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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楠:我的镜头记录苦难中的尊严

2009-8-13 15:41| 发布者:| 查看:537| 评论:0

 “人要有敬畏之心。你看看西藏的天空就知道了,星空是暗暗的、是透明的,

  像广东马蹄膏,一层一层一层一层,镶嵌着无数个小灯,一亮,美。你就知道自己多么渺小。”

  -特约记者/余锎

  星期六的798艺术区,63幅黑白摄影作品组成的“缅北监狱”正在首次展出。

  在缅甸北部的果敢,光着身子的小女孩正吃着母亲给她喂的海洛因与糖水的混合物,她的父亲正在后面为自己注射毒品。这一家是中国人,因为缅甸的海洛因便宜而来到这里居住。“父母吸食海洛因已超过8年,女儿吸食海洛因也有三年半的时间。女儿出生时便对海洛因有依赖。”

  靠零卖麻醉品为生的母亲被捕,家中的四个孩子无人照顾,因此到监狱与母亲一起服刑,类似的女犯人很多,她们的丈夫往往都沉迷于毒品吸食;在监狱里,犯人们靠在墙边玩乐器,和一条黑狗玩,时不时会有争吵,有老大,有自己的规章与惩罚,还要每天进行拔甘蔗等类似的劳动;来探亲的小女孩向监狱长求情,解掉了父亲脚上的镣铐,她与父亲相视而笑……凝聚着的黑白光影,将特殊的生存状态以更强烈的方式呈现,让观者撼动。而这又仿佛只是我们自身生活的缩微。

  这63幅引人沉思的作品的作者,是摄影师吕楠。1962年出生的吕楠,1989年辞去了《民族画报》的暗房工作,成为自由摄影师,从东部的黑龙江,到陕西的农村,再到西藏,他独自一人,总共走了15年。他草草将作品署上“马小虎”、“李小明”之名,直到他完成了三部曲——《被遗忘的人——精神病人生存状况》、《在路上——中国的天主教》以及《四季——西藏农民的日常生活》——最终完成,他才回归吕楠之名。

  2006年9月,在平遥的国际摄影节的露天会场上,从几十万张底片中挑选出来的225张照片以幻灯片的形式缓缓播放着,一个精神病人围抱着双手,正以好奇的眼光看着镜头;在群山苍茫的野径,方济各会的修士沉默地走着,他不看身后,也没有远眺前方,只是低眉凝神走在传道的路上;背着大背篓的西藏妇女在夕阳西下时收工,扛着犁,拎着水壶,手伸向正要跨过一片积水的孩子……吕楠的名字,也与这些影中人的面孔一起,第一次进入公众的视野。

  2006年6月禁毒日前夕,吕楠来到了与云南省相邻的缅甸掸邦第一特区果敢,这里有190多年的罂粟种植历史,2002年政府禁种罂粟以前,8万多山民以此为生,多年的战乱、毒品、禁种后的贫穷折磨着人们。吕楠本计划到这里拍缉毒警察的生活,“当时手里只有15000元,买了500个胶卷后,又借了15000元。”

  当他跟随当地警察“执法”时,偶尔来到了杨龙寨监狱,马上想到将眼前的这个世界拍下来,这一次,吕楠拍了3个月。而整整3年后,这次拍摄的作品终于在798与公众见面。

  吕楠曾经说过:“以前我傻乎乎的,名利来了我还拒绝,我现在不拒绝名利,但我不会去追逐名利,但如果名利不给我什么,那么我还是继续做我自己的事,它影响不了我。”

  吕楠严禁别人给他拍照,他是一个骑小摩托车的大光头男子,穿蓝色T恤,戴黑框眼镜,背着深色的书包,锁车锁得很麻利。

  他坐下来,一开口是低低沉沉的京腔。他说:“把‘您’字去掉,也别叫我老师。吕楠比卖菜的还好打交道。”

  3个月的作品也是一生心血

  三部曲似乎是强调个人精神世界的问题,而《缅北监狱》似乎有很多社会性的、人的关系的视角。你在拍缅北监狱时,有没有心态上的不同?

  《缅北监狱》是一个过渡性的东西。没有什么不同,审讯是什么?审讯就是一种心灵的关系。

  关系是真实人生的唯一摇篮,就像是我们教育孩子,要五讲四美,但这都是废话,它不具体。你还不如告诉他们要爱护一颗树,要去爱惜一个小动物的生命,这比你空说爱护生命要好得多。

  前三部有“关系”,这部也有“关系”,关系没有变,它既感性具体,也能形成一个整体。就算是精神病人的那一部,也有环境与人的关系。[FS:PAGE]

  摄影师起的是一个通道的作用,当作品完成了,通道的作用也就结束了,那么形成的是一个看的人与他们(被看者) 的关系。画面里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画外也有看与被看的关系。

  为什么选择了缅北监狱的这个主题?

