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邓登登、王飞 文/邓登登 图/李少白
(部分资料引自《看不见的长城》画册)
山西境内的长城多是土墩台
河北省滦平县金山岭长城的残破敌楼
杀虎口原名“杀胡口”,在历史上有着非常著名的地位
而且一定要凌驾于照相机的技术之上。最根本的“看不见”是通过有形的物体,表现无形的、复杂的心理活动。这需要优秀的摄影师来领悟,有点类似于音乐。
“伟大的风景是为渺小的艺术家准备的;平凡的风景是为杰出的艺术家准备的。”李少白认为尼采的这句话只对了一半,他说真正检验伟大艺术家的决战,还是伟大的风景,给那些本身就众所周知的大美之地,重新赋予摄影师的个性情感,这太难了。李少白一直在这条路上求索,例如故宫,例如长城。
在李少白心中,长城有三条。一条是空间上的风光长城,另一条是时间上的历史长城,还有一条是与人有关的人文长城。这三条长城贯穿了李少白长城影像的全部。《看不见的长城》是一本设计.装帧十分考究的画册,已经再版三次,如果没有看过的朋友想让我描述一下看完的感受,我只能说:买一本自己去看。作为李少白”看不见”系列的一个重头,客观说《看不见的长城)的美学意义和对历史的挖掘深度要高过《看不见的故宫》。
《看不见的长城》序言中写到: “2003年,中国第一个太空人物杨利伟从太空旅行回来后说:“我没有看到长城”不仅惹来争议,更让很多中国人感到失落。从空间上说,这条横亘了中国半个疆土的万里之墙,怎么可能不被看见呢。其实,不被看见的长城有很多,自古到今,长城有三分之一保存完好,三分之一残破不堪,还有三分之一已经消失殆尽。经常见诸媒体的雄关漫道,其实只是千古长城中很特殊的代表。在更多地域,特别是广袤的西部,长城已经萎缩成一个个单独的土垣,残墙断瓦,寡不成形。如果不是对历史有很深的了解,或者没有明白人点拨, 即使见到了,也不会想象你所见到的就是长城。因为它们距离我们思维模式上的长城形象实在太远了。从嘉峪关到山海关,从水下长城到西域古道,长城穿越了我国十多个省、直辖市和自治区。这些年来,李少白一直在追踪长城的遗迹,每一处偏壤、每一道关隘,李少自都恨不能彻底记录下来。他说到目前为止,除了新疆和宁夏,北方地区的长城基本都到过了 (因为我国南方也有长城) 。从空间上来说,李少白的长城完成了绝大部分影像记录。
长城很长,长到绵延万里,长城也很短,短到笑谈之间。一席饭的功夫,足够戏说昭君出塞、胡服骑射、孟姜女哭长城。烽火戏诸侯。长城见证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农民大起义——陈胜吴广起义,它也目睹张骞两次出使西域,以至最终形成的丝绸之路。在易水河边,长城闻听”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歌。山海关内, “冲冠一怒为红颜”改变了中国几百年的历史。平成之战,潭渊之盟。安史之乱,无不与长城有着密切联系。
用长城做屏障,早在春秋(公元前722年—公元前481年)诸国争霸的时候就有了。历史上几乎每朝每代都在维修和扩建长城,梦想以此来巩固统治者的地位。可从来就没有哪位真龙天子能够如愿以偿。往往是墙还没有垒完,房子先倒塌了。历史上的长城,留给我们的多是反面教材。
说长城,其实是在说人。长城是人建造的,建造完了需要人驻守,目的是为了抵御另外的人。于是矛盾形成了复杂并具有戏剧性的变化, 由于有人的存在,给冰冷的城墙注入了鲜活的色彩,长城的功能也变得多样了。
长城是战争的产物,不[FS:PAGE]过从很大程度上来说,它却起到了维持和平的作用。作为宏大的军事工程,还有其强大的威慑力量,在冷兵器时代,它消解着凶悍的北方游牧民族的锐气。使他们不得不勒住战马的缰绳,等待最好的进攻机会。
