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长山,79岁,华俄后裔。俄名伊万,家住恩和。这是2001年的照片,现在他应该87岁了。照片拍于冬季的傍晚,当时一束夕阳温暖的光线穿过室外的严寒射进温暖的屋里,老人就是在这样美丽的黄昏中给我讲述他一辈子的辛酸。 见博联社组织博友去呼伦贝尔采访的博友宋玉坤的博文介绍华俄后裔的聚居地恩河时,有谈到曲长山老人一家的故事。恰好我在2001年曾经想写一本关于华俄后裔血泪史的书,对曲长山老人做过访谈,一些情况了解得更为详细,所以也借机将当时的采访贴出来,以便于朋友们对额尔古纳的华俄后裔有个基本的了解。不过惭愧的是,那本书一直没有彻底完成,积累了许多资料,总是想等有时间在接续下去,但因世事繁忙,一放就快十年了。看宋玉坤的照片,知道曲长山老人还在,幸甚。祝老人再长寿。更谢谢宋玉坤的介绍。 曲长山的故事
我父亲是河北新城人。他18岁时,新城闹水患,房子都冲塌了。就和几个山东人、河北人夹着个包袱从老家出来闯关东。那时也没有铁路,就这么一站一站,边走边干的走着到了满洲里。到那后什么活都干,扣砖脱坯的,住的也是马架子(地窨子窝棚)。赶上闹鼠疫,死了很多人。我父亲他们就被人雇了用铁钩子把死人从棚子里往外钩,然后扔进砖窑里浇上汽油烧。父亲一看没活路,那就去苏联吧。那时也没什么边界,几步就过去了。先去了赤塔州,在那干长工。放树、拉柈子(注1)、打草,父亲干了两年多,俄语也学会了。又去了伊尔库次克,在那又混了几年。又听说砂金(注2)赚钱,就又去淘金。那时正是红军和白军交战的时候,和我父亲一块去的两个山东人就参加红军打仗去了。我父亲还继续淘金。我父亲说,有一次他在一个屯子,晚上红军和白军打起来了。第二天红军胜了,死了不少人。俘虏的白军不投降,红军就用机关枪扫射,打死了二百多人。打完白俄后,那两个山东人在红军里都当了军官,后来转业后都在政府里安排了工作。 那时打完仗,苏联的好多男人都战死了,连劳动力都紧张,就剩女人了。我父亲那时和我母亲结的婚。我母亲叫阿力桑德拉,是纯俄罗斯人。他们结婚后,我父亲就随一个姓杨的朋友合伙做屠宰生意,到各村去买牛,杀了再卖肉,但只收金子不收钱。那时苏联政府不让使用金子,金子只能卖给苏联政府。所以杨老头就被抓了起来,让他交金子。杨老头不交,说没有。红军就搜查他们家,用照金子的表(注3)照,但什么也没照着。其实杨老头当时有8两金子,他把它埋在外面了。后来杨老头在监狱里,趁黑夜越狱逃跑了。回到家,一些朋友骑马把他送过了江。跟着那在政府里当了干部的山东朋友赶来告诉我父亲说,你也赶紧走,回国去。名单上也有你,闹不好你活不了。连夜,我们也跑了。那时已经有我了,我当时5、6岁。这样,父母带着我和我姐姐从黑山头四卡过的江,回来了。1954年我父亲还活着,苏联那边的老朋友还来信问这边的生活怎样,老家怎样。信上说,许多当年砂金的老朋友都关在监狱里死了,好像数数有32个,都是原来淘金的老朋友。还说,苏联那边也把沿江的中国人都内迁进去了。 我们进来后先在苏沁住了一段,然后到三河,那里苏侨多。在那里住了十二年。在三河时,我上了两年学,正赶上日本人时期。记得我有一个老师,日本人把他抓了起来,说他是抗联,后来他们把他杀了。那时生活特别不好,日本人抓人特别多。日本人统治得厉害,什么都不许自己买卖,必须经过他们。我们家好交朋友,来往的人很多。记得有一次家里来了一个俄罗斯老头,背了一袋子面,是给孩子上学吃的。在我们家吃了一顿饭就又背走了。结果日本人说我们私卖面粉,把我父亲抓了进去,让他跪下。他不跪,就把他打得鼻青脸肿。夜里2点,我[FS:PAGE]母亲带着我们去日本专卖局求情。我们给他们跪下磕头,但他们把我们轰了出来,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把我父亲放了。又一次,我母亲早上5点多钟上街卖菜,又被他们发现抓了起来。他们给我母亲灌辣椒水,让她交代谁是苏联特务。我们托了7、8个人担保,才把她放了出来,但肋骨还是被他们打折了。后来日本人把我们家的菜园子都拔了,还住进我们家,把我们家当兵营。 1945年,苏联红军从八卡和室韦那边打进来。日本人都跑了。刘垫江家的大舅也从苏联随红军过来了。他是苏联的特工,日伪时期一直在这边活动,有时化装成卖都士(注4)的小贩子。刘家请了苏军的司令员吃饭,我们都去了。苏联红军当时还抓了一些苏联土改时跑到这边的白俄,但不多。 苏联红军在这呆了一年多后走了。这时人们又传说中央军要来了。我跑到海拉尔,跟大家等着看到底来什么部队。结果是八路来了。八路那时连制服都没有,大家也不知道八路是什么部队。八路来时是一个于连长带着,来后就带着我们开会,搞土改。于连长让我给他当警卫员,我爸爸不同意,说好男不当兵。没办法于连长后来又让我去后勤,因为我会说俄语,就让我拿缴获日本人的子弹跟俄侨换荞麦籽种,部队要开荒种地,自力更生。47年,八路把大家组织起来种地。但那时这地方的人成分特别复杂,许多人都原是跑小买卖的,他们既没牛也没马,种地都用我们家的牲口。我父亲心里不平衡,就不愿意和他们干。结果得罪了他们,在土改时他们报复,就把我们家划成富农,还罚了我们500浦士尔(注5)的麦子。从这以后我们的成分就不好了,孩子们入党入团都不成了。 文革中我也没有躲过,既是米吉斯(注6)又是苏联特务,而且还是日本特务。日本人把我们家害得那么惨,我还落了个日本特务。上山劳改,爬犁翻了,把我的腿也轧瘸了。 苏联那边我是91年才去的。当时去哈萨克斯坦,路过伊尔库斯克和阿拉木图时去看我家属的侄女。后来我家属、姑娘、姑爷都去了,但20多天就回来了。不喜欢苏联,那啥也没有,吃饭也不习惯。92年我家属去世,和他们联系也中断了。 我一共有6个男孩子和2个女孩子。大的脑溢血93年去世。老二在满洲里当翻译。老三曲德新在乡里当乡长,现在刚调到拉布大林额尔古纳市乡镇企业局当副局长。老四在拉布大林,原来在金矿工作。老五在恩和农场放牧。老六家属在拉布大林教俄语,老六现在乡里开车。大姑娘在拉布大林当会计。
本口述在2001年12月完成 鲍昆采访记录
注1 桦木段子,是烧柴 注2 砂金,即淘金 注3 金属探测器 注4 都士,野生浆果 注5浦士尔,俄制单位 注6 米吉斯,文革中造反派臆造的"俄罗斯共和国"和内蒙古的"内人党"对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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