  缅北监狱很特殊,95%的犯人是因为吸食(毒品)进去的,男犯人是吸食,女犯人是零售。所以在作品的开始,就先交待了4个吸食者。在全世界的其他地方,都不可能找到这么单一犯罪原因的监狱。所以它是在特殊地点、特殊环境下形成的特殊结果。

  它的从因到果,能形成一个很完整的整体。这里面有劳教所,就有了劳动和劳动改造;有女监,女监里又有孩子,这在西方都是听都没有听到过的。这里面还可以探亲,就有了亲子关系。所以,这里紧紧相扣的都是关系。

  会不会遇到很多的困难?

  很多事情你没有办法计划,比如资金,比如内容。这个时候,你的拍摄就要靠你自己多年的经验。在监狱里,你是一个词也不能说错的。我的三部作品拍的人都是不太好打交道的,但是我能慢慢和他们建立亲人一样的关系。

  所以这次拍摄就能在3个月完成?

  很多人觉得,前面几部是2年,是7年,而这个是3个月,所以质量会受影响。但是其实7年也好,3个月也好,它用的还是我一生的知识,跟时间长短没有关系。

  拍监狱的犯人,会恐惧吗?

  不恐惧。人跟人之间的气场是很有意思的,你一恐惧,他就会有攻击性。这里说来说去还是一个互动的关系,你待他们像朋友一样,他们也会。

  怎么能和犯人走到一起呢?

  第一个星期都是挂着相机不拍的,我要让他们熟悉我。一连着四五天,从早上10点到晚上6、7点,我一直站着,动都没动过,到处走到处看。到最后跟他们熟悉了,他们还说:“这么些天,自始至终都没看你坐过。”

  有一些很有意思的场景,比如监狱的老大坐在一把椅子上,背后的花似乎是他的华盖;还有小女孩探监的画面,这种场景是怎么拍到的呢?

  那是一把椅子,后面靠着一枝向日葵。其实拍到这个场景很巧。那把椅子是老大的椅子,向日葵是早就种在那里的,那天本来他们要把向日葵扔出去,但是监狱还没开门,就把向日葵先放在那儿了。结果就抓住了。另外一张,小孩子来探视的情况很少,但是该抓住的就抓住了。

  人的神性出于尊严

  为什么开始是“马小虎”,是“李小明”,而就不能是吕楠呢?

  我认为一个人跟他的作品相比,根本微不足道,微不足道。所以,能把你的名字消解掉,就不会沾上一部的光。李小明不沾马小虎的光,马小虎跟李小明也没什么关系。这样每次我都需要打开局面,这对我是一种挑战,这样就是硬碰硬。

  那为什么最后又能是吕楠呢?

  这是因为最后乱了,大家开始说,这个马小虎比李小明拍得好,有时候说李小明比马小虎强,还问我,你认识马小虎吗……造成了很有意思的情况。于是2005年就把他们统一起来了。

  三部曲的题材也是事先决定的吗?

  精神病人的题材,是自己主动选择的。当第一完成了,第二部跟第一部之间在各种层面之间就必须具有一个关联性,比如我摄影的弱点在哪儿,我要如何解决;还有架构上的,内在联系上的关联。所以,完成精神病人之后,就不是我主动选择的结果了。是题材选择了我,我已经没有选择的自由了。

  这就好像是托马斯·曼说的:“我们没有选择的自由。”

  这三部之间的差异也是很大的。这其中有过什么变化吗?

  年代的不同,处理的方式也不同。前两个东西,可能给人理性、冷的感觉,可能不够感性具体,这也是题材决定的。可是看看西藏,你能明白吕楠非常感性具体,有骨也有肉。这就像梵高说的:“我是理性,我是精灵。”

  你作品里的人都是社会的“异质人群”。但是你却能把他们拍出一种精神性的甚至神性的感觉。[FS:PAGE]

  我们经历过文化大革命这样彻底改变了人心灵的运动。但是你有没有看到这其中有优秀的作品出现?作品中的精神性,跟题材有关系吗?神性不在尊严之前,也不在尊严之后,就在尊严之中。

  你提到尊严,那么摄影师能与被摄对象之间保持平等吗?

  在一个不平等的环境中,依然会有平等的关系。我尊重他们,我把他们当朋友看待。精神病院也好,监狱也好,你在那里面显示爱,无论是语言、行为,别人都能感受到。精神病人很敏感,你要装,你就出去了,而且一个人不给你拍,就所有的人都不给你拍。

  那你接下来会做些什么呢?有计划吗?

  接下来可能会拍一些跟城市有关的东西。城市里有意思的东西。

  “我没展示苦难,是社会残酷”

  作品给被拍摄对象看过吗?他们怎么看?

