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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与精神——黛安·阿勃丝的矛盾(续)

2011-11-16 11:06| 发布者: cphoto| 查看: 1598| 评论: 0|原作者: 李楠|来自: 李楠博客

摘要: 文/李楠 1970年代,当黛安·阿勃丝作为一名女性进入到当时那个由男性组成的卓越的摄影家圈子时,她并没有在女权主义背景下熠熠生辉。虽然她拒绝被称为“女艺术家”,而坚称自己是个“摄影家”,而且她曾进一步说:“ ...

文/李楠

1970年代,当黛安·阿勃丝作为一名女性进入到当时那个由男性组成的卓越的摄影家圈子时,她并没有在女权主义背景下熠熠生辉。虽然她拒绝被称为“女艺术家”,而坚称自己是个“摄影家”,而且她曾进一步说:“我是个摄影师,可不是女摄影师。”但这一切与女权主义毫无关系。

一次与女权主义的亲密接触,阿勃丝毫不设防地泄露了自己的秘密。当她接受《新闻周刊》的任务去拍摄著名的妇女解放运动领袖蒂·格蕾斯时,她“以一种天真、生涩的口吻”问格蕾斯,后者指名她做摄影师是不是因为想同她发生性关系,她同时表示可以答应。饶是革命先驱,格蕾斯也只能一再说那只是因为她钦佩阿勃丝的才华,喜欢她的照片,和性毫无关系。在有了这样一番“前卫解放”的举动之后,阿勃丝对前来向格蕾斯倾诉婚姻、家庭苦恼以及孤独无助感的女人们表现了极大的轻蔑甚至尖刻的讽刺。她认为,女人们的所有痛苦归根结底,无非是想让男人们帮她们洗尿布——她自己的婚姻就说明了这一点。接下来,阿勃丝为格蕾斯拍摄了上百张照片,送到《新闻周刊》后就杳无音讯了,直到格蕾斯追问它们的下落。编辑吞吞吐吐地说,他们不知道阿勃丝企图用这些照片表达什么样的政治观点。之后,格蕾斯和阿勃丝一起翻看了要回的照片,格蕾斯躺在浴缸中微笑,浑身上下一览无余!“这些照片如果上了《新闻周刊》的封面,那可太具有革命性了!”格蕾斯说。但最终,杂志只采用了一张阿勃丝拍摄的格蕾斯演讲时的头像。

这个故事发生在阿勃丝自杀一年之前。我认为它重要,是因为它反映出了阿勃丝内心无法弥补的伤痕和无法逾越的鸿沟,以及她所面临的虚伪而分裂的现实。人们又会因为她在其中的表现说她特立独行、离经叛道,甚至是——怪异,但对于阿勃丝来说,那只是她“天真、生涩”的自然流露。对于什么主义、政治、潮流、阵营……阿勃丝都不感兴趣,或者说无法成为她摄影表达的驱动力,即使她曾将时尚摄影经营得有声有色,但所有这些被某种社会意识形态、阶级划分和价值倾向予以界定的标签化事物,统统都不入她的法眼。她的摄影,也与这些毫无关系,她只从生命最原始、最本质、最直接的入口一针见血,她的力量也正在于此。所以阿勃丝的影像与其说是社会性的—从拍摄对象的社会身份、阶层、价值判断、观念认同等社会形态方面展开意义阐述并由此理解评述,倒不如说是自然性的——以对拍摄对象超越社会识别系统的本质、原初性矛盾探索回答了这样一个问题:生命是什么?生命为什么是这样的?

