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色的北大西洋里，一只紫水母悬浮在海中，伞状身体如同一个光彩夺目的彩球，光带随波摇曳，而水母灵动的触角，散发出幽灵般的光芒。英国威尔士摄影师理查德·舒克史密斯在苏格兰Sula Sgeir岛水域拍摄下这张照片。今年9月，该照片获得2011年英国野生动物摄影大赛总冠军。“你感觉自己来到了地球的尽头，一块无人涉足的圣地。只有我们几个疯狂的先锋探索者，以及在这个世外桃源生活的美丽海鸟和海洋生物。”近日，理查德在接受《外滩画报》专访时表示。
Sula Sgeir岛地处
地处英国最偏远的地区，是苏格兰国家自然保护区内的一个岩石岛屿，仅能通过船只抵达。这里是英国最重要的海鸟栖息圣地之一。在盖尔语中，Sula代表“塘鹅”，Sgeir意为“岩石”。每年夏天，8000只塘鹅聚集在这个狭小的岛屿上。
当地是无人区，连潜水的人也几乎没有。2010年6月，英国摄影师理查德·舒克史密斯（Richard Shucksmith）和他的潜水向导来到那里，租用了一名渔夫的小船，开启了为期一周的海洋动物拍摄项目。
正因为这里人迹罕至，所以当地的动物对人类毫不惧怕。
“每次我们浮出海平面后，都会看到上百只塘鹅在头顶盘旋，很显然是对突然出现的许多发光二极管感到好奇。有时候，我们会在水里观察它们，它们离我只有一个胳膊那么近，晃得人头晕眼花。这里还是灰海豹非常重要的繁殖栖息地。潜水的时候，它们会跟你近距离互动。在其他很多地方，比如法尔恩群岛，当地灰海豹看到人会逃，非常谨慎。” 接受《外滩画报》专访时，理查德表示。
尽管已经有上千次潜水经历，但理查德对Sula Sgier岛海域仍记忆犹新。那里有一个很独特的地方，它拥有极多的洞穴和拱门。这些由陡峭的岩石组成的洞穴，长时间浸透在冰冷且养分丰富的海水中，给稀有生物提供了完美的栖息地。
在水下，精致的裸鳃海蛞蝓紧紧抓住水下的海藻，到处都是金色的被囊类动物和漂亮的荧光色的德文郡杯珊瑚。无脊椎动物稠密地聚集在一起，把一厘米厚的裸岩遮得严严实实。
在一个洞穴的出口，理查德拍到这样一张照片：一只紫水母（Mauve Stinger Jellyfish）悬浮在海中，伞状身体如同一个光彩夺目的彩球，光带随波摇曳，而水母灵动的触角，散发出幽灵般的光芒。
今年9月25日，2011年英国野生动物摄影奖揭晓，理查德的这幅作品《蓝色海洋中的水母》获得总冠军。
世界自然基金会（WWF）摄影总监格雷格·阿姆菲尔德这样评价：“这是一张非常漂亮的水母照片。完美地捕捉到了水母彩虹般的色泽，并赋予它魔法般的质感。”
“通常，水母生活在深海底，在人类经常出没的海岸线附近很少能看到它们。但在这里，它们出现的频率很高。”理查德告诉记者。
记者查阅资料后发现，水母是比恐龙还早出生的生物，可追溯到6.5亿年前。目前世界上已发现的水母约200种，我国常见的约有8种，即海月水母、白色霞水母、海蜇、口冠海蜇等。“紫水母”又称”夜光游水母”，尽管漂亮异常，但含有剧毒。近年来，受到全球变暖和海洋酸化的影响，原本生活在深海的紫水母开始在人类活动区出现。
“我希望通过这张照片，展示海洋生物独一无二的美丽，鼓励大家去到那里，去拍摄，去潜水，去品尝海浪翻滚下最新奇的海底盛宴。”理查德表示。
捕捉“幽灵水母”
2010年6月，理查德第一次去Sula Sgier岛拍摄。
跟英国其他无人岛不同，Sula Sgier岛上光秃秃的，寸草不生，更没有野花。让理查德没有想到的是，他收获到一朵最漂亮的“水中之花”。
“当地的海浪异常湍急，我从船上跳下水，通常会被浪又打回到海面上，我需要在水中把衣服中的空气排净，再慢慢沉下去。”理查德回忆说，好不容易沉到海床，挑战才刚刚开始。在垂直的崖壁下面，当地海域被一个个洞穴和拱门隔开，每向前一部，都需要小心翼翼。“拱门看起来好像是一个黑洞，柔软的橘色或者白色的海葵从上到下排列的整整齐齐。当我从一个黑洞游出来，突然间，我仿佛停止了心跳。”
