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旭 今早起床,看看镜子,斟酌自己的面目,尽显沧桑,瞳孔里的光泽比早些年有些暗淡,眼角微皱,颧骨和眉弓少了点棱角,所幸鼻梁还算笔直,松动一下嘴唇,镜子中的自己表情有点怪异。大学时期,不对,可能是更早的时候,我给自己拍过一张照片,在黑暗的画室里,一扇窗户上搭着粗陋的窗帘,阳光微射,我坐在镜子前。记忆里,似乎是目光炯炯的看着前面,表情有点不屑,但我的面目是模糊的,晃动的,清楚的是我修饰过的头发和清瘦的外型,当时老师说:“这张照片我很喜欢,非常好”,那时,我是不明白的,就是到今天我也不明白,那张照片好在哪里?但照片里的人到是今天的我,我不再怀疑了,任何事情都是有依据的,没错!说到底,对自己,我是看不清楚的。 ——摘自赵亢博客 北影厂北门外的卢米埃咖啡馆,白色的外墙上,角落里黄色的《新京报》报箱格外显眼。进门第二个靠窗的位置,几上一壶水果茶,两个透明的小盅里,热气微微升腾起来。一身户外行头的赵亢略显慵懒地窝在沙发里摆弄着笔记本电脑。主人家毛茸茸的白色大狗不声不响地走过来,在轻柔的音乐和温暖的空气里,卧在他的脚边睡着了。 “我就是拍我自己” 2007年12月12日上午11时,“云之南”残疾人游泳俱乐部19岁的队员韩丹结束训练准备出水,在她回身的一瞬,赵亢按下快门。时至今日,当回想起当时看到的那个情景,赵亢仍会不由自主地心中一颤。水中,女孩泛着光芒的残疾身体和眼神中写着的尊严,让他看到了自己,他用十个字来概括——“卑微地活着,活着的精神”。 2008年,赵亢拍了10余组专题,其中较有代表性的是在四川地震灾区拍摄的《神殇》和《地震后的精神病院》。 2008年5月12日晚上7点,汶川大地震发生的当晚,赵亢迅速“飞”到重庆。坐在飞机上,他一直在想要从哪一点来拍。“对很多突发的灾难,砖瓦下的受到伤害的人,我不想直面去呈现。” 到达灾区后,不少摄影师都发现并拍摄了倒塌的佛堂庙宇,赵亢也在不断寻找,在拍摄中,一个思路在赵亢脑中明晰起来——“三界”,即神、人、畜。“在地震中,无非就是这三界在受到伤害。” 神界在他的照片中是散落满地的佛像的手,佛的头从身子上摔断裂下来,躺在废墟中,但它仍是微笑的,从它的表情里看不到痛苦。“这种东西最让人动容,卑微的,怜悯的,你会觉得自己的力量是多么小,连普渡众生的神都无法保护自己,更何况普通的人。” 赵亢拍摄了震后的各种宗教,走到各地都在有意识地寻找,最后,从大量的照片中提炼出了《神殇》,这组照片在前不久的视觉联盟年度评选中获得了摄影专题大奖。 在灾区行走与人闲聊的时候,赵亢发现了“震后的精神病院”这个选题。在绵阳市安县精神病院的临时帐篷里,一位患者拉着他滔滔不绝地说着没有主题的话,赵亢花了很多时间跟他们聊天,拍摄三天,完成了《地震后的精神病院》这组专题。但他并没有把这里当做精神病院,“他们(那些精神病人)是‘上帝的笔误’,是上帝写错了,他们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不以外界为转移,再大的天灾人祸,他们不会改变对自己精神生活的看法,他们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在另一个精神层面他们是快乐的,是令常人羡慕的。” 大地震没有让动物幸免。对于第三界——畜,赵亢用观念化的手法拍了因地震而受伤的肢架着“轮椅”的狗。在那些画面里,站在一张白布前的狗们,残缺的肢体被轮子替代,但是它们至少还活着,还拥有生命。 “这三界想表现的就是一个‘活着的精神’。看上去都是很压抑的,没有什么阳光的,甚至很卑微,龌龊,让人不舒服,但他们是活着的,卑微的画面,活着的精神。” 可惜的是,这些专题没有能完整地见报,因为“个人化的东西太重了,出来的东西整体风貌有些偏离了大众媒体所需要的口味。”但是赵亢觉得如果没有个人的东西,整个专题就会很散。迎合大众的口味,神没了,很难形成专题的主线。 [FS:PAGE] 采访中,赵亢一直在反复强调那十个字,“卑微地活着,活着的精神”。 “我的专题体现的是一种人活着的精神,虽然多数的时候人们是卑微地活着。这是我的专题一贯的风格,拍的都是小人物,包括我自己,每个人都是。由于长久以来压抑的画面表现形式,后来为了转换,领导调我去文娱部门,但是我把娱乐都搞得很压抑,搞得整个世界都觉着他们活着好累啊,所以就不拍了,不想把娱乐搞得不纯粹。按理说更职业的做法是按照事物本身来呈现,但我骨子里是个比较倔的人,不自觉地就扳成了自己一贯的思路。” 在赵亢早已废弃的博客上,2007年1月27日这一天,他写到“2007年,要改改了,说话声音再大一点,对不想做的事情说不。所谓画如其人,照片也如此,哈哈。新的一年,我希望照片在多点鬼魅之气,妖气。” 赵亢说,“我觉得自己在想法上是一个很“妖”的人,有意识地不按照自己的正常意愿做,每天萌生出各种奇奇怪怪的杂念。为什么要拍精神病院的患者,因为我尊重那些人。我来《新京报》后拍的所有专题,量不少,都是成一路的,一直是现实生活中我的镜像,每一个都是我自己。