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言:中国艺术过去的近三十年里,如果说作为拍卖的二级市场是一个舞台的话,那么代表一级市场的画廊无疑是给舞台打灯光特效的。有时“舞台”的演出者也有搞砸的时候,这些“演出者”有时是藏家,有时是画廊老板,有时甚至是艺术家本人。在过去的时间段里,二级市场的繁荣虽然让当代艺术有了价格量化的标准,然而有时也形成了二级市场与一级市场倒挂的局面。都说拍卖行是摘果子吃的角色,画廊则是播种的那个人,但有时摘果子的人没挑好时机也不行,要不然果子不好吃,别人会以为是播的种子不行。
“昨夜坐在场中看尤伦斯专场,看的不是市场,价格数字,看的是,我们和历史的关系。想的是高士明对汪建伟新个展黄灯的总结:群,众。我们如何区分群和众,不是人民或诸众能够承担的。我用百万去竞拍自己九十年代一万元卖出的画,没有买到。这是不带感情的职业工作。但是画归他人时我真的体会了这二十年时空还是一体的,画不属于任何人,和作者也没有关系。我们不舍的,其实是爱。今天我们还有爱吗?今天,几个人真爱艺术?全场的人都在谈论历史,其实我们是被历史围观。”
这是长征空间的负责人卢杰在看完2011年4月,香港苏富比推出的“尤伦斯重要当代中国艺术收藏:破晓——当代中国艺术的追本溯源”专场后发的一则微博。卢杰曾在一次媒体采访时这样开玩笑到:“那时候不容易,你知道我们那时候在香港,卖一张今天的大师,千万级别的,我们那时候卖人家2000美金,第二天见到人家就想躲,心里面会觉得害了他;今天他见到我们就躲,因为害怕我们让他请我吃饭。”
“急功近利”的拍卖市场
1991年9月30日,香港佳士得推出“现当代中国油画”专场,其中刘小东、喻红等青年艺术家作品郝然在列,中国油画首次以整体姿态进入二级市场。该专场57件拍品拍出42件,一共拍出673.7万港币的成交额。但当时估价仅数万的刘小东的《缠绵》,喻红的《黑色的郁金香与黑伞》、《热恋》均未成交。
跟拍卖公司一样,画廊、艺博会基本上都是在这个时候开始建构艺术市场的,但相比拍卖天价的光环,一级市场从业者的画廊们却没有得到太多的关注。91年前后,程昕东开始了他的画廊职业生涯,“我们很多人不知道画廊在做什么,都对画廊职业不够了解,画廊人一直在辛辛苦苦怀抱理念,对艺术的一种期待,艺术的传播、推动、发展跟探索,陪伴艺术家共同在表演的时候,他们的劳动价值并没有被社会所认知,造成现在的格局”。近日,程昕东在某市场高峰论坛上的发言稍带点悲感,“从2006年开始,拍卖市场来势凶猛,但是中国画廊成长的时间不够,加上没有一个好的文化政策,好的依托系统来支持,这个时候合理的关系就不存在。因为二级市场拍卖力量很强大,这个力量被借用了,借用就造成可以很快有名气,可以很快有一个市场的价格标准。一旦艺术家可以借用,就像我看到的今天的美术学院的学生还没有毕业就直接送拍,希望通过拍卖市场获得艺术创作的价值被公众认知,这是当下社会的一种比较急躁的心态。”
刘小东《三峡新移民》局部
程昕东提到的2006年的确是当代艺术市场的一个爆发点,在这一年,刘小东的油画《三峡新移民》以2200万元的成交额刷新了当时的中国当代艺术的拍卖纪录。从1991年到2006年的15年间,刘小东作品在拍卖市场的单价从数万一路飙升至千万,几乎是当代艺术市场价格神话的励志典范。值得一提的是,1991年开始,一直到2004年的拍卖市场,刘小东的上拍数量只有20余件,2005年一下增至22件,而从2006年开始,刘小东的作品上拍数量达到近50件,也是在这一年,刘小东的拍卖市场首次突破千万,达到一个爆发节点。最终,在2008年,刘小东在二级市场的表现达到最高峰值,其2005年的作品《温床NO.1(五联)》在中国嘉德拍出5712万元人民币的高价,而另一件2004年作的《战地写生-新十八罗汉像(十八张一套)》在香港苏富比更是拍出6193万元港币。
