想我这么忙,哪有时间去计较粗糙与精致。 后来又遇到了另一个作家朋友,他也同样对我的生活表示了惊讶。他说:“你是个对金钱没有特别欲望的女人,但这不代表你有理由活得这么粗糙。”我觉得很受震动,开始慢慢改变自己。我开始喜欢布置家庭,喜欢做家务。我甚至还应邀写了几本关于女人穿衣打扮、布置家庭的书。现在我的家里,没有奢华,但一定要舒服,要有花,不管是鲜切花还是种的花,或者就是在土瓶里插一把狗尾草,也是好的。 商报记者:记得2001年的《摄影之友》评选中国最重要的摄影人物,当时对您的评语有这么一句:“对于如今四十来岁的已经成名的摄影家们来说,李媚仿佛成了摄影界的教母。”您怎样看待自己? 李媚:有这说法吗?(大笑)我觉得我就是一个图片编辑,一个眼光还算有点独特的图片编辑,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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