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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断论摄影——序麦田版《论摄影》

2014-8-29 17:35| 发布者:zhcvl| 查看:2330| 评论:0|原作者:郭力昕|来自:瑞象馆

摘要:Susan Sontage. Steve Wassman. 桑塔格在书桌前。 文/郭力昕 《论摄影》可能是苏珊·桑塔格留给世人最重要、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书写之一。这本书或有不少论点,值得追问与争辩;桑塔格在陈述某些观点时,似乎多少也 ...

Susan Sontage. Steve Wassman. 桑塔格在书桌前。



文/郭力昕


《论摄影》可能是苏珊·桑塔格留给世人最重要、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书写之一。这本书或有不少论点,值得追问与争辩;桑塔格在陈述某些观点时,似乎多少也呈现了自相矛盾之处。然而,她对写实主义摄影提出的各种问题意识,其面向之广泛,意见之尖锐,可说前无古人。她雄辩的批判话语、强烈的道德感、和犀利的文化洞察力,让这本摄影文论经典,至今充满丰盛的思辩材料。


也许这正是《论摄影》最有趣、亦最有价值之处:这样一本对摄影文化的精彩论辩,通过桑塔格既慧黠又断然的论述口吻,使这批文章在问世近四十年后,能够不断邀请读者继续思考,同时激发我们与之辩难的欲望。在这样的邀请和驱力下,我试对《论摄影》做一点笔记与响应。

FRANCE. Paris. American writer, Susan SONTAG. 1972. © Henri Cartier-Bresson/Magnum Photos 布列松拍摄的桑塔格,巴黎,1972


桑塔格之前,班雅明(W. Benjamin)首开对机械科技复制图像、和影像消费的批判思考;巴特(R. Barthes)以符号学概念分析照片的多重意涵,并论述照片创造的各种神话效果;德波(G. Debord)则描述人类的真实经验,如何沦为一种可供消费的影像、再现与景观。约略在桑塔格书写摄影的同时,伯杰(J. Berger)论及摄影与艺术的关系,瑟库拉(A. Sekula)讨论照片做为档案所操作的社会控制,而傅科(M. Foucault)则以对圆形敞视监狱的研究,提出视觉监控与权力来源的理论。在桑塔格的《论摄影》之后,泰勒(J. Taylor)、萝丝勒(M. Rolser)等摄影评论家也分别在其论述里,提出新闻/写实主义摄影,让读者在观看现实灾难影像里的不安与震惊中,逐渐转为麻痹无感。


而上述这些对照片或影像的相关议题与论述,全都容纳在桑塔格于1970年代先后写出、收录于《论摄影》的一系列文字里。这本书以凌厉畅快的文字,对摄影文化提出一串串延绵回绕的思考和意见:摄影与现实/虚拟的辩证关系,照片对认识/遮蔽真实的作用,摄影的政治/去政治性、与意识型态的建构,摄影的美与美感化的问题,人道主义摄影的滥情效果,摄影做为奇观、监视、权力、控制、对象、欲望、旅游、消费,和做为资本主义的主要共谋者…。桑塔格承先启后,在《论摄影》里,触及当代摄影、文化与社会的几乎所有主要题目,涵括或领先了上述大家们谈论摄影的核心思考。这是惊人的原创批评能力。


然而,即使代表上帝声音的《圣经》本身,今日也因文化与社会的变迁或进步,需要重新检视其意义脉络;被视为「摄影圣经」的《论摄影》,同样有必要在我们的重新阅读中进行思索与提问。于此我先提一些与《论摄影》看法不同的问题,可惜无法再就教于天上的桑塔格。首先,是桑塔格在本书里展现的强烈道德观。简单的说,她在谈论摄影时,将道德(moral)本身,与失之偏狭的道德主义(moralistic)搅在一起,或者说,她从对摄影的道德思考,有时滑入道德主义式的教训立场,令我不解。


也许在《论摄影》批判阿巴斯(D. Arbus)如何「昏暗地看美国」的一章里,特别鲜明地显现了作者的这个倾向。桑塔格以阿巴斯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作品为例,讨论摄影者如何可以细致高明地扭曲、改变或再造照片里的对象被阅读的方式。这项道德议题原本很有价值,也分析得深具启发性。但是,因为桑塔格不能接受阿巴斯(或法兰克/R. Frank在《美国人》摄影专辑)灰暗地看待、定义美国的视点,使真正困扰着桑塔格的道德问题,似乎不在于阿巴斯的摄影把所有被摄对象,转化为怪异者和疯子,而是她将美国描绘成充满畸形怪咖的「白痴村」。