刘小东并不是一个特例,从2006年开始,中国当代艺术无论是价格还是数量上看,二级市场开始疯狂增长。2006年3月31日,苏富比拍卖行首次在纽约举行的中国当代艺术拍卖会尘埃落定。拍卖会总成交额超过了1300万美元,比原来估计的600万至800万美元高出近一倍。其中张晓刚1998年创作的大幅油画《血缘:同志120号》卖出97.92万美元,成为当场最高价。连艺术家本人都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张晓刚听闻此消息之后的反应是:市场疯了。要知道在1999年,他的这张作品出售价格仅为1万美元。
“当代艺术大面积介入大家眼球时,拍卖就已经开始了,中国当代艺术就三十年,所有能卖的东西都在自己眼皮底下。拍卖也是一个市场,画廊也是一个市场,只不过画廊要走得更长远一些,画廊要在学术上为艺术家铺垫,但是体现在这个价值过程当中了吗?”艺凯旋画廊的负责人李兰芳在今年不仅迎来了自己经营画廊的第5个年头,还相继在华贸及金宝街地段开启了分店扩张。
李兰芳向记者分析到:“有时画廊好像只是在做一些VC和PE的事情,就像我们找70后、80后艺术家,不知道会不会成,这是风险投资。而当你在说服每个藏家的时候,把一幅画卖给他就像私募了一些他的股权,这是VC和PE的过程。画廊一直在做,你想谈一个case要多久,很多人要分析你的报表、数据,但是数据哪儿来?可能拍卖公司是一个指标,这时候很多艺术家跟画廊合作的同时又不想放弃拍卖对他的影响。上了拍卖,艺术家就像股票上市一样有个指数在那里。因为市场不能说取谁不要谁,舍谁或者放弃谁。每个人都是说这个也想要,那个也想要,市场份额是有限的,如果你不想要,别人占据了那个市场份额。只能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想有的都要有,这是人的一种虚荣心。”
不良藏家抛售造成的“毁市”
二级市场的繁荣让当代艺术有了价格量化的标准,有时也形成了二级市场与一级市场倒挂的局面。都说拍卖行是摘果子吃的角色,画廊则是播种的那个人,但有时摘果子的人没挑好时机也不行,要不然果子不好吃,别人会以为是播的种子不行。2008年,美国的Estella 基金和阿奎维拉画廊主导的苏富比“甩拍”就是一个铁板铮铮的教训,Estella 基金利用策展人和艺术家对他的信任,用很低的价格收刮了一大堆中国艺术家的精品,一年之后卖给阿奎维拉画廊,后者再从苏富比高价抛出。虽然在当时的拍卖市场创下价格神话,但这种行为无疑侮辱了整个中国艺术圈,并且在国际上造成中国艺术家可操作,可戏弄,可利用的不利影响,破坏性之大甚至毁掉了很大一部分艺术家的市场行情。
“不能把自己的作品放在某个藏家手里太多。”站台中国的负责人孙宁告诉记者,“当时价格火的艺术家,现在市场几乎都把他们遗忘掉了,不管是一级市场还是二级市场,我们肯定不会接这样的艺术家来做。画廊也很难,也不敢去接这样的艺术家做,因为他的市场从高落到低谷,没有办法救了,再想起来是特别难的,因为已经在市场上留下了这么一个标签,除非这个艺术家的创造很独特或者独一无二,在历史上有位置的,否则很难再翻身。”
“我现在经常收到一些短信说,兰芳你没事到我这儿来坐坐或者怎么样。我也没有办法,跟你吃饭、聊天都没有问题,但是我不晓得你当时市场好的时候一年卖出去一百张、二百张,甚至更多?我怎么重新在市场上树立品牌和信心,我没有这个能力,我跟我的股东怎么交代,拿几千万救你,未来救不救得起来呢?”李兰芳告诉记者,有时市场就是这么的残酷,“早年的当代艺术作品收藏比较特殊,很多都是藏家跟艺术家直接交易。有很多艺术家在08、09年都是自己卖画,他觉得自己能卖,为什么要给你画廊。那时的艺术家并不十分信任画廊,画廊的资历太浅,不可能割断艺术家跟藏家的十年、二十年的联系。而现在市场上运作好的艺术家都是这样的,藏家慢慢过渡到长期合作的画廊。有时画廊跟艺术家也在不断磨合,有的艺术家会觉得为什么要把我二十几年的朋友介绍给你们?”
