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知不觉，侯登科已经去世10个年头了。在他去世的这些年来，在摄影界一直是个绕不开的话题，而我则一直没放下对他的念想。以前共同经历的事情，仿佛就像昨天那么清晰。今天无意中找出了5年前写的一篇文章，聊以慰藉对他的思念。 浓酽的苦茶 老侯，在你去世后的几年里，我一直把你的作品集放在床头。每晚临睡前，总是习惯性的翻弄几页，要不就睡不踏实。 在万籁俱静的深夜，静寂中抚摸着那些凝重而温情的黑白，恍惚中犹如品咂一杯浓酽的苦茶，那悠悠的苦味从你的心里一直苦到我的心里。冥冥中我看见你把自己的相机锻打成一把锋利的尖刀，深深地插入自己的腔腹，在血溅迸发的剧痛中体验着自虐的快感，然后像困兽一样慢慢舔干自己的血迹。唯有这样，才使得你那充满苦难的魂灵得到片刻的安宁。 这浓酽的苦茶见证了你一生摆脱不掉煎熬与蹉跎。屈辱、悲愤以及对爱的饥渴几乎伴随了你的一生。饱受屈辱的童年经历，铸就了你一颗异常敏感的心，苦难给了你善良挚爱的同时也给了你仇恨和偏执。你只有把自己的爱和恨、善良和偏执统统埋葬在自己的影像里，让他们在浓酽苦茶般的影像中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你以自己的影像方式，触摸到了人性的尊严和生命的模糊与死亡的明晰。在你的图片中我们看到一种令人心痛的东西隐隐地被遮蔽在影像中，那是你潜藏在他人身影下的自伤。每当我和这些浓酽的影像对话时，我的眼前总浮现出你那张桀骜不驯的面孔。 那浓酽的苦茶是你为自己炮制的，也为了自己慢慢去品味。 多桀的命运使你习惯于体味浓酽的苦，似乎甘美早已远你而去。为什么这么多苦难非要架在你一个人身上，让你一个人来承受，把你原本瘦弱的躯体压成一弯拉不开的弓？面对苦难你无法选择，只有寄托于你钟爱的影像。那才是你希望的所在，也是你的宿命。除了影像给你些许慰藉，你再也没有别的了。 你和你的影像再不是主体对客体的从属关系，而是完完全全保持了一种行动上和心理上的联系，保持了一种无言的默契。你和影像之间彼此缄默不语地只管往前走，至于走到哪里和该怎么走成了一个不用言明的问题，成了一个无意识的行为。但在这不用言说的关系中和不言不语的同行里，又间或存在着一种难言的隐衷和苦涩。影像这杯浓酽的苦茶就像一面镜子，映照着你拍摄对象的同时也反射着你的心灵话语，就如同你也是一面镜子一样，映照出自己内心的同时你也反射着一个熟知的和陌生的影像来。你凭借着天赋的聪慧和机敏，凭借着对现实境遇的高度敏感来判断和理解社会生活，你带着对人性本质的追问和对社会生活的广泛关注而定格为一张张影像，你用自己的心血当做显影剂，在黢黑的暗房中显现出浓酽的黑白来。 透过这苦茶般浓酽的黑白，我触到你柔软而温暖的心。 你以虔诚的心面对你的拍摄对象，无论是民工还是麦客，你总是尽量放低你那佝偻的背，让那些蓬头垢面的农家兄弟以挺拔的身姿耸立在你的取景框里。你以敬仰之心如履薄冰地操作着，生怕有点滴的闪失惊扰了他们。你更不愿意摄影者以一种文化的无罪感和历史性的荒唐感交织在体验的中线上，以优越的姿态侵犯被摄对象。你曾不止一次的重复贾科梅里的话：你看见那飘落的树叶吗，我都不忍心去践踏它。面对那些在生存环境中的弱势群体，你捧着的相机如同握着一把尖刀，颤颤微微的不肯按下快门，生怕对他们构成侵犯。与其这样，宁肯把刀子插向自己。你的行为决定了你镜头的真实性、亲切感和人性的魅力，正因为你和对象无距离接触和全身心投入，对象才具有坦然的毫无戒备的接纳心态，你的影像也就因此呈现出一种与众不同的特质，你和这些关于中国农民的影像在精神人格上的认同上达到了一种内心的交融。这些影像为中国当代社会变迁和当代农村所发生的深刻的内在与外在的变化留下了宝贵的记录，而贯穿不变的特质是，对于人性的积极而又深刻的恒久探索和不懈的努力。 当我再次品咂这杯浓酽苦茶的时候，心底竟生出一丝清凉的甘美来。我喃喃地自语，你在天堂也能冲泡出如此的浓酽的甘霖吗？ （2007年7月于山东沂水老家上古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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