黑洞的出口，是一块大礁石，而在石头周围，一顶顶“圆伞”正在水中迅速漂游。定睛一看，是紫水母。它们利用收缩躯体挤压内腔的方式喷水反射前行，细长的触手向四周伸展开来，跟着一起飘动，优美的伞状体闪耀着淡绿色或蓝紫色的光芒。
海水的涌动，瞬息万变，前一秒还是风平浪静，后一秒，就是大浪翻滚。几个突如其来的巨浪，让理查德的身体不由自主跟着海浪一上一下起起伏伏，水母群也开始散去。这时，理查德看见不远处有一只水母，宛如一个婀娜多姿的少女，悬浮在水中，既不前行，也不后退，任凭海浪多么汹涌，它依旧能保持最优雅的姿势。
理查德拿起相机，赶紧抓拍了几张照片。“我的身体正在东倒西晃，我努力让自己的内心放松、镇静，一步步靠近那只水母。”理查德说。
在水中拍摄水母，是一场冒险，因为水母是一种比眼镜蛇还危险的生物。水母的触手上布满刺细胞，像粘在触手上的一颗颗小豆。这种刺细胞能射出有毒的丝，当遇到“敌人”或猎物时，就会射出毒丝，把“敌人”吓跑或将其毒死。几年前，美国《世界野生生物》杂志综合各国学者的意见，列举了全球最毒的10种动物，名列榜首的是生活在海洋中的箱水母。一个成年的箱水母，触须上有几十亿个毒囊和毒针，足够用来杀死20个人。紫水母的威力也不容小觑，2007年，英国北爱尔兰一座鲑鱼养殖场，10万条鲑鱼遭紫水母攻击后死亡。
小心翼翼游了5分钟后，理查德不敢再靠近了，一来怕影响水母本身的环境，二是怕被蜇。这时，他拿出一件法宝：Tokina 10-17mm鱼眼镜头。这个镜头把不远处的水母拉到了近在咫尺的距离，仿佛触手可得，同时，镜头也把水母周围的环境一并融入进去。一切都是那么完美。理查德按下快门。
在回看相机背面的照片预览时，理查德依旧发现缺了点什么：眼前的水母是光彩夺目，且散发着让人窒息地神秘光芒，但照片里的水母，色彩差强人意。于是，摄影师决定，再增加一个闪光灯，给水母调光。“我不想制造人为的光线，而是还原水母最自然的状态。”理查德强调说。
理查德选择用一个闪光灯曝光蓝色的海洋，另一个衬托水母原有的颜色。“海水会吸收到一些不同波长的光线。当你直达水下5米，红光几乎就全部被海水吸收掉了，再下去，就没有红光了。那个闪光灯，就像一个魔术师一般，还给水母原本的颜色。当天天气也很帮忙。苏格兰气候多变，前一分钟下雨，后一分钟放晴。很幸运的是，我拍照那会儿，正是大晴天，给我的水下拍摄制造了一个绝佳的光线基础。”
6月29日上午11点48分，理查德拍到了那张后来得奖的照片。很多网友表示，这是一张看第一眼就会被震撼，目光久久不愿离开的照片，“幽灵水母”的美誉被流传开来。
征服“无人岛”
在英国，理查德是无人岛的“开拓者”。除了Sula Sgier岛，理查德去过多个无人岛拍摄。
North Rona岛是一座被历史掩埋的地方。在700年间，它断断续续的被占领着，直到20世纪初。一小群人在17世纪在这个小岛上存活了下来，但由于老鼠的侵袭又离开了，大概是乘坐一艘参观船，他们吃掉了这岛上大部分的农副产品，又引入了瘟疫。之后这个小岛被一群牧羊人占领了，直到19世纪中期。之后大部分地区就没人居住了。
路易斯村儿的人断断续续在这里耕种过一段时间，现在这个小岛属于苏格兰自然遗产署，同样是灰海豹和海鸟的栖居地。
在Sula Sgier岛，每天晚上，灯光变暗之前，理查德都会走到甲板上，看那些高耸的悬崖和在悬崖边来来回回飞着的海鸟。比它们飞得更高的是那些漂亮的塘鹅。
在这里潜水相对比较简单，无人岛海域独有的风貌，通常是清澈的水，丰富的海藻，一个大礁石上面盖满了粉色的海藻还有各种贝壳，偶尔会有一些色彩斑斓的宝石、大丽花还有精致的海葵。
宝石银莲花（Jewel Anemones）是理查德在Sula Sgier岛的另一大收获。
