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木经惟：带着死亡和欲望的恋爱

荒木经惟在2010年10月题为《遗作》的书中写道：照片是现实和生活的复制品，真实的赝品，而非创造物。因此，一张照片只是次要的。我做任何事都是通过心灵的感应完成的。我在天空中写些什么，就是因为我有这样的感觉，我想创造“属于我的另一个天空”。这也让我思考死亡和生活。如果一样东西变得更为沉重，那么另一样东西也会变得更沉重。带着死亡的预兆进入生活的渴望，生的欲望也会更强。这本书是我的“遗作”，但也可能并不意味着结束，也许从这一刻起生活又开始了。我在跨越彩虹桥，啊！我在坠落……

摄影家雷尼·杰克比（Renee Jacobs）认为，荒木经惟可能代表整个世界——至少是日本的集体身份特征。可以将其看作是一个幻想家，或者就是一个色情作家，一个偶像，一笔民族的财富和一个对女性的榨取者，他的色情摄影至少让这个世界痴迷了30多年。他出版了大约400多本书。其中最著名的可能就是1991年的《伤感的旅程/冬日之旅》，其中描述了他的妻子阳子因为子宫癌在1990年意外而迅速地逝去。还有就是1990年的《东京幸运洞》，以其露骨的性爱倾向让整个国家感到了震惊。然而大部分的西方世界很少能够真正读懂荒木经惟，尤其是他始终如一地以其一生在思考死亡和失落。

杰克比说：我在一个樱花烂漫的季节在东京遇上了荒木经惟，在下午六点的一家酒吧。荒木经惟如旋风般进入了酒吧，看上去衣冠楚楚，蓝色的夹克，一件印有他新近女友照片的内衣，红色的围巾，银色的运动鞋，漂亮的长裤，还有标志性的头发带有一缕银白色，以及银色的眼镜。背景音乐是迈尔斯·戴维斯低沉的乐曲。当我给了他一个拥抱和贴面吻，他显得很高兴甚至有点惊讶。而拿到我给他的波拉人体摄影集时，他马上打开并且翻阅起来。接下来的谈话无所不及，主要涉及到了欲望，性，悲伤以及死亡。当然我们没有谈及他的癌症，因为在这之前一切都隐瞒着。直到《遗作》出版，我们才知道他曾经面对前列腺癌。而在这本书中，依旧是他标志性的画面，裸体，戴着氧气面罩的自拍像，护士以及医院附近东京街景。下面就是当时的访谈——

问：让我们聊聊你的生活，你的情人，你的欲望。

答：欲望就是死亡！是的，死亡！毕竟你不得不在你的生活中索取爱。但是生活就是在性欲和死亡之间进行的。那么摄影也一样，也是在性欲和死亡之间，有时候两者兼有，来来回回。色情让你思考死亡。尤其是当色情有了些许死亡的意味之后，那就更有意思了。你就可以让你的作品找到合适的方向。生活必须拥有爱，生活必须拥有性。摄影的引人入胜就是一种感觉，因为必须去拥有一切。

问：也包括失落。

答：是的，我想当你在拍摄照片时会感受到死亡。当你在拍摄一张照片时，你必须去体验死亡的感觉，然后自然会变得更为色情。

问：在我拍摄时，最大的感觉就是悲伤，而非死亡。

答：其实没有意识到，你在感受死亡，甚至你并没有想到。我是依照生活去看照片的。在照片中，没有行家和新手的区别，因为你是通过自己的生活体验去看照片的。也因为数码摄影，所有的技术都消失了。

问：是什么激发你的？这些日子里你爱什么？

答：我出生时触摸到一些硬的东西，其实就是一台照相机，于是我在母亲的两腿间就开始拍摄照片了。那才是真正的开始。

问：是什么感动你和影响你的？

答：佛像，上帝，迈尔斯·戴维斯（大笑）。

问：哦，三位一体。

答：我和迈尔斯·戴维斯（注：美国爵士乐坛的标杆，素有“黑暗王子”之称）同一天出生，5月25日。

问：你拍摄第一张色情照片时有多大？

答：刚出子宫的时候！在我出生时。你可以拍摄一幅女人乳房的照片，这可能就是一种本能。我第一次想到我所拍摄的照片具有色情意味，是面对一个50岁的女人，不是她的乳房，不是她的阴道，不是她的臀部。对于我来说，就是那张脸。并不仅仅是裸露的身体，或者岔开的大腿。我感受到了一位中年女性脸上的色情。

问：当你拍摄了裸体之后，发生什么变化没有？

答：当你拍摄一个人的照片时，你不得不和这个人有所关联，情感上的，身体上的，性方面的，还有心理上的。在我更年轻的时候，在我拍摄一张照片之前，我就有了性的体验，但是如今……（笑）如今我的精力有所消退了，于是更多的是语言上的交流。

问：你曾经因其阴暗面招来了警察。我采访过爱德华·韦斯顿的妻子查理斯，她告诉我在30年代，警察曾经在韦斯顿的照片中查找阴毛，用放大镜，因为在邮件中投寄带有阴毛的照片也是非法的。

答：在日本也有过这样的时期。美国现在还禁止吗？

问：1990年，联邦调查局和没收了乔克·斯腾格斯的照片，大量地毁坏。他们无所不为。我们拍摄照片至今还是受到很多限制。

答：就像酒和毒品一样。但是如果生活中没有了限制会变得很无聊，尤其是一切都是合法的。总是会因为某些法规变得更有趣，更刺激。你不喜欢这种刺激吗，那种拍摄时的震撼。

问：绝对如此。你是否想过如果你的性欲受到压制或者被限制，你还可能成为一个艺术家吗？

答：因为在缺少自由的状态下，你会得到更多的自由。艺术总是和什么东西作对的。除非你没有什么动力。艺术家的出现就是为了反叛什么的。

问：但是当你谈到死亡或悲伤的时候，这些都具有本质意义。这是和一些对你的极端的限制有所区别的。

答：但是当一个人企图干涉你的工作时，你会产生抵触，因为打断了创意性的过程。

问：你是否被拘捕过？

答：我呆过一个晚上的监狱，就一个晚上。

问：你在长大的过程中，家庭里有人对摄影感兴趣吗？

答：我的父亲制作传统的日本木屐，拍摄照片是业余爱好。于是我在童年就有暗房。

问：我最早说的词汇是“母亲”，你心里的第一个词汇是什么？

答：一张留住生活的照片。你的身体停下来了。但是在一张照片中，一个呈现的瞬间是有一种未来性的，同时又指向过去。你必须在你的作品中填入真实的材料，一个女人真实的脸，真实的性欲。这是在看其他东西时的最后的瞬间。

问：在你的作品中，眼睛的接触是非常重要的。当我开始拍摄女性的时候，最难的就是眼睛的接触。其中具有太大的影响力了。

答：眼睛和眼睛的接触就是最终的瞬间。不一定是裸体的。最终就是眼睛的接触。这是一种情感状态。在“动作”之后，就变成了他们的一张肖像。

问：对于我来说，最好的色情照片就是你几乎在倾听一个女人。

答：对于我来说，就是眼睛。哦，我明白了，“听”是一个不错的说法。是的，你必须有能力去拍摄声音。如果你听到了，就一定能够拍到。我可以在你的照片中听到什么，不错的声音。你可以陪我到Wild Turkey喝一杯吗？

上下两图为“东京前列腺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