长城不仅能维持一段时间的和平,它还推动了北方地区的经济发展。中国古代北疆开拓发展的历史,大多与以长城为核心的边防建设有关。围绕着长城的修筑,以及为解决守城将士军需给养而设置的军屯、民屯和徙民实边等措施,刺激了北方地区经济的发展。
更具戏剧性的是,长城既是北方游牧民族和中原农耕民族争斗的战场,但更多时候,在历史的长河中.长城实际增进了民族间的交往与融合。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之间的交往日益频繁,这种交往与交流主要是通过和平互市的方式来表现的。
在历史上,长城还有过一些特殊的功用。如明朝中后期,阶级压迫深重,社会矛盾激化,农民起义接连发生。起义失败后,一些参加起义的农民逃向塞外以免遭迫害,一些饥寒交迫、生活无着的老百姓也逃向塞外谋生。由此,长城又起到防止汉人外逃的作用。我们熟悉的电影《新龙门客栈》便是以此作为
故事背景。
清朝的两代明君康熙和乾隆决定不修长城,但并不主张把它拆掉,因为他们知道,在”但以雄关存旧迹”、 “但留形胜壮山河”之外,长城还可以负担起另一个功能——反走私。当时金山岭长城一带的小关口,是马贩子走私的“好出口”。为了”反走私”,清朝时古北口城内的”城守营”,既负责古北口城的防务,又负责缉拿”马贩子”。
风光、历史、人文,三条长城都融汇于李少白的胸怀,于是他才能如此得心应手地开展长城的拍摄,只有对长城了解到如此地步,他才会知道自己需要拍什么,应该拍什么。
古城右玉
右玉,位于山西与内蒙相交的文化古城, 自古为我国北方要塞,有着两千多年历史的一代雄关杀虎口,历史上”走西口”的故事就发生在此。传说这里还是昭君出塞之道和花木兰的故里。
我们到右玉时,右玉县的县委书记、县长都到上海领取”中国魅力小城”奖项去了。给右玉的颁奖词中称; ”右玉县是山西省首批旅游名镇和第三批省级历史文化名城,全国绿化模范县,国家可持续发展实验区。该县60年坚持不懈植树造林的可贵精神与灿烂辉煌的历史人文,无疑给入围城市提供了一个良好的典范”。
右玉的历史文化是可考的,在此毋庸赘词。此行我们也领略了右卫古镇、杀虎口、三十二长城、铁三堡等古城遗迹的苍凉之美。
但更感动我的是当地人几十年如一日的绿化精神。当地人说,以前的右玉就像一座沙城,全县的绿化覆盖面积不足0.3%.每到春季沙尘暴来袭.下午三四点便黄沙漫漫.遮五天日,沙尘化已经把右玉人逼上了存亡的绝境。由于植被稀少,农作物不可能存活.人们被逼得挖草根度日,到夏天草长花开的时候,这片草场却片毛不生。如此恶性循环,右玉即将如西部多个历史名城一样,只留一方地名。
幸好右玉有着不屈的人民,一届届领导带领大家植树造林,每个机关、每个单位、每个职工分苗到人。多少年了,右玉县的所有中层领导每到开春就扣发一月的工资,自己去买树苗,自己种植、灌溉,树死了自己再掏钱种上,这个传统到现在还延续着。
几十年下来,右玉人可以自豪地说:“以前黄沙肆虐的右玉不在了,现在的右玉处处都是Windows桌面。”的确,如今超过53%的绿化覆盖面积,让右玉成为中国最“绿”的小城。
授业点拔
为了这个专题, 《数码摄影》杂志的编辑需要与李少[FS:PAGE]白一起,亲I临一个他曾经拍过的长城故地,以实际经历,传授他拍摄长城的经验和想法。
于是,我拨通了李少白的电话。在电话里给他详细说明了此行的意义,最后我问他:“我们将地点选在山西的右玉,您愿意去吗?”李少白的回答是:“百分之四百的愿意。”
接下来的三天,我和王飞就半步也没有离开过李少白,他走到哪我们跟到哪。山西太原的摄影师金祥和右玉县宣传局的朋友,一路为我们做向导,介绍、解释右玉长城的历史。
在这几天的相处中,我发现李少白不太像传统意义上的风光摄影师。首先,他不像别的名家那样坚持用胶片相机出作品,一台佳能EOS 5DMark,,和EOS 7D,加上16-75mm和”小白” (70-200mm)两只镜头,基本上满足了他的拍摄需求。另外更让我惊讶酌是,他居然不用三脚架,这完全打破了多年来风光摄影师在我心中的形象——他们好像总是强调牢固的三脚架的重要性,只要拍摄必须使用三脚架的规则,在李少白这里不流行了。