在上面的故事里,阿勃丝暴露她作为女性和作为摄影师双重身份之间的不对等和矛盾。作为女性,当了解到格蕾斯对自己的欣赏后,她很自然地“以身相许”——身体,不正是生命与生命之间最最原始、最本质、最直接的表达吗?而作为摄影师,虽然她对女权主义既无感觉也不认同,但她对人的理解使她依靠敏锐的直觉抓住了问题的核心:为什么要拍摄身体?——所谓妇女领袖的全部意义首先是: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女人!当这个女人因其自身的性别满足而骄傲,同时这种满足和骄傲被社会充分认同——登上主流杂志的封面时,可能倒是对女性解放的最好诠释。所以,阿勃丝无意迎合或反对某种政治观点,这样一个命题到了她的镜头前,就变成“女人是什么?”,而不是“什么样的女人才是应当被肯定的女人?”可惜的是,《新闻周刊》无法理解阿勃丝的影像,他们最终按照后一种模式选择了照片。当女性试图以独立主体创造能够实现自我价值的世界时,以男性为主导的社会给予她们的,只是以男人的立场和利益对给予她们的秩序和规则略作修改。

这也是阿勃丝面临的处境。婚姻失败带给阿勃丝的伤痛是致命的,从这个意义上讲,她和那些向格蕾斯倒苦水的普通妇女并无二致。作为女性,她残缺、失败、向命运妥协又无所适从;而作为摄影师,她独立、完整、主动,有着旁人不及的才华。这才是她为什么拒绝“女艺术家”身份而坚持“摄影家”身份的真正原因。只有在摄影的世界里,她才能沉浸在探寻身心之谜的过程中而缓解身心的痛苦,虽然她的工作报酬往往只有男性摄影师的一半。

人们通常只看到阿勃丝的叛逆和独特,但同时并存甚至更加强大的,是她试图循规蹈矩、做个贤妻良母的努力。爱情与婚姻对阿勃丝来说,不仅仅是感情,或是一桩使她堂而皇之成为女人的仪式,而是一种必须要立于不败之地的信念。这种信念远超感情与欲望的层面,关系到她对于世界与自我的信任和信心。在女性的生命历程中,这种意识通常投射到与她亲密的男性身上。她必须由一个“他”作为导师,在她人生的数个转折点不断将她引向高峰。尽管阿勃丝意识到自己的与众不同,意识到自己内心不可遏制的激情,但出于一种非常矛盾的心理,甚至有可能是恐惧,她希望自己能够一心一意地跟随某个人,安全、平静地度过自己与他人都能比较认可的一生。

在阿勃丝一生之中,有五位男性至关重要。她的父亲、兄长、丈夫阿伦·阿勃丝、友人亚历克斯·艾略特和马文·伊斯雷尔。幸运的是,他们都对阿勃丝惊人的才华推重发掘,而他们本身也都是术业有专攻的艺术家,在不同程度上给予阿勃丝启发和帮助。但不幸的是,他们都没有给予阿勃丝她所希冀的完整的、稳定的、持续的爱。父亲是第一个发掘了阿勃丝才华的人,但他又是她终身试图摆脱的人。他的冷漠、专制和压抑着的色情,毫无疑问为阿勃丝日后特殊的观察视角和与异性相处的方式埋下了伏笔。哥哥霍华德是美国桂冠诗人,和阿勃丝共存着只有彼此了解的童年往事。虽然内心一直为哥哥骄傲,但阿勃丝几乎从不与人提起他们之间的关系。丈夫阿伦是阿勃丝视之为信念的人,但阿伦很早就意识到他最终只会耽误阿勃丝,无论是才华还是激情,他都不可能永远与她志同道合、并驾齐驱,于是他选择离开阿勃丝。这段婚姻的结束迫使阿勃丝不得不完全扭转自己,去面对这样一个事实:她所努力的一切是永远不可能的了,她得以开始释放自己只是因为她犯了一个无法改正的错误,这就是她成为了一个孤独的女人。亚历克斯是阿勃丝终生的好友,一度亚历克斯夫妇和阿勃丝夫妇保持着一种奇特的四人关系。但随着新家庭的建立,亚历克斯也不可能经常与阿勃丝相处,而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心照不宣地结束了情人关系而代之以友谊。最后,马文·伊斯雷尔,阿勃丝后半生最亲近的人,他相信她非同一般的才华,他激励她、说服她去接受更严峻的挑战、更艰巨的任务和更个性化的选题。他对阿勃丝说:“你能拍摄这世界上的任何人。”然而,马文有个才貌双全的艺术家妻子,同时他以一种男人的强制与阿勃丝相处,他经常打断阿勃丝与别人的谈话把她拉走,然后又把她独个儿抛下去赴别的约会。在生活方式和个性上,他带给阿勃丝的是更加散乱、漫不经心和时不时爆发出来的充满敌意的冲突感。