就像昆明残疾人游泳队那个水下的女孩,其实我觉得她就是我自己,我很向往这种精神------活得尊严。每一个都是这样,我拍的所有专题从来没有逃出过这样一个主题。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神” 赵亢1997年考入北京电影学院,上学时受师姐的影响,开始关注媒体,特别是都市报。毕业之后,他凭借大学时拍摄的专题作品很顺利地敲开了福建一家都市报的大门。 赵亢一直在感叹自己当年的幸运,“当时老师手把手教我们,写消息、写新闻稿,几个人坐在一起,在规定时间内PK。现在能写一些文字也是受了当时的影响。” 回想当年,初出茅庐却颇有艰苦创业之感。刚到福建的第一个月,赵亢和好朋友在租住在一个一半屋顶被风刮走的房子里,没有吃的东西,晚上就去马路上撞芒果树上的果子吃。 2004年,赵亢加入《新京报》视觉部,至今已有近五个年头。 问:在《新京报》工作,如何处理拍日常新闻和拍专题的关系呢? 答:打个比方,日常新闻如同单个的“字”,而专题往往就是很多字组成的华美文章。日常新闻和专题不是矛盾的关系,而是互相补充的协调。拍日常新闻是摄影记者的基本工作,大前提下,一定要做,而且要做好。而专题是日常琐碎新闻的一种延伸,它要求记者以一个更加全面和独立的姿态展现新闻事件,从一个更加宏观的角度帮助我们整理普通的新闻线索,在杂乱的线索中抽离出“完整”和“深度”的视觉报道。 毫无疑问,新京报是中国最优秀的媒体之一。我跟《新京报》的关系就是一个七年之痒的拿着结婚证的恋人关系,是一对羡煞旁人的情侣。它能给你机会,一个宽松地施展自己所长的机会。 问:获得视觉联盟年度摄影师是不是对自己的肯定呢? 答:我做东西其实就是看到自己,看到自己精神层面的东西。拍专题对于我来说是一种视觉的书写,表达的抒发,有话要说----所以拍摄。拍摄就是对自己的肯定,自我满足。照片这东西不是非得参加比赛让别人说你个好,非得在别人面前证明自己。职业生涯中最珍贵的东西,就是那些拍摄的记忆和经历。 问:拍摄的时候如何与被摄对象接触让他们接受你直到忽视你的存在? 答:首先我是对他产生兴趣才来的。就像是恋爱关系,他必须喜欢你,才会接受你,你才能深入到他的生活里,深入到他的情感里。否则就是表面的。比如拍《残疾人游泳队》的时候,前两三天我一张照片都没有拍,只是想慢慢的接近。对于陌生人,他们有一种芥蒂,我必须很快找到大家共同的话题。韩丹的表情,在那一刻,她完全投入到了自己的世界,身体散发出耀眼的光芒。你必须对她们尊重,当你全身心地交给对方,对方全身心交给你的时候,拍的照片就能感动你我还有周围的人。当他们在你面前做出各种哭啊笑啊不经意的动作时,你就成功了。 [FS:PAGE] 问:拍《神殇》这一组专题的时候,你相信神的存在吗? 答:必须得信,不信的话拍出来没有情感。这是一种很妖的想法,我从它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生活里的一些东西,我拍的就是我自己。神倒在那里,这一幕它是很落魄的,很不堪的,很卑微的,但是它活着,它的表情没有变,还是微笑着。我能不相信神的存在吗?我相信我的存在就是相信神的存在,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神,拍神就是拍自己。 问:一个专题拍到什么程度就可以结束了? 答:永远没有结束的时候,每次都是不得已而结束,时间、金钱,对方的时间金钱,对方的忍受程度,“每天都跟着我,烦死了”。不知到哪天,说不定一年以后,我不想说了,就终止了,其实是一个很随性的东西。 问:为什么会不断地拍新专题?如何保持不断地拍新专题的热情? 答:拍专题是抒发自己的管道,一些说不出来、不能说、很隐忍的东西通过照片可以抒发出来。即使现在不能发表,终会有人看到。 感兴趣最重要。不管别人做过没做过,我会用自己的方式重新诠释这个主题。我感兴趣,我就去做。 角落里的“寇德卡” 赵亢说自己一直想做一个长期的专题,有想法,但是苦于找不到拍摄的方向和落脚点。“现在踏实做专题的人凤毛麟角,身边志同道合的人越来越少,非常孤单,没有什么人能给你指导,有共同语境的人很少。” 在北京电影学院上学的时候,赵亢最喜欢的摄影师是寇德卡——这个名字总是跟那个低头行走在草原上的流浪者联系在一起。 “我最喜欢他的《放逐》,看起来很孤单,但有一种情绪释放,就像那个名字‘放逐’,人走远了,心情走远了。” “我喜欢的那些东西,都是很个人化的东西,有些表达强迫症的感觉。我看寇德卡是上厕所的时候,坐在马桶上,那时最投入。当把抽水马桶一拉,水哗哗流走,看了的那些东西也消化掉了。” 在他的废弃的博客上有这样一句话,“摄影是生活的手段与自己的理想有着实际距离,当年的‘寇德卡’已经被挤兑到内心最狭小的角落”。当年的“寇德卡”还活着,虽然只在一个小角落里,这不知该庆幸还是无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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