李少白跟我说,他现在基本已经使用数码单反相机拍摄,数码相机时代有它自己的原理。以往在胶片时代,风光摄影之所以依赖三脚架,主要因为要使用更小的光圈来获得景深更大的影像,所以我们通常将光圈缩减到F22、F32甚至F64。摄影史上以安塞尔亚当斯为代表的”F64J』、组”,便是“全景深”理论的著名典型。
但是在数码相机时代,最小光圈并不一定能获得最佳影像,它甚至会影响到成像的质量,一般来说,数码相机的景深设置于F8—F16之间是最佳的,我看李少白的相机总是设置在光圈优先这一档,而光圈基本是F10左右。
另一个原因是传统胶片感光度越低,成像效果相对越好.所以拍风光的人总喜欢使用IS0 64的胶卷或者页片来拍摄。传统相机也不像现在的数码相机能随时更改IS0数值,一卷胶卷在拍摄完之前,只能用固原因,他认为三脚架或许可以让他获得更精致、更细腻的照片。但凡事有利必有弊,带着三脚架在户外拍摄,多一个负重不说,它还严重影响了拍摄的灵活性。本来可以多走一段路,拍到更多的东西,就是由于三脚架的介入.让他缩短了行走的距离,权衡来说还是不要三脚架的好。
李少白年近古稀,但身体非常好。在右他在路的这一边走时,脑子里时刻想象的是路那一边会是什么情况。例如我们在右玉的“三十二” (一个长城的烽火台,当地人用数字来命名),烽火台脚下的村子里升起了阵阵炊烟,李少自在一侧拍了几张,迅速又走到另一侧,反方向再拍几张,这样来回往复了三次。李少白说不要太过相信自己的经验和判断,最重要的是要相信自己的腿定的IS0设置。
随着数码相机的不断完善和发展,高感光度的噪点控制成为越来越主流的发展趋势。像佳能[0S 5DMark Ⅱ,这样的相机,感光度在800时,其噪点问题完全可以忽略不计。有了这些技术作为支撑,除非刻意要拍摄长时间曝光的效果,三脚架真的“可以没有”。
李少白不经常用三脚架还有另外一个玉拍摄的这两天.我陪着他在雪地里徒步了近20公里,有时候直到悬崖勒马,无路可走,他也不愿退却,而是想办法改道再行。说实话跟着李少白的这趟行程,他没有传授我摄影方面的太多窍门,反而是从走路中让我领悟到了不少道理。
李少白走路有个习惯,他每走两步都要停下来张望一下四周,他说这是边走边想。行走时还有一点要注意,那就是时刻回过头来看看走过的路,很多错过的美景都在我们身后。这个看起来并不高深的诀窍却是很实用的经验。我们经常为了眼前的目标不辞劳苦,却很少回过头来看看忽略的细节,这好像也是生活中的哲理。
[FS:PAGE] 在即将进入右玉县城的路边,我们发现了一个被残墙包围的小村落,我和王飞跟着李少白一路拍去。就在我跟王飞都拍得忘平所以时,突然发现李少白消失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一个人走出了我们的视野。没办法我们只好原路返回,在车里等他。不久,他从村子的另一头转了出来,然后对我们说:
“今天你们谁也没有我对这个村子了解得多,因为你们来回都走了同样的路。”这就是李少白走路的另一个技巧——不走回头路。听起来有点像是广告词,不过饱含深理。
李少白年轻的时候是一位足球运动员,他说看一个球员有没有天赋,不光要看他带球的表现和临门一脚,更关键是要看他的无球跑动,这是最体现一个球员意识的综合素质。拍照也一样,一个人拍得好不好,看他走路就知道了。
多走路就意味着能有更多的视点,对一个事物了解透不透彻,时间是一个方面,另一点就是看得全不全面。李少白说要时刻不断地尝试新的视点,风光摄影有很多误区,其中一点就是我们很多摄影师其实是优秀的工程师,他们只能按照图纸来办事,而缺少了艺术上最重要的创造能力。
有了自己的看法,还要能表达出来,让别人感受到你的看法。这么多年来,李少白长城拍得越多,越觉得表达的重要性。如果你总在自己建造的象牙塔里孤芳自赏,可能永远也不会让别人接受。
对话名家
《数码摄影》:先问一个比较虚的问题,您是怎么来定义”艺术”的?
