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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海军:怀念狄源沧

2014-4-19 22:22| 发布者:zhcvl| 查看:1744| 评论:1|原作者:窦海军

摘要:(狄老最后的一次讲课 窦海军摄) 怀念狄源沧 窦海军   一天晚上,一位与中国摄影界疏远多年的著名摄影家打来电话,鼓励我为狄源沧老师写传记,还说让我带他去看看老先生,但他与狄老却没有任何私交。他说在中国 ...

(狄老最后的一次讲课 窦海军摄)


怀念狄源沧

窦海军


  一天晚上,一位与中国摄影界疏远多年的著名摄影家打来电话,鼓励我为狄源沧老师写传记,还说让我带他去看看老先生,但他与狄老却没有任何私交。他说在中国摄影界的老先生里面,狄老师是最值得写的,大概的原因是:

  1、狄老的修养、见识和对摄影的理解,在中国摄影界实属一流。

  2、狄老在摄影教育方面的贡献无人能比,堪称新中国摄影的“教父”。

  3、狄老个性鲜明,甚至有些古怪,工作和生活经历具有很强的戏剧性,其摄影方面的辉煌成就与仕途的灰暗轨迹对比鲜明。

  4、他几十年的命运与中国社会的发展动荡休戚与共,他的一生,是中国一大批知识分子命运的缩影。展示他的人生历程,将对中国现、当代具有一定的批判、警示意义。

  我说为狄老行文的事自己早就想过,甚至前几天还取回了狄老几本自传性的资料——《经历》。之所以迟迟不能动笔,原因之一是此事工程较大,没有好的心态,不下大力气,将很难写好,而做到这两点,目前对我来说是较困难的。原因之二是,就今天的图书市场,这样一位老先生的生平传记,很难会有出版社计划出版,自费出,谁掏钱?退一步,即使写一篇适合杂志的长文,若想发表,恐怕也要左顾右盼、去棱抹角。这样的东西写起来,看起来,自然都没劲。原因之三是,狄老把名利看得很淡,他自己没这个要求,使我更没有动力了。

  虽然没有决定写,我还是列出了几个问题,想抓紧问问狄老,诸如“作为国民党高官之子,

狄老为什么参加了共产党的军队”;“早期与张印泉和朗静山有那些具体的交往”;“在北大与胡适见面的情景”;“与石少华的关系过程”等。因为此时狄老已经是第三次中风了,虽然神志很清楚,但已卧床不起,说话也很费力,若再不问,不知哪天就问不成了。还没来得及去问,2月11日晚上20点多,狄老的大女儿来电话,说他昨天又进了安贞医院,是脑出血,在抢救室保守治疗。

  当晚的22点多,我来到狄老的床前。他似乎睡着,输着液,插着氧气管、胃管、导尿管。

在耳边叫了好几声,他才醒。我用很凉的手摸他的肩,问他凉不凉,他微微点点头,免强能发声,但一个字也听不清楚。因为狄老对死亡的坦然态度,使我一直不拿他的死活不太当回事,今天觉得他可能很难再闯过这一关了,心里还是挺不好受。回家的路上,不由得黯然落泪。2003年3月30日,76岁的狄源沧老先生真的就走了。

  我1983年认识的狄老师,是在北京一家民办艺术学校的课堂上。半年里,听了他不少的课。

对于我这个一直在农村读书、学历勉强等于高中的毛头小伙子,听狄老师的课,可说是第一次让我较充分地领教了中国传统文化艺术的魅力,同时对国外的摄影也有了一些了解。从拍留念照,到拿摄影正经当个追求,并把它与文化艺术连在一起,这年听狄老的课,对我具有转折点的意义。虽然狄老也讲构图、色彩、曝光、感光材料这类基础课,但因为他学识广博,风趣幽默,讲课技巧高超,使他所有的课都超乎一般的好听。他的课尤其广泛涉及诗歌、音乐、绘画等艺术门类,听他的课,简直就是一种高级艺术享受。当时中国图片社的赵巷老师教暗房课,他也非常佩服狄老的学识和讲课水平,并说自己的课远在狄之下。文人相轻,赵老师这种实事求是的谦虚态度给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并最终使我与赵老师也保持了很多年的师生友谊。直至2003年的今天,我听过很多人讲摄影,包括在大专院校,但我敢说,中国至今没有一个人讲摄影课的综合水平能够超过狄源沧。

