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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流传的因果(下)

2009-10-5 14:30| 发布者: | 查看: 1360| 评论: 0|原作者: 藏 策

从古典白话小说里找到了叙述灵感的,在当代还有个贾平凹。他那部被讥为“贾不贾,文化作衣性作马”的《废都》,虽说毛病不少,但就叙事话语论,却也是打破了瓶颈的。《废都》堪称是半部杰作,但就只这半部,价值也在他获了奖的《秦腔》之上。这是题外话。

阿袁的小说像极了张爱玲,但细看之下却又分明有几分钱锺书的做派。阿袁也织了华美的袍,但织袍的丝却不像张爱玲那样是从旧小说里抽来的,而是如钱锺书般任才使气,用各种“喻”连缀在一起的。钱锺书善用明喻,是有口皆碑的,钱氏用“喻”,讲究的是“共时”,是不同文化与语言间的翻筋斗云。阿袁用“喻”,讲究的是“历时”,是在古汉语和现代汉语间玩时空穿梭。阿袁的叙述语言就像莲藕,又像拔丝苹果,总能带起千丝万缕的历史文化记忆。总能把当下的人和事,与诗经,与唐诗宋词,与京剧昆曲打成一片,从而极具张力。钱锺书式的明喻,在她那里也被用得得心应手,比如小说《郑袖的梨园》(《小说月报·原创版》20085期)里,把性爱场面就比喻成“如《诗经》的句式一样,一唱三叹,回旋往复”。诸如此类的妙语,在阿袁的小说里可谓连珠,《汤梨的革命》(《中国作家》20091期)写汤梨看大龄单身女郝梅的笑话,说:“明明知道所谓要过单身生活只是人家的绣花帘子,帘外是‘采菊东篱下’,帘内是‘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帘外是《短歌行》,帘内是《牡丹亭》。然而汤梨偏装作看不懂郝梅的帘里帘外的戏文。这是汤梨的邪恶处,亦是女人的邪恶处。”

 

这些技法的奥秘无他,其实就是这个“喻”,这个“喻”到了阿袁手里后被作出了大文章,成了她打破现代汉语写作瓶颈的看家法宝。阿袁的小说,让我们看到了一种属于汉语的雅正的叙述语言,看到了已被欧化了的现代汉语与自己的远祖打成一片的可能性。当然,就如洞见与盲目总是结伴而行一样,阿袁的“得”也意味着“失”。阿袁在织就了这袭华美的袍的同时,也把小说所携带的时代信息多少给模糊了一些。好在她写的多是大学,多是大学老师,是围墙里的生活,毕竟与外面的花花世界不大一样。不过阿袁若是写围墙外面的故事,恐怕就要面临挑战了。比如她写的《锦绣》(《青年文学》20078)和《绫罗》(?),主人公就都是乡下女人,把乡下女人和唐诗宋词扯在一起未免有点不搭调,于是阿袁便来了个大俗大雅大红大绿的年画笔法,总算在“旗袍”和“花袄”间找到了平衡。不过我看时,还是替她捏了一把汗。

阿袁小说里写的,大多是人的欲望,也就是“饮食男女”,这一点也像极了张爱玲。但张爱玲的“饮食男女”是对家国天下血缘亲情等宏大叙事的消解,所以有《金锁记》有《色·戒》;而阿袁的“饮食男女”只是对世态人心的描摹,至多也就反讽了一下爱情,所以阿袁像的只是写《倾城之恋》的张爱玲,而不是写《金锁记》和《色·戒》的张爱玲。这是阿袁最不及张爱玲的地方。

