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元老师在现场,桌上的那本桔红色小书看到了不,是《快拍快拍》哈!
前天,李元的《心印大象》风光摄影展览在余杭博物馆开幕,当天下午举办题为《风光摄影与中国人文精神》的摄影讲座。让大家颇感意外的是,他没有现场讲座,而是播放了之前的讲座录音。面对台下那些慕名而来的或资深,或业余的摄影人,76岁的李元西装笔挺,精神饱满。每次回答完问题,总会问一句,不知道我的回答是否让你满意。录音听起来不是那么清晰,但是伴随着幻灯以及古典音乐的播放,大家逐渐进入状态。为了看清楚图片,有些人尽量往前坐。讲座之后,我们简单聊了一些。
李元,美籍华人,祖籍宁波,现定居美国加利福尼亚。美国印第安纳大学哲学博士,美国鲁特格斯大学物理教授。李元从小喜好中国古典文学,它的风光摄影作品,融西方审美理念与中国人文传统于一体。但他在1982年应邀和中国摄影界交流之前,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传统文化情结对于作品的潜移默化,更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些作品会给当时的中国摄影包括风光摄影引发巨大的反响。1984年,美国摄影出版社《风光摄影》一书将其列为世界八位近代风光摄影大师之一。 1985年,《中国画报》以《游子情深》对李元作专题介绍。1989年,美国摄影出版社出版李元的《表现主义的风光摄影》。

娌娌:谈谈您今天的主题:风光摄影和中国人文精神吧?
李元:我1936年出生,正是抗战时期,小时候到处逃难,后来去了台湾。在我人生的前面24年里,接受的都是中国传统文化教育。而且我对传统文化中的古代诗词特别感兴趣。我从台湾大学毕业后去了美国,在美国真正感受到大自然的吸引力,他们自然环境保护做得非常好,所以才开始把这两者结合起来,开始对风光摄影感兴趣。我们平时都生活在人情社会,也就是红尘里,在那样的环境里,确实是脱离“红尘”了。
大师怎么学摄影?
82岁的老师说:找到自己想拍的
娌娌:34岁才开始学摄影,几年后放弃参加摄影比赛,你说,不想让别人的价值观影响自己。能否和我们分享您学习摄影的经验,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今天的年轻人汲取?
李元:摄影比赛有他的价值,可以作为学习的手段,但绝对不是摄影人最终最理想的表达渠道。我70年代开始拍照的时候摄影非常热,报纸上经常刊登摄影培训的启示。我就根据报纸上的信息,在新泽西州找了一个摄影老师,一位82岁的女士。她告诉我,一定要去拍,但不要跟着人家去拍“风光明信片”。我们每个礼拜要交自己的照片给老师看。老师看到这类照片就摔一边了。一开始我们班有50个人,两个礼拜后剩30个,因为他们的风光明信片都被老师甩在一边。这个对我启发很大,我需要找到自己想拍的东西。

寻找让自己有感受的影像
当时每个礼拜六,老师会和我们一起拍些小景。一条小溪,一条瀑布。今天拍风光很多人喜欢大场面,但我个人经验而言,拍风光,其实是在不同地方寻找自己有感受的影像。老师对同一场景照片的不同点评,让我知道怎样的画面构图是比较理想的。也就是构图。讲到构图,大家都会想到黄金分割法。因为视觉的东西,必定有画框,也就必然有构图。把画面题材安排得很自然,很有规律,这都是构图的效果。我们有时拍照片之前,就知道这张照片不一定拿得出去,因为不管是题材,还是光影条件,都未必最理想。但这时是你学习构图的最好机会。这棵树从这里上来远比从那边上来要好,前景有块石头要比没有石头好。
比赛表达不了思想
老师鼓励我们参加摄影比赛。参加摄影比赛7年后,我不参加了。因为拍照是对我个人意念的发挥,尽管评委学识丰富,但到最后,他可能是根据自己的喜欢看法来决定。但事实上照片的拍法有很多种,可以有很多不同个性的照片。而多数比赛都是以一张片子决定,这表达不了拍摄者的思想。你有你的思想,不要把你的思想和运动(比赛)摆在一起。把器材具有的功能发挥到极致,把自己的思维进行整理,需要不停地多拍。
照片不要删得太快
另外,数码摄影最坏的一个问题是,拍了之后觉得不好,马上就删掉。不要删得太快,人只有从自己拍得不满意的照片中才能发现自己的问题。也不是说,你今天拍得不好,就请人帮你做两张。这不是摄影,摄影最重要的是观察、发现。如何观察、发现,以及拍时的构图,这才是我们需要学习的。
中外的风光摄影有什么差别?
娌娌:中国风光摄影讲究寄情于景,讲究意境,国外注重科学写实精神,是否可以说西方的风光摄影更加客观,中国的更主观?
李元:可以这样说,但这并不是中国和外国的区别,也是时代的问题,中西方文化的差别。因为今天国内的风光很多走殖民主义开发新很多拍风光的人是为了追求经济利益或者名誉上的利益。这些和西方是一致的。包括亚当斯也一样,虽然他的这些作品推动了环保事业,但是他当时是为了推动自己在摄影上的追求。