  狄老师讲课最辉煌的一次恰好我在场。那是1985年9月6日的下午,北京劳动人民文化宫礼堂坐了1千名左右的学员,主持人是韩子善,狄老讲座的题目是“摄影与诗”。3个小时,不但没有中途退场的,而且哄堂的掌声、笑声一阵接着一阵。最精彩的一段是,为了说明视觉艺术与听觉艺术的联系,狄老伴着一段音乐在黑板上画了一只齐白石的虾。令人叫绝的是,那画虾的动作与音乐的旋律和节奏简直和谐得天衣无缝。只见曲缓笔慢,曲急笔疾,乐曲的最后一个音符结束,恰好是虾的最后一个长须终了。给人的感觉简直是音乐在画虾,而不是人在画。然而这绝不是牵强附会的伶人表演,也不是哗众取宠的技能炫耀,它证明了听的艺术与看的艺术之间有着殊途同归的美学共性;它解释了为什么会有“一切艺术都在向音乐靠拢”这句名言;它提醒大家,各门类艺术形式的差异只是表面的浪花,浪花的实质和动因却是相通、共同的。而有多大能力把握这种差异和共性,是衡量一个艺术家修养、水平的重要标准之一。就此,对于那些只会纪录落日彩霞,却完全读不懂抽象画,看不懂书法,听不懂严肃音乐的“摄影艺术家”,狄老是很难给与较高评价的。在狄老写的《经历》中,他称文化宫的这次讲座是他讲课生涯中:“单节课的高潮……那种台上台下融为一体的境界到现在想起来还为之神往!”记得刚下课时,狄老高兴得要我和他到饭馆吃一顿,庆祝庆祝。但马上又改了注意,说觉得很累,还是回家歇一歇吧。那年他59岁。

  狄老1946年在北大读书时开始研习摄影,并和同学一起成立了“南友摄影社”,后扩大为“北大摄影学会”。这期间,他获得了叶浅予、张印泉、朗静山,版画家李桦等老一辈摄影家、艺术家的不少帮助和指导。1949年,作为国民党立法委员、中央党部监察委员会秘书长之子的狄源沧,他没有随父去台湾,反倒成为了解放军华北军区的文化兵。他雄心勃勃,本以为能作个战地记者,可他不是党员,出身又不好,结果只能负责编辑一本指导军队摄影业务的刊物——《摄影网》。唯独采访过一次朝鲜战俘营,还是因为他懂英语。编杂志期间,他翻译和编写了不少摄影文稿,这当是狄老摄影编写、教育生涯的开端,也是他一生黯淡仕途的起点。1955年到1956年他转业到《民族画报》。1956年9月开始协助石少华筹建中国摄影学会,同年11月正式调入学会,12月学会正式成立。1956年出版了《摄影佳作欣赏》。1957年作为编委和编辑,具体负责《中国摄影》杂志的创刊和日常编辑工作。1958年出版了《世界摄影作品欣赏》。1960年调到学会理论研究部负责国外摄影的调研。1966年——1976年“文革”受冲击,下放干校劳动,期间结识了吴祖光等一批文化精英。1977年干校归来索性被分配到科学电影制片厂拍“定格”(几分中才曝光一格的慢速电影摄影)。1980年调到《中国社队企业报》(后改名为《中国乡镇企业报》)当摄影部主任一直到离休。从简历中我们看出了狄老的摄影“老资格”,我们甚至可称之为新中国系统研究、介绍国外摄影的鼻祖。但我们也看到了狄老一生“摄影仕途”方面的江河日下。