就算是写《倾城之恋》的张爱玲,阿袁也只学像了一半。张爱玲的小说里既有白流苏,也有范柳原,而阿袁的小说里却只见白流苏,不见了范柳原。《汤梨的革命》里的孙波涛算是最像了几分范柳原的了,也仅仅就是个有资格陪汤梨演对手戏的小配角而已,最后还不是演砸啦!张爱玲固然把女人写成了“精”,男人又何尝是傻子?哪个不是情场上的斫轮老手,不是惯会和女人斗智斗法的?可阿袁小说里的男人,却一个个像极了行为心理学家实验室里的小白鼠,完全屈从于“刺激-反应”这样一种简单的模式。在《郑袖的梨园》里,郑袖一双妖艳的小手就能把男人们迷得缴械投降甘入毂中,这在我看来实在是有点不可思议。但凡成功点的男人,哪个不是有点修为的?哪个不是即精明又世故的?又怎么可能轻易被郑袖的那点小手段呼来唤去?男人毕竟不是公牛,看见了红布就会不顾生死地向前冲。再说男人的欲望也是多种多样的,有喜欢手的,更有恋脚的,有喜欢幼齿的,可也有迷恋熟妇的……没有比欲望这东西更复杂,更说不清道不明的了,哪里像阿袁写的那么简单。尤其是在当今这个时代里,人们的欲望早已异化了,早已不是“饮食男女”那么朴素那么原始那么简单了。阿袁看透了女人,所以写得精彩,写得入骨;可阿袁毕竟还看不透男人,她对男人的想象貌似还停留在唐伯虎那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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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袖的梨园》是写复仇的,是女人对女人的复仇,是以彼之道还诸彼身式的复仇。复仇的动力是郑袖早年挥之不去的后母“情结”,而复仇的终极武器就是“欲望”。从这点上说,《郑袖的梨园》对以往的《长门赋》(《上海文学》20026期)、《虞美人》(《上海文学》20045期)等是有所突破的,但同时问题也暴露得更多了些。“美人计”在今天无疑会赢得“一夜情”,赢得“性交易”,但在婚姻的江山易主上,是否还能百战不殆,就是个问题了。所以这件“武器”看起来实在有点可疑,反不如看着《长门赋》、《虞美人》塌实。从深层意义上说,《郑袖的梨园》似乎也如《倾城之恋》般勘透了性爱的奥秘,但却没能像《金锁记》那样堪透家庭血缘的孽根。郑袖的悲剧其实是被镌刻在了血缘基因里的,后母陈乔玲充其量不过是个道具而已。在这点上阿袁实在没有张爱玲悟得透。若让我写《郑袖的梨园》,我会反着写,写郑袖的失败,写西式、貂禅们的古老神话在当代社会里的被颠覆……当然,我不是阿袁,阿袁也不是我。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阿袁写不好风流倜傥的范柳原,但写起中年委琐男来,却在行得很。《老孟的暮春》(《上海文学》20087)写的是现代版的“众女争夫”故事,被众女争来争去的现代“郎君”老孟,可不是老戏文里的少年才俊,而是个既无才又无貌,窝窝囊囊乏味干瘪委琐不堪的中年男。本来这样的男人对女人是不可能有任何吸引力的,但在婚姻市场一边倒,中年男奇货可居的行情下,老孟在“暮春”里居然迎来了“烟花三月”。离婚中年女,大龄女博士……一个个如花似玉冰雪聪明风情万种,为了得到一个注定不美满却稳定的婚姻,纷纷放下身段,乃至死皮赖脸地投怀送抱,而最终竟都败在了本无心插柳的小保姆脚下……这是个倒置了的求爱故事,写男人不堪,反讽的其实是女人的“贱”,而反讽中透出的则是无奈和悲凉,女人的无奈和悲凉。

婚姻是女人的江山,打江山固然不易,守江山其实更难。《俞丽的江山》、《虞美人》等,就都是讲婚姻中的女人是如何“墨守”的。俞丽是得了江山的,而且是自信江山永固的,可一个疏忽大意,却立刻就面临江山不保的险境了。于是从严防死守到斗智斗法,直至自己也红杏出墙……而《汤梨的革命》(《中国作家》20091)没有写“墨守”,写的是汤梨的“意淫”,写的是“熟”女怀春……阿袁的小说是绝佳的心理小说,最善于写女性极为隐秘的内心,表面上不过是家常琐事嘻嘻哈哈,内心里却早已千军万马刀光剑影硝烟弥漫了。写心理过程,西方作家固然高手如云,可中国作家也是自有一套路数的,如《红楼梦》。阿袁深谙其中妙谛,既不煞有介事地弄出好几个叙述者来,也不只是一头扎进人物内心,只顾滔滔不绝地独白而忘了出来,而是在“聚焦”中时而入乎其内,时而又出乎其外,且惯会在场景中,在人物对话中,在一颦一笑的细微处,呼风唤雨,撒豆成兵。这是张爱玲的绝技,亦是阿袁的拿手好戏。阿袁写心理,好就好在触到了女性的隐秘意识,触到了意识与潜意识,天使与魔鬼共卧一榻的内心中的深闺。阿袁的小说,完全够格作男人了解女性心理的教科书,在这方面她倒真的不怎么输给张爱玲。

虽说阿袁现在写的小说还比不上张爱玲,也比不上白先勇,至多是像了半个,但骨子里的基因却是靠谱的。这也就是我为什么初读阿袁就“惊艳”的缘故,不是惊其皮毛,而是惊其内里。用老话说这叫“前世今生”,用我的话说,叫“话语流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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