Susan Sontag and her son, David, N.Y.C., Diane Arbus.  阿巴斯拍摄的桑塔格和她的儿子大卫,纽约。


桑塔格显然比较喜欢惠特曼在《草叶集》、或史泰钦(E. Steichen)于《人类一家》这个超级摄影展里,对美国或世界的观看/期许方式。但,何以阿巴斯或法兰克不可以「昏暗地」看美国?以今日美国政府颟顸粗暴的程度、和大部分美国民众对国家内外事务令人惊异的无知与自大,以及桑塔格在九一一事件后、自己对(由美国人选出来的)小布什政府所发表的一篇勇气可佩的批判文章来看,难道法兰克与阿巴斯先后在1950-60年代摄影作品里对美国人的集体造像,或者将现实化为超现实的摄影隐喻,对这个国家的真实内涵,果真是一种极不公平的偏激描述、或「廉价的悲观主义」?


桑塔格一向站稳现代主义式的积极、奋进态度,似乎容不得超现实主义的嘲讽或后现代主义者的冷眼,无论它们是否深刻。我以为这是她过强的道德感所致。虽然她面对世界的态度十分可敬,但时而狭隘缺乏宽容,也让她的某些论摄影的观点产生矛盾。如前所述,一方面,《论摄影》尖锐批判资本主义下的摄影文化面貌,另一方面,桑塔格又认为阿巴斯摄影对美国的畸形画像,乃难以承受之轻。但若仿效桑塔格的断论口吻,敢问今日美国文化抽掉了资本主义,究竟还能剩下多少东西?


另一个主要的矛盾例子,在桑塔格谈论摄影对现实的作用这个议题上。矛盾主要出现在《论摄影》、和几十年后她的另一本摄影文论《旁观他人之痛苦》之间。在《论摄影》里,桑塔格断然认为,写实主义摄影,无法让我们得到对现实世界真正的认识,因此不具政治性;照片只是取现实的外貌,进而在美感化、奇观化、和人道温情关怀与感动疲乏的重复中,消费、剥消了现实。这些论点或许对纪实摄影失之武断、不留余地,但我认为它们仍是深刻的意见。在《旁观他人之痛苦》里,她大幅修正自己早先的看法,认为摄影(例如报导战争的新闻照片)仍具有激发人们良知、进而采取政治行动的可能。


即使在《旁观》里,这样的矛盾也存在。此书的前半段,桑塔格依旧犀利地批评萨尔加多(S. Salgado)过于庞大空洞之人道悲悯的摄影话语,以及,战争摄影对读者大量制造的滥情反应(sentimentality),掩盖了我们真正需要思考的政治与权利问题。但文章的后半,似乎为了要回击布西亚等法国后现代主义者对影像文化的「犬儒」意见,而又认为第一线的战争摄影记者,并不都是冷眼旁观他人之痛苦的嗜血者,他们的照片仍有诱发行动的能力。听起来,因为桑塔格在战争现场看到一些积极见证战事的摄影记者,西方媒体编辑台上依照资本市场逻辑作业的本质,就忽然都不是问题了。这些矛盾何以出现在极聪明如桑塔格的晚近论述里,耐人寻味。


尽管如此,桑塔格谈论摄影文化的价值,并不因这些矛盾意见而降低。当新闻摄影或「人道主义」摄影、继续与资本消费逻辑互通款曲,当摄影愈加成为遮蔽、简化或美化复杂真实的利器,当照片变本加厉地做为权力、监控、或景观化当代社会的刽子手,或者,在人手一数字相机/手机、随时随地几近「反射性」之拍照行为愈见泛滥的今日,《论摄影》里的诸多观察或思考,四十年后依然暮鼓晨钟。《论摄影》的思想性与批判力,仍可以是所有困惑却无法脱身于当代影像魔咒的读者,藉以反思、检视自己与影像社会的基础材料。而我们终于拥有一本译笔准确、文字洗炼的中文版本。麦田出版的《论摄影》,值得每一位爱书人重新阅读,不断论辩。



郭力昕


任教於台灣政治大學廣播電視學系,曾任《人間》雜誌圖片主編,台灣各類年度新聞攝影獎評委,並自2003年起擔任「台北電影節」諮詢委員迄今。著作包括《書寫攝影:相片的文本與文化》、《閱讀攝影》(浙江攝影出版社)、《紀錄片的政治》(即將出版)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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