  狄老一生没有放弃知识分子的气节,这使他一生都没混上过一个像样的“摄影官衔”,但这也成全了他能够终其一生专心研究摄影,从事摄影教育。只是他在新中国摄影历史中的地位和对新中国摄影发展的贡献,不免有些被冷落。从“四人帮”倒台不久的1978年到2000年,可谓狄老讲课生涯的黄金时期。这20多年间,到底有多少人次听过他的课,已经无法估计。《经历》中记载,1978年他是在池小宁家里给年轻人讲课的,而如今的池小宁,早已经是中国大名鼎鼎的电影摄影师了。说狄老的文章和讲课实实在在地影响了中国一代摄影人,大概不为过。

  狄老为人正直和善,他从不拉帮结伙,更不奔走豪门。他深知摄影之乐趣,一生与摄影为伴,以至第三次中风后不能写字,他还口述给杂志撰稿,编写《世界摄影艺术之旅》。狄老的一生既坎坷曲折又活得潇洒自在;他博学老道,却又童心不泯、风趣幽默。下面讲几个有关狄老的小故事事。

  一、狄老的照片

  能说不能干;能干不能说;能说又能干。世间各个行当大凡都可分出这三类人。狄老无疑算是能说的,但他能干吗?会拍吗?

  狄老首先是很喜欢拍的。1983年他指导着由一群年轻人组成的“真善美摄影小组”,他经常和我们一起出去拍摄,还露宿于未经旅游开发的长城烽火台。开始我认为狄老的照片很平常,尤其少见那种山顶被一抹阳光照红之类的“形式奇险之作”。一次看到他在一张很平常的照片旁写了一行字——“这是我从事几十年摄影以来拍得最得意的习作之一”。就此我大惑不解,他也没多解释。很多年来,我甚至觉得狄老不大会拍照片。直到前几年,我才恍然大悟地觉得,狄老的照片原本拍得很棒。闭眼一想他的那些片子,原本统一于一种风格,并达到了很高的艺术境界。想来这种自我否定的认识变化,与我的审美趣味由寻求刺激向静心品味的转变有关。说狄老的作品高级,可概括为如下几点:

  1、作品的风格与人的心境和谐一体、天衣无缝。

  2、形式自然朴实,不雕琢,不做作,不张扬;不以奇特的构图、光影、色彩惊目、哗众,有大象无形之感。就此有点像中国画界的陈子庄。

  3、轻题材,多在司空见惯中发掘出隽永的意味。

  有这样一种现象,就是搞理论的,别人的作品研究多了,就不在乎自己的作品了,尤其懒于发表、炒作之。狄老就是这样。其实若想让今天大多数的影友都能理解狄老的照片,也还是一件较困难的事。


  二、 永远愈合不了的伤口

  狄老的摄影文章以基础性、介绍性的为多,因此许多人会感到他缺乏深刻性和尖锐性。其实在聊天时,他对人、事及作品的评价本是非常深刻尖锐的。我曾经问他为什么不把这些东西写成文章,而中国摄影又最需要这些。他说写这些东西容易惹事。我说惹事又能怎样?他说“文革”的冲击给他的心灵留下了一个永远愈合不了的伤口,一碰就流浓渗血,他不愿意再碰它了。

  上个世纪80年代末,中国迎来了一个非常好的时期,政治的开明气氛,言论的自由程度令人激动。一天,我兴冲冲地跑去对狄老说:“您看中国的形势多好,您可以尽情发表那些深刻尖锐的观点了。”狄老则让我不要太天真,不要看一时,还讲了历史上放放收收的“撒网规律”。我不服,根据是“历史是不会倒退的”。后来我不但服了,还找到了“撒网规律”的根本原因,这就是只要一放知识分子就会要说出致命的实话,而专制主义的法宝之一就是愚民政策。我至今为狄老的“伤口”而无奈,而悲哀——中国的知识分子呀……。