李少白:这个问题一点都不虚,在我看来,艺术一定要符合三个标准,否则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艺术。首先,艺术是人干的。就算人们在于这件事的时候没有把它当成艺术品去对待,但结果它进入了艺术的范 畴,那它就成为艺术品。例如长城。
其次,艺术一定要在审美范围之内。这就比较难以界定了,因为审美本身就是没有界尺的东西,我们可以将这个范围延展得广阔一些。
最后,艺术一定是要具有创造性的。我们知道有一些人专门模仿名家名画,拿这种复制晶去卖钱。这些人可以非常逼真地模仿出名家的作品,但他们的行为不是艺术,他们的作品在行业里被称为“行画”,就因为他们没有进行再创造,而是完全地模仿。
《数码摄影》:跟您的聊天中,您会经常提到“发现”这个词,但是对于一般的摄影人而言.发现其实是一个特别困难的事情,请问怎样才能更好地发现呢?
李少白:要我回答这个问题,我只说“不知道。”因为发现本身就是不知道,从来就没有预定奸的发现,发现就像意外一样.是没有预料到的发生。而具体问到怎样才能发现,这就因人而异了。就连毕加索也会感慨”寻找是无聊的,发现才是根本。”
不过正是有了长时间的无聊寻找,才会有发现那一刻的美妙感觉。
《数码摄影》:您拍摄长城这么多年,您最喜欢长城的什么?
李少白:喜欢长城的长啊。无论从空间和时间上,“长”都是长城最大的特色,它能绵延万里,也能横亘千年,这两种长度都是古今中外绝无仅有的。因此,“长”是我爱上长城最重要的原因。
《数码摄影》:您拍摄长城,最喜欢表现长城的哪个特质?
李少白:说得文化点是长城的历史感,说得直白点就是破旧。我相信修复一座新的长城吸引不了多少人,沧桑、残缺能让人联想到跨时空的多层次感受,但可惜的是现在很多长城都在无目的地修复如新,长城修复一定要把握修新如旧的原则,否则是更大的破坏。经常出现三个元素——人、大自然与长城,请问您是怎么考量这三者之间关系的?
李少白: 自有长城[FS:PAGE]之初,就是人与大自然不停较劲的开始。首先是人为地将大自然破坏建造了长城,然后大自然又在历史上一次次侵袭着长城,人们不停地修复,大自然不停地破坏。这其中的关系已经非常复杂.已经不能简单说谁占据了上风。
《数码摄影》: 《看不见的长城》是一本非常有价值的画册,请您介绍一下这本画册的编排经验,因为越来越多的摄影朋友也都在做自己的摄影画册,但是好像大多数人都不得其法。
李少白:一本画册的出版是一件很艰苦的事情,如今摄影画册非常多,基本上拍过一些好照片的朋友都希望能出一本自己的画册。但很多人都没有对画册有深刻的理解,以为把好作品放进去,编排编排就是一本画册了。
其实做一本画册就像写一篇文章一样,需要跌宕起伏的节奏,有一部分是平淡的记录,一部分是具有创造性的艺术创作。现在很多摄影人只会造句而不会写文章,所以画册就像是佳句集锦,而不是整体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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