国外把摄影当消遣
娌娌:您长期生活在海外,并且担任世界华人摄影协会副会长,聊聊华人摄影圈的情况。
李元:在国外,很多人对摄影有兴趣,把它看成一种消遣,一种爱好,那只是他们个人自己的追求。不像国内,很多把摄影当作专业,而且要成名,这方面看得特别重。当然,还有一部分比如香港,他们比较热衷参加摄影比赛。所以,从我个人来讲,国外其实很少有人和我谈到中国文化和摄影的问题。我之所以对这个问题有兴趣,一个是我的文化根基在中国;第二,我在1982年和中国摄影家协会交汇以后,才明白中国文化对我的影响。
拍照的时候没有想到过那些诗词
娌娌:之前没意识到?
李元:之前只是一种感觉,根据自己对传统文化的一些兴趣来表达自己的感情,如此而已。同国内交流后,才理解文化因素对我的影响。还有当时美国评论界的肯定,因为在那以后,西方对于中国文化艺术的理解更深了一步。这个对我有很大的影响。说实话,像《道德经》之类的很多文字,我当时是看不懂的。我拍照的时候,也根本没想过这些话。但在我拍了之后,我感觉这些影像和文字之间是相照应的,这是传统文化在我潜意识当中发挥了作用。

娌娌:您信教吗?
李元:我不信,我的祖母信佛教,我母亲信基督教。我对宗教没有太大兴趣,我觉得基督教是西方文化,和我从小受的教育脱节。所以也对我没用什么影响。当然,我尊重每一种信仰选择。
我拍照只是为兴趣
娌娌:您在80年代就受到中国主流摄影媒介的推介,也得到了当时国外业内的肯定。但也有人觉得,您只能算业余界的高手。您怎么看?
李元:在我看来这无所谓,我拍照只是为了自己的兴趣。所以开始我还参加比赛,但后来我发现,比赛不能代表我的思想,不能把我的思想具体化。我就开始在杂志上发表文章,出版书籍,慢慢慢慢地将自己的兴趣和外部的环境,逐渐融合在一起。
没有推广的才能
娌娌:有没有因摄影而获利?
李元:我个人来说没有。我拍照是为了我自己的兴趣,不是为了什么目的,包括获利,肯定也不是我的目的。这需要一个人另外一方面的才能,这个才能我不具备。有人让我找个经纪人,我自己根本不肯能做这个。今天我和大家交流,很高兴。但要去做什么事推动我自己,我不知道怎么做。

我的人生不能只有工作、赚钱
娌娌:现在您的主要精力放在哪?
李元:说起这个更有意思。在1996一次采风过程中,有好几个人高山反应,没有高山反应的人当中,我年纪是最大的。当时我就想,我的人生不能只有工作、赚钱,我需要更多人生的发展。所以我在1998年62岁的时候就退休了。这个年龄在美国是最年轻的退休年龄。最近10年,我每年有4、5个月都在宁波。因为我母亲十年前回到宁波,她今年已经101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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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光小景和中国文化
李元 图/文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俱寂,但余钟磐音”。
盛唐时代诗人常建所写这首“破山寺后禅院”的诗句像一组照片,盘旋在我的脑海里。日照高林、竹径通幽和山光潭影的局部小景勾画出一座古寺不同的侧面。那是客观的观察,但所流露的是个人的鉴赏。他告诉了读者,在这里他看到了什么,通过这些似乎很平淡地描述,他也表现了他的思维和修养。使得这些对事物纪实的形象变成了意境的升华。

