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鲁本的银盐作品
伴随计算机网络时代一同成长演进,数字影像、影像数字化席卷世界形成不可抵挡的巨大潮流。从模拟讯号的摄像技术到全面数字化,影像逐步完成其解物质的历史发展,胶卷、磁带、数码档案分别代表见证了各时期的主要影像基质,物质材料解离转化成为系列长串的程序演算,机械影像的终极命运就在这个实体转换过程中被宣告。从这个逐渐崩毁的机械影像废墟中,从这个工业革命时代创生的永恒记忆之宫的幻想再现金字塔遗址上面,一个虚拟影像幽灵缓缓升起,脱离开物质基体的囚锁,它遍存无所不在的渗透世界,多重虚拟世界。隐隐约约的似真若幻地,“没有真实”、“没有真实”回响不止。
由传统摄影光学装置到今日新的数字影像器材演变过程在过去二十多年内激烈完成,全面性地由科技到生产的政治经济架构、美学创作与论述都遭逢巨变。摄影史的新转折点,传统机械影像(史)的危机,同时开启新页。百年来的摄影史在最近这几年用倒写的方式暂时给予人们巨大讶异短结。如果说由第一张照片发明到胶卷底片面世被认为是摄影史进程的头一阶段。寻求机械影像复制再生产机制的可能性主导了此时期的历史动力与发展,此处也是本雅明机械复制时代的摄影美学论题所在,此历史性到目前为止,无疑地已被扬弃,或悬置,改写。在第一张摄影影像之后,甚多摄影先行者各自从不可复制的金属影像版(不论贵重金属与否)开始,采用各种不同材质基底(纸、玻璃等)和种种化学配方的实验改变和竞争。赛璐珞和银盐赢得最后胜利,支配了之后将近百年的规格、标准化和大量生产的市场经济规模。也是差不多在这个决定点时期左右,新的光学镜头,金属快门机制,配合新的简易像机陆续出现。依此逻辑去思考,似乎影像胎盘薄膜,负片作为影像生产的胚胎应该在摄影史中占有决定性位置的重要性而受到重视。事实却不然,几乎没有任何一本摄影史、或摄影美学专著会另辟章节加以讨论,负片的发明与发展至多只是属于摄影科技史的细节,局限在所谓技术的章节中出现的某些历史经验事件,毫不涉及到任何有关影像思维或美学层次的问题,严格限制在工具、技术与市场经济范围内去看待。负片、底片一如其原名所含带的字源意义:否定(性)。非常宿命地被隔绝在普遍的摄影影像论述之外,“技术性”这个原罪成见标志让它承担种种误解厄运,丧失掉它原先作为摄影史之历史性的决定条件位阶,沦为影像科技发明之枝节,或是专业摄影的暗房工艺之必要手段,以及商业竞争之题材。隐微地一般摄影史、摄影美学主流论述都似乎想急切否认掉这个被认定为纯技术性条件依赖关系,想切割掉史前史的血缘脐带关系。因就这些种种既定成见的抑制操作,负片这个摄影影像胚胎薄膜的位置与性质就变得极其暧昧与诡异,不尽然(仅只)是影像无意识(或所谓在“光学无意识”之中),它的“就手性”与必要性是具体存在眼前,手中,而且不可或缺的。但却是被除权,不被允许进入论述国界,不可谈论。甚至不需拥有。很普遍的现象,一般人不会拿负片去建造记忆之宫,泛黄残破的照片会被收藏留存,而作为记忆胚胎的薄膜,复制的原模却命定要被遗忘、毁弃;逝水不再,飞矢不动,记忆的珍贵不正是在于剎那片刻,瞬生即逝的过去式时间性,不允许重复。常民的记忆生活体现的也无非是那份很直觉、身体观的时间感。不论是张看、钱看或谁的观看,其所凝注思念的短暂驻留后面其实希冀的是那个唯一,一次的偶遇,而非一再反复。
负片胚胎薄膜,复制记忆的原模衰退并非始自数字影像的出现,负片在上个世纪下半叶就已逐渐迈入自我扬弃、异化的历史过程;数字影像加速这个辩证过程的完成。收藏、拍卖、展览的市场机制决定了负片价值转换,拍卖市场交易定价标准,Vintage、Original、pp、ap等等所依据正是“负片关系”,负片创造了拍摄者和负片诠释者的负片关系,谁在操作或拥有负片影响所谓的“原作”定义,Vintage/Original差别源生自此,原作与否的纷争也与日遽增。一个最具象征性案例,一对在是最具影响力的摄影史学家夫妻多年来靠伪造名家Vintage作品谋取不法利益,一直到被人举发控诉。这个案例,摄影史论述典范建造者,同时也是伪币制造者,原始负片胚胎薄膜被占有移用,被抑制除权,对机械复制时代的美学原则的反讽。类似的纷争,最新事件就是在法国争讼卡巴遗物中新发现的底片所有权,并由此衍生出传世卡巴作品创作者是谁的争议。阿杰作品底片所有权归属的长年纷争也是艺术史上的著名案例。种种牵涉负片所有权、使用权的权限法律问题陆续在上世纪末衍生扩大,时间上刚好和新种电子数字影像机制仿生物合成演变过程重迭,两者都发生在上世纪末开始加速进行。两种不同的负片历史性自我扬弃的表现各自以不同方式否定、取消负片的历史起源意义,负片之所以为负片的否定性开展。新种影像机制不再使用抑制、隔离的折衷方式处理负片源生性问题,它彻底摘除掉负片的暗室居所,改变旧物理光学影像孕生过程所必须的镜向反射对映关系,将之转变成光粒子的演算转译关系。新的影像纪录载体,内存,将机械影像的本质,观看,不留余地完全取消;负片伴随光学模拟原则的消失,而被逐出双重暗室,不在能充当胚胎薄膜等待光照,在等待倒映对照另一层薄膜。摄影史发展至此似乎完成了激变灾难,逆皱折。至于那些残存的被视为作品的负片,则从影像胚胎原模沦为物化价值的转换机制。负片,本雅明摄影美学原则的不可言说悖论。[FS:PAGE]
本文收录于《银盐热》(陈传兴著,台北,行人文化实验室出版,2009)
陈传兴 ,台湾国立清华大学外语系副教授,台湾摄影美学家,语言学、符号学博士。生于台北,1986年毕业于巴黎高等社会科学院。现工作生活于台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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