作为女性的阿勃丝,在不断的开始和结束之中逐渐距离她曾经的安全岛越来越远。所有对她产生过影响的人,都在剥离她可能用以遮挡的武器。爱得越多,孤独越彻底。最终,这种孤独感只能返回到对身体的渴望,而这种渴望里,其实包含着阿勃丝源于现实生活的精神上的困惑。只是她所有的反应其实再正常不过,并不是像人们以为的那样神经质。

露水姻缘只能给予短暂的抚慰,而不能抵达灵魂深处的创面。但复杂的生活给予阿勃丝的,是她比别人更具备从那些“怪异”的拍摄对象中捕捉到带有哲学性命题的能力。她作为女性越混乱,她作为摄影师就越坚定;她作为女性越在男人面前表现小女子的被动式柔情,她作为摄影师就越在照片里表现出她完全控制住了局面;她作为女性越来者不拒阅人无数,她作为摄影师就越能轻易地抓住人物的漏洞,让他们在镜头前露出马脚。这仿佛一场对决的游戏,作为女性的身心矛盾和作为摄影师的身心矛盾,以及这两个矛盾之间的矛盾,这复杂的纠缠日益强烈,也日益显现在她的照片上:如她所说,摄影就像一场冒险,冒险就是试探你到底能承受多么可怕的矛盾,并且能从这种不可调和的冲突里捕获到多少你想要了解的东西。

1958年阿勃丝和阿伦感情出现裂痕,次年她师从莉赛特·莫德尔真正开始摄影。1962年开始拍摄侏儒、犹太巨人和裸体营,次年开始拍摄双胞胎等题材,1964年以方画幅的玛米亚相机代替了135的徕卡,1970年开始拍摄新泽西瓦因兰德的智障收容所。近十年间的照片次第读下来,照片里身体的叙事性慢慢退后,而更加以身体作为精神的一种对应关系表现二者的对立和统一,使得观看者有一种“因认出风暴而激动如大海”般的触动,而不仅仅只是对画面中的具体人物产生评价。

身体是一种自然表达的能力,它不但能开辟一个实际的生存空间,也能开辟出各种可能的或想象的空间——主观空间。拥有一个身体,就意味着拥有了变换平面和理解空间的能力。阿勃丝的几乎每次拍摄,都会与身体发生直接的关系,她特别在意她要拍摄的人在镜头面前的身体状态。比如曾经有一次,她让三对夫妇长达数小时地保持一种姿势,直到他们精疲力尽,身体松弛,这时他们之间彼此真实的依靠关系就显现出来了。在阿勃丝看来,身体可以是对精神的肯定,也可以是否定的。在她的照片里,似乎并没有刻意的结论。起先,身体借助表情、动作、姿态以及环境元素进行视觉上非常直观的表达,而在拍摄瓦因兰德智障收容所时,表情、动作和姿态都毫无意义了,因为对于智障者来说,这些都是在他们意识之外的东西。而这一批影像,阿勃丝无法再与对象互动,更无从控制;尽管她声称不满意这组作品,但这些照片却更加纯粹、具有象征性和接近本质。在抽离了具备社会共识的身体表达之后,这些身体又要表达什么呢?它们只受那不可知的灵魂支配,不再隐藏任何东西,它们就是灵魂本身而不是灵魂的承载之物。也就是这样,阿勃丝亲眼目睹了灵魂的彻底自由实际上是以身体与之的断裂作为代价的。

每个生命都像一本打开的笔记本,不知道时间会写下什么;或者又像一种新的语言,不知道它将完成怎样的作品。可以肯定的是,一旦它出现了,就不可能不或多或少地说点什么,就不可能不具有一段历史和一种意义。黛安·阿勃丝成就了她的历史和意义,虽然被无数后来者仿效,但迄今她依旧是绝响。因为,大多数人面对同样的问题,不会像她那样,不离不弃。她有一句广为流传的名言:“我相信有些东西如果我不拍下来的话,就不会有人看见。”她的真实意思是,这包括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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