大自然的环境从来就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但是我们对于它的认识和它所带来的意义,不但因人而异,也显现出不同文化上的差距。对于大自然的重视,甚至把大自然人格化,是中国文化的特性。在中国的文化艺术传统里,对于大自然的重视可以说贯穿了各种的媒体。不单说山水画一直被认为是国画的主流,诗词文学也充满着对于大自然的描述、借鉴和引申。所谓“天、地、君、亲、师”,在中国文化的宇宙观里,大自然已经变成了人文社会和伦理关系的一部分。大自然不单是被看作有生命的,而且我们对于它的理解,也足以引申成为我们对人生的借鉴。司马迁就认为,唯有“究天人之际”,才能够“通古今之变”,而“成一家之言”。在《易经》里,大自然现象(天、地、风、雷、山、泽、水、火)之间的结合和沟通,被认为是对于人文社会有重大的影响。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大自然被认为是可以帮助我们在人性的休养上达到进一步的陶冶和升华。孔子说:“智者乐水,仁者乐山”。在大自然的陶冶下,可以使自己心思更开阔、秉性更忠厚。在恬淡里坚忍自己的毅力,在寄畅自然中达成心灵的净化。在这样的文化基础下,以大自然为题材的风光摄影,很自然地有了更深刻的意义。

以大自然为题材的作品所表现的,缺乏可以直接和观众沟通的故事,也不像人文题材那样可以“立竿见影”地表达摄影者的社会观,这类作品的含蓄和深度,使它对于一般人来说,似乎缺乏与日常生活有关联的社会价值,也难以激发人们七情六欲的感受。但是正因为中国传统文化里的宇宙观,这样的题材用在中国文化和艺术领域里,却是可以用来反映(从而引申出)创意者对人文关系的观察和他个人情操。通过人格化的发挥,产生出具有人性含意的引申。相对地来说,在西方社会和文化里,从早期用来作为疆域开拓的纪录到目前商业和旅游上的应用,以大自然为主题的风光摄影所具有的价值多半在于实用。即使在目前被认为是划时代的一些像亚当斯那一代利用大相机拍摄的作品,在西方评论家的眼光里,它们代表了当时对于机械精密性崇拜的哲学思想,难以作其他的引申。这是风光摄影在不同文化之间所具有的差异。
不论是含蓄的映射还是借物咏志以景寄情的发挥,在中国文化里,大自然景物和人生之间的联接,虽然是基于我们对于大自然人格化的宇宙观,它在文学或艺术上的发挥往往是建立在对景物细节上的观察和引申。从而通过对比技术的运用而表现出来。“城春草木深”的景色里断垣和春草的对比,为杜甫带来“国破山河在”的感喟。在“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的诗句里,众鸟和孤云的对比,流露了李白的孤独感。促使他在“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的环境里找寻安慰。在王维所写的“汉江临眺”里,他更是利用动词“浮”和“动”,通过“郡邑浮前浦,波澜动远空”的形容,为“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的景色带来具有生命的动感。

在这个论点上,让我们再回到常建的“破山寺后禅院”。在这里,我们所看到的不是整个寺庙的规模,而是通过细节上的形容所带来的意境。这种意境本身就是一座古寺的韵味,也可以说是它概括性的象征,而不是对一座古寺具体的纪录。在风光摄影里,如果我们要跳出资料性的图片,给摄影作品带来个性,这样的追求是必要的。在当今摄影技术的支持下,当一张具有新意的摄影作品问世以後,对一个有经验的摄影者来说,只要他有时间而且在相似情况发生的那一刹那时人在现场,他也可以得到几乎是同样的(甚至更具有冲击力的)效果。被称为是“第三只眼睛”的相机,讲究的应该是摄影的发现性和作品的个性化。
在同时,我们也必须认识到,文化艺术都是所谓“培养出来的品味”。在风光摄影里,拍摄大家都看得到的景色,只能看作一个开始。更何况这样的景色是有限的,而细节性的观察和发现是因人而异,而正因为它的个性化,可以使得风光摄影创作的前途永无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