当地水下的地形有很多水沟，上千种像宝石一样的银莲花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一朵朵挨得很近。银莲花的神奇之处是，它们会通过拉伸自己，从中间裂变成两个一模一样的新花。
拍摄银莲花“裂变”，是一个与时间赛跑的过程。“这个过程只需要几个小时，最后会形成一个只有一种颜色的大海葵。它们慢慢展开，通过覆盖不同颜色的地方，从一个发光的绿色薄片变成深紫色的，亮黄色的，粉色的或者是混合的色彩。它们为了生存下去，与珊瑚礁竞争。”理查德说。
除了摄影师的身份，理查德还是一位生态学家。在肩负摄影生物的同时，他还帮助一些世界知名的生态学教授做助理，进行海洋动物的行为学研究。同时，他与三位志同道合的朋友成立了自然摄影网站Earth In Foucus，旨在通过影像讲故事的方式，鼓励人们保护地球。
B=《外滩画报》（The Bund）
R=理查德·舒克史密斯（Richard Shucksmith）
“图像比文字有更深的含义”
B：通常情况下，拍摄陆栖动物的照片会比较容易赢得国际野生动物摄影或自然摄影奖。但这次是你拍的水母折得桂冠。你认为，这是公众在最近几年更加关注海洋生态保护的结果吗？
R：的确。最近几年出现过几次规模较大的运动，人们呼吁保护全球范围内的海洋生态和海洋生物，尤其针对英国的海域。随着公众参与到其中，保护海洋的工作也得到了更多的支持。这其中也包括一些知名人士，比如乔治-布什、托尼-布莱尔，他们正致力于保护领海内海洋生物的数目。
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是，随着人口的增长，我们需要更多的产品供人类食用，海产品也是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因此我们需要有效地经营海洋。在世界上的一些地方，类似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比如在智利，还有印尼的四王岛，他们的确在努力改变，但似乎现实已经无法补救。补救的措施我们都了解，但还需要政治意志参与到其中，而这一点我们无法保证能够真正得到。
B：你已经在阿伯丁大学取得生物学博士学位，为什么选择做一名自然摄影师？
R：我热爱科学，因为做调查研究是件有趣的事，而且在如何管理自然资源这件事情上，我们会得到很多帮助，这些都是有技术支撑的。我相信，当任何决策都有理可循时，才能做出优秀的科学实验。我是研究生态学的，因此经常会对物种与行为生态学之间的联系产生兴趣。最近我在拍一组欧亚水獭的照片，我已经有能力解释这些水獭在做什么，这也使我能够拍摄一组照片，反映一个特定区域内水獭的数目。我还知道在特殊的日子里它们会在哪里活动。这些工作都是有用的，因为它能够缩短你寻找它们的时间，也能让我跟它们多呆一段时间，这也才更有可能拍到记录它们生活习性的图像。
我真正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拍一组能够反映某种动物生态习性的照片，还有它们跟其它生物的交往联系。这些都需要很精确的学科理论，而我的专业背景能够帮助我了解这些知识。
B：今年《外滩画报》帮助“奇境欧洲”（Wild Wonders of Europe ，由69位欧洲顶尖自然摄影师组成的团队)举办过中国的巡回室内展，受到中国读者广泛关注。你和你的朋友也成立了一个类似的团队，并建立Earth in focus网站，目前运营状况如何？
R： 的确，自然摄影师能够通过拍摄一些具有震撼力的照片来为环境保护做出贡献。摄影的确是一种能够提高人们环保意识的工具，同时，用图像的方式展示能够表达比文字更深的含义。
