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龙：第三世界的摄影眼光及其他

　　2010上海世博会，我在那里工作了一年，对“照相”这种“群众性”行为有了大规模样本式观察。半年时间，每天几十万人潮汹汹涌入世博园内，几乎个个随身携带相机，好比古代带刀行走江湖的侠客。俗话说，身怀利器，杀心顿起。说的是如果你揣着一把刀，就一定想掏出来逞其锋利。正是在这种心理驱使下，那些带着相机的游客们个个都变成了“摄影暴民”。我去过世博园几乎所有场馆，看到每个场馆里都挤着黑压压的人群：他们举起的手臂如同人肉丛林，一堆相机伸在空中如同马刀扬起，颇有冲锋陷阵之感。

　　你知道的，大家早已经不再习惯用自己的眼睛去观看了，而是通过手中一方小小屏幕去间接“照相”。就这种狂野粗放的“照相”方式来看，其本质无异于一种“掠夺式占有”。问题还在于，所有这些“掠夺”回去的“影像”过于凌乱芜杂，大多只能沉睡在电脑硬盘中，从此不见天日。

　　“掠夺式占有”其实是因为大面积贫困。我们没有审美经验，我们没有文化底蕴，我们没有价值判断，我们没有专业训练，我们没有议价能力。我们没有图片市场……一句话，在“照相”这个行当里，我们一切刚刚开始，还处在“第三世界”的模仿者地位，可是却固执地跟风追捧“第一世界”的“水深火热”。

　　说到底，这还是一种农业文明的思维模式。百度百科中这样定义小农经济的特点：“分散性（以家庭为单位）、封闭性（农业和家庭手工业结合）、自足性（生产主要目的是满足自家生活需要和纳税）。”这堪称农业社会总的经济意识形态。而摄影本来就是西方工业文明的产物，需要的是合作、开放、专业和互惠。对比农业文明和工业文明，“权力”和“权利”是最简单的区分，农业文明一切以“权力”为中心，“工业文明”则一切围绕“权利”。再以此区分，就会发现和动车事故表现出来的弊病一样，我们从来都不是一个专业型社会。

　　所以，才会乱象纷呈：一说黑镜头，我们就端出连基本构图美感都没有的满目疮痍的凌乱片断；一说边缘人，我们就立马学会把贫穷畸形作为卖点却连基本背景数据都没有；一说私摄影，我们没有荒木经惟只有“荒诞不经”，以为手机里有几张裸照就能与众不同；一说荷赛华赛，我们才虚弱地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制订标准的能力，早有人为我们划好了跳房子游戏的条条框框……

　　这几乎是个“呼啸着奔向终点的世界”，没人能够拒绝进步的诱惑。数码相机以及拍照手机日益普及，影像表达的能力再无门槛，影像占有的成本无比廉价。新新顿起的“照相”行为已发生颠覆性改变，无须日落花开，不用风起云涌。想怎么拍就怎么拍，泛滥性质的“即兴拍摄”成为新风尚。一幅幅莫名其妙的画面取代了传统，而新的阐释标准却还在路上。

　　双镜头反光相机、机械单反相机、机械旁轴相机、宝利来相机、数码单反相机、LOMO相机、iPHONE4S手机……人民越来越有钱了，“照相”的工具不断更新换代，可是镜头后面那个“头”还需要进一步思想，继而稳住要按下快门那根指头。摄影不能太快，而要慢下来，专业起来，才能真正有所体会。摄影的“权力”当然诱惑巨大，可只有当我们回归到“权利”，才会真正去尊重镜头前的人，也对得起镜头后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