  精神病人没有,因为当时没有那个能力。在西藏,老百姓非常爱看,而且他们都能看懂,包括我觉得非常复杂的东西,这让我非常惊讶。

  他们一再让你去他们家,怯声怯气地说,能不能再看看啊,一遍一遍的。老百姓所有人都喜欢,他们看,还会说,用藏语一个一个地说名字,甚至是几百公里外的人,跟他们完全没有关系的事。生活他们看得懂,他们唯一不知道的是,那个帮边(帘子),是有颜色,这里(黑白照片里)为什么没有颜色。这我也没法用藏语给他们解释,呵呵。

  有人评价你的作品里有古典的成分,你怎么看?

  一个作品完成了,跟你就没有关系了。无论是什么看法,都是多种看法中的一种,每一种看法都有存在的理由。我只是跟古典主义的感受相通,就是超然、平静和明晰性。

  也有人批评你,说黑白照片体现的这些场景,太残酷了。你觉得呢?

  是社会怎么那么残酷,这事情本来就是和你在同一片蓝天下发生的。我从来没想过要拿他们来说一些什么,我要说的就是生命本身的状态,这还不够吗?有的生命是这样的,有的生命是那样的。艺术家有权利触及任何生命状态,这是艺术家的权利。

  我从来没有想过展示苦难。在你一生中,有得就有失,有失就有得。你穷,你还能交几个真朋友呢。多穷算穷,多苦算苦?展示苦和惨没有意义,因为这些东西都没有边。但是在何种情况下,你能保持他的尊严,那么一切就有了意义。苦难中的尊严,对你来说可能就是一种感动。

  摄影很容易让人有一种记录“真实”的联想,但是你却是在发掘现实中的美,是艺术家的工作。你怎么看这两者?有想过用别的手段展现美吗?

  手段的选择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你能用这种方式挖到金子。但是现在我们的艺术,金子还没挖到,就开始大谈手段,这根本就是就本末倒置了。

  我就是个艺术家。艺术家不是个身份,那只是一种工作态度,一种献身的程度。艺术不是要表达自我,而是要解决问题。如果上一辈没有留下问题,那就要自己找。比如像普鲁斯特,他把回忆通过隐喻来激活,解决运用人的回忆的问题,这就是普鲁斯特一个人的功劳。

  那对你来说美是什么?

  如果说女人的话,犹太人的法典是真实的,他们说:“人离母体失宇宙,人在母体知宇宙。”女性到了一定程度,她们会有大爱的东西滋生出来。就像月球对地球至关重要,它影响潮汐,没有间断地交融;就像星星之间相吸,但不强迫。所以任何一个女人都能是美的,她能把青春和活力从内到外散发出来,就已经是美的了。但如果她心中有他人,那么这种美就更深,更有魅力了。

  能告诉我一个你觉得很美的女人吗?

  第一次去西藏的时候,我除了出去买馒头、买菜就没有出过西藏大学的门,因为我在学校里找老师学藏语呢。看看布达拉宫啊、八角街啊,我都没兴趣。直到一个半月后,我才去了八角街。

  八角街有很多铁皮的柜台。就是在一个柜台后面,坐着一个牧区来的姑娘,穿着那种深颜色的衣服,是藏民的款式,但是是单色的。就像一个纪录片里一样,街上的人来来往往的,目光都很散乱,就只有她,呆呆地坐在那后面,真真那样看着。很饱满,很纯,那时候我感觉到一种圣洁,她的内心是静的,就好像进教堂的感觉,让我感动。美不是漂亮,那是一种感动,一种赞叹。[FS:PAGE]

  15年,无名无利的,从来没有觉得苦或者孤独,从没想过放弃吗?

  没什么苦的。这就是你的选择,是你自愿的。就像母亲选择了孩子。再苦,她也感觉不到,她心甘情愿。每个人都知道你自己要什么,什么是对你来说最重要的。莎士比亚就知道,任何激情都能给你带来福和祸,而爱情是最微不足道的。但是现在的男女,绝大多数都在爱情里最受累,为了一段维持不了两年的爱情在挣扎。这样难道有意思吗?

  那对你来说爱是什么?

  爱是不能被拥有的,爱永远是在建设之中的,一旦关系结束,就没有了。精神也是这样的,精神不能被拥有,你拥有的只能是智慧和知识。你说拥有精神,是对精神犯下了严罪。精神是在交流之中的,你拿起一本书,就像跟一个老朋友在交流,所以我现在每天都要拿出书,跟老朋友聊几句。放下了,就没有了。

  那从来没想过下一代的事吗?

  生孩子的本质是什么?是为了不朽,为了传播你的精神生命。但如果你做出了你的作品,你能活在你的作品里。它活多久,你就活多久。它活100年,你就能活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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