  三、今生最大的愿望

  嘴馋和日常生活上的懒,狄老可谓出类拔萃。其衣被居室之脏乱,几乎到了另外人难以忍受的地步。狄老喜欢动物,他竟把阳台种满竹子放养了一群小鸟。鸟们自由地往来于狄老的居室和阳台之间,书柜门上的干鸟屎就像一幅抽象画。狄老对此很不以为然,还得意地给我表演一只八哥从他的嘴里抢饭吃。

  第二次中风后的狄老行动已经不大方便,我偶尔还带他到饭馆吃一顿。2001年12月的一天,电话问他想吃什么,他说今生最大一个愿望就是吃一顿马克西姆的西餐。路上我说马克西姆的西餐又贵又不好吃,不如去对面的新桥饭店。他说新桥的以俄式为主,如今就想尝尝法式的。400多块吃了一顿,他的评价是鹅肝酱好吃,冰激凌说得过去,其他的不敢恭维。回家路上他教育我儿子要趁小背单词,说自己记得最牢的单词,大都是少年时期背的。有糖尿病却不忌奶油蛋糕;买了草莓不洗就吃,说洗了变味,还爱烂;卧床不起,牙也没了,枕边放着一堆水果,说是为了闻味儿……

  “食色的敏感与艺术审美的敏感相通,日常生活的懒惰与思想的勤奋互补”。我把这当作局部的真理,并以此来解释狄老的馋和懒。

  四、文化宫的残荷

  1980年代的一个深秋,与狄老行至劳动人民文化宫,几盆残荷招得狄老频频按下理光CR5的快门。本以为搞理论的,应该胸有成竹,把一切都想好了才拍,于是我问狄老是怎么想的?拍了干什么?没想到他很不客气地回答:“想那么多干什么?只要觉得好,先拍了再说。”

  这件小事我一直念念不忘,并引发了我多年后的一个结论:理性和直觉在艺术创作中既是一对朋友,又是一对敌人。较高级的创作不能没有理性基础,但也不能让理性捆死直觉。尤其在创作的关键时刻,往往应该让理性退到后台,任凭直觉的天马行空。打个比方,理性是鞭子的杆和身,直觉是鞭梢;鞭梢离不了鞭杆、鞭身,但发出清脆一响的,却应该是鞭梢。其实太极拳中。“无意之中见真意”的境界,背后也是这个道理。多年搞理论,但不僵硬死板,这是狄老的又一高明之处。

  五、青年人的益友

  狄老对于那些名气大、资格老、地位高的影人的评价,要相对严格一些。他曾说过,金石声真正懂得摄影的乐趣,这样的老摄影家,中国没几个。从他那里,我还知道了中国一些“德高望重”摄影家不怎么样的经历和人品。但对于青年影友,狄老却非常宽容,这使得很多年轻人愿意接触他。多年来,狄老一直是我的“文艺百科全书”。只要是文艺方面有了问题,我首先会给狄老打电话。2000年为了编一组四五十年代好莱坞影星的稿子,我登门请教。狄老不但在翻译方面帮我解决了问题,还聊了好多这些影星的趣闻,诸如这个当年被称为“票房毒药”,那个被誉为“世界最美的大腿”等。

  1980年代开始,我在狄老那里了解了很多青年摄影家。于晓洋、凌飞、谷大象、雍和等这些人及他们的作品,都是在狄老那里知道的。80年代中期,我在狄老那里看到了一本贴着黑白照片的小影集,照片所反映出的冲动、尖锐及那种在平凡中发现不平凡的本领,非同一般地打动了我。狄老介绍,作者是个叫原铁林的年轻人,属于“西单民主墙”时期的精英,拍了许多高水平的、批判现实的照片。后来这些照片把原铁林的生活搞得很是狼狈,但他在我心中的形象,却很像清朝末年的“共和革命党人”。狄老不仅很赞赏这些照片,并为作者的命运担心。


窦海军

2003.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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