我第一次发现图像的用处是在2001年。当时我在威尔士北部居住和学习，在那里建立了一个叫做“北威尔士的海洋环保意识”的社团。我们的第一个实验是在安格尔西岛，紧挨着北威尔士的海岸。当我沿着海岸行走时，注意到一些海豚湾。于是我开始研究这块区域的海豚，因为之前从未发现过这里有海豚的迹象。我们带着相机开始拍摄这些海豚，包括几只怀孕的成年海豚。后来我们用这些照片去申请了实验资金，我们成功说服政府机关资助我们的研究。这项工作持续了五年，最后的成果包括一本科学出版物，而一组有关海豚的珍贵图像也被用于减轻离岸风对于旁边农庄的影响，这项工作正在进行中。
后来我们开始在安格尔西岛海岸旁边研究宽吻海豚，并且在这个过程中使用了摄影识别技术，通过这项技术，每一只海豚的背鳍都能够被拍摄到，然后再用于单独的鉴定。同样的，这次的试验结果表明，这群宽吻海豚来自100英里以外的卡迪根湾，它们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虽然我们只是努力拍摄野生动物的图像，但它却能广泛应用于环境保护。
B：成为优秀的自然摄影师需要怎样的品质？很多人会说，一个好的摄影师应该是讲故事的能手，同时也是优秀的营销人员，这样他们才能将自己的作品推广出去。你的观点是什么？
R：我对自然界非常热爱。所以首先要热爱你所做的工作，有学习的动力，并且要对自己的作品非常挑剔。最重要的一点，你需要毅力和动力，并且有一定的鉴赏能力。你会经常在构思一个好的故事，还有你想要通过图像告诉别人的东西。构思一个故事能够帮助你集中自己的观点，然后决定你会将哪些内容写在故事里。它能够给你一个方向，同时也能让你清晰地看到你所做的一切的目的。
市场营销是一个很宽泛的话题，但互联网的不断发展使得个人做市场推广的难度小了很多。像Facebook和twitter这样的社交网络媒介也能起到很大的作用。能做到这些很难，但你必须坚持下去，直到走上正轨。我们虽然还没做到这一步但我们正在努力，所以也许我可能不是个优秀的市场营销人员。
我热爱自然摄影的原因还有：我会被我们周围的自然世界深深吸引，因为我们也是其中的一员。对于自然的好奇驱使我去观察动物的习性。清晨是我一天中最喜欢的时间，因为人们还在熟睡，但是温暖舒适的房间外面是一个刚刚苏醒的世界。这是一段很宁静的时间，没有人造的噪声，耳朵完全被自然世界的声音占据。迷人的光线穿过土地，荒芜和孤独的感觉扑面而来。无论从触觉、嗅觉还是视觉，这一切都像是魔法，而这也是我在外出拍摄过程中最享受的场景。海岸是我很喜欢的地方之一，因为那里是很多物种的栖息地，还有奇妙的海景。对我来说，海洋带给我能量，引起我内心的骚动，也是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一部分。
B：在中国，曾经有一种动物叫白鳍豚。2006年，专家宣布这种动物已经功能性灭绝。不幸的是，此前没有任何一位摄影师在扬子江拍摄过它的照片。你认为，中国的摄影师应该怎样做才能避免类似的事件再次发生？可以给我们一些建议吗？
R：我不太清楚这些摄影师是如何选取拍摄地点和拍摄对象的，所以这一点我很难给建议。如果是我，我可能会建立一个人际关系网，因为我想和那些使用这条河的当地居民一起来发现这些海豚的行踪。也许我会跟一些摄影师一起工作，这样我们能分配到这条河的不同流域，也能得到当地居民的帮助。发现这些动物的关键在于建立一个人际关系网，这些人愿意帮助我们留意白鳍豚的出现，以便于在看到它们的时候能够迅速留下影像资料。
我认为，对于自然摄影师来说，在以后的工作中应该和其它同行合作，甚至和那些保护机构、非赢利性组织、政府机关合作。我们需要合作，才能获得比以往更强的协调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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