在李兰芳看来,在经过经融危机,欧债危机以后,很多拍卖行也找一些画廊寻求一些支持,为什么?因为画廊拿出一件作品自然会考虑到帮他输送一些藏家买这个东西,拍卖行光从市场上拿东西,卖不掉同样也没有意义,两方是在不断的竞争和融合过程当中,以后一定会走到一个统一的模式。“大家互相影响,这样也是对艺术家作品是否占有市场群的一个考验。有很多艺术家都是从画廊推出来的,一级市场有了,拍卖才能征件,不可能说没有藏家群,也没有客户群,拍卖就拿去拍,但是拍卖的负责人或者是取件的人也是觉得这个东西有市场,会有一定的眼光找一些新锐的艺术作品去拍卖,可能朱德群、常玉有一个好的价格,不是很容易,只是作为一个成交,作为一个消费品存在,所以画廊学术功能,包括展览影响力,包括国际推广,在这方面,拍卖没有办法跟画廊同日而语。”
刚从台湾回到北京不久的孙宁有很深的体会,“台湾的画廊时间长,有行规,大家都很积极地在执行,在他们那里基本没有藏家到艺术家手里直接买东西,这让我很吃惊,真的能做到这样是非常好的。这一点在大陆是不可能的,他们的藏家很忠诚,如果某个画廊的藏家真的是很支持这个画廊,会一直跟着这个画廊走,不会说左顾右盼的,其实台湾的收藏更多的还是因为喜欢才慢慢建立起来,而不是像中国这样一个投资和投机的状态。”
李兰芳也告诉记者,“市场逐渐变化过程当中,其实艺术家也在逐渐淘汰收藏家,我们不能永远都说藏家是伟大的,在艺术家和画廊的角度来讲,其实我觉得藏家为后来这些人树立榜样是很重要的。中国艺术市场总是要回归理性,不能所有人都聚集在艺术区做事情,包括798艺术区你也看到很多问题,很多人都搬离了这里,但是不能不去寻找新的。其实我把分店开在华贸或者开在哪里,是想在不同的人群建立起对艺术和生活不同的消费观念和生活模式,经营部分能只够和展览成本保持一个平衡就很满足了,这些事情如果等到市场不好的时候再去做就来不及了。”
文化、金融、行政 三资本一个都不能少
而正当中国当代艺术市场经历了暴涨和被甩拍的不同阶段之后不久,“尤伦斯专拍”再一次触动了中国当代艺术的敏感神经。2011年4月,香港苏富比推出“尤伦斯重要当代中国艺术收藏:破晓——当代中国艺术的追本溯源”专场,将中国当代艺术再一次推向风口浪尖。根据苏富比随后公布的夜场前十名拍品名单,有2件被匿名买家买走,2件被美国私人藏家买走,1件被美国纽约阿奎维拉画廊买走,5件被亚洲私人藏家买走。专场的106件拍品共成交4.27亿港币天价,也创下许多艺术家的成交纪录:张晓刚的《生生息息之爱》以7906万港币成交;张晓刚的《血缘系列:陈为民》以2306万港币成交;张培力的《X-No.3》以2306万港币成交。
市场的反应印证了卢杰的说法:“我用百万去竞拍自己九十年代一万元卖出的画,没有买到。”为了追求更大的市场空间,拍卖行在艺术市场中所扮演的角色发生着转变,已经并非从简单的作品征集,拍卖转变为了造市机器。当代艺术家从被主流画廊签约并举办展览,之后被超级画廊代理,在密集的宣传和包装之后被著名收藏家或者美术馆收藏,最后出现在顶级拍卖行的夜场上。
在卢杰看来,从单个的收藏家来说,尤伦斯手上所收藏大量的实验的、新媒体的作品,在目前没有那么高的市场的数据,这些作品的去留才是值得大家去关心的。当时外界都在质疑尤伦斯的时候,卢杰曾给出这样的回应:我个人关心的无论是我们的艺术家也好,媒体也好,包括我们其他的收藏家和民营资本在做庞大的事业,我们正在工作的人,把视线转回我们的内心,用我们真正的资源去思考。资本除了金融资本,还有文化资本。而简单的把文化资本和金融资本对接,短期看出效率也是有问题。其中还有第三个是行政的资本,怎么样把事情做的规划靠谱,有前瞻性,格局庞大。任何一个美术馆也好,收藏家也好,拍卖行也好,艺术教育的系统也好,现在都在关注艺术的行政这些东西。卢杰所说的行政资本,指的是国外的资本进来想要做一个艺术文化中心或者美术馆,有很多落地的困难,在前面的经验上能不能共享这些问题的出处和解决方案,同时去提前去思考民营资本,像民生美术馆,民生基金会,画廊博览会等,它们的困难何在?“我们的行政资本如何大量的损耗,使我们的文化资本跟金融资本不能很通透,很大气的走我们所谓的中国道路,这里面损耗是最多的。”
上世纪90年代初,台湾一级市场最好的时候有300多家画廊,而在经受过1997年亚洲金融风暴后,画廊总体倒闭了三分之一。今天内地的一级市场像极了当年台湾一级市场所面临的状况。据相关统计显示,2012年国内的一级市场,亏损并勉强处在维持及半歇业状态的画廊约占画廊总体数量的35%,而处于盈利状态的画廊大约只占画廊总体数量的7%,而2012的拍卖市场同样面临了高涨之后的“疲倦期”,一级市场和二级市场如何在困境中共同成长,走向良性循环,文化、金融、行政三个资本的对接,一个都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