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丁·帕尔(Martin Parr )为我们的时代撰写视觉编年史。个人和媒体都源源不断地制造重复的影像,而帕尔的照片则为我们提供了观察世界的独特角度。帕尔有一位摄影爱好者祖父,十来岁时他去探望祖父,他们一同出门拍摄,回家冲洗照片,自那之后,帕尔就一直希望成为摄影师。 摄影师、马格南图片社总裁 马丁·帕尔(Martin Parr )(左) 与许多英国摄影师一样,帕尔也从托尼·雷-琼斯(Tony Ray-Jones)充满幽默感的黑白照片中得到巨大启发,并逐步发展出自己独有的风格。似乎,帕尔对着取景器的眼睛中总闪烁着狡黠的光,他的照片融合了埃格斯顿(Eggleston)的鲜艳色彩和杜瓦诺(Doisneau)的超现实视角,充满精妙的讽刺。 粗粗一瞥,帕尔的照片显得十分夸张,甚至荒诞不经。他选择的题材总是很奇异,颜色艳丽扎眼,角度也不太寻常。在帕尔看来,媒体上刊登的照片统统都是“宣传”,要对抗这些宣传必须有自己的武器:批判、诱导和幽默。因此,他的照片让人发笑,也易于理解,但同时,它们也是一面镜子,以敏锐的观察照射出现代社会:我们如何生活;面对他人我们如何呈现自己;以及我们看重的是什么。 休闲、消费以及沟通,这些是这位英国摄影师在几十年的拍摄生涯中不断探索的主题,帕尔检视各国独特的个性也观察全球化的现象,在此过程中,他留下象征化的影像,以期让下一代能够理解我们时代的文化特性。然而,他并非只是为未来而拍摄,帕尔创造了一幅独特的社会图景,其中有对全球化的视觉符号的分析,也融合了非同寻常的观看体验,简言之,他让我们从全新的角度看到熟悉的事。 帕尔有着疯狂的日程表,为了拍摄、为了策展、为了讲座……他几乎不间断地出没于世界各地。在他看来,旅游业完全是世界上最大的产业,它创造的经济收入甚至超过了石油,实际上许多石油都消耗在了大众旅游之中。帕尔自视为不断增长的旅游产业中的一个数字,一个消费者,一名游客,然而他并不是一名普通游客,在许多旅游景点,特别是在海滩,他总把镜头对准其他的游客。 海滩对于帕尔来说有着永恒的吸引力,自从拿起相机,他就常常造访英国的海滩,观察人们在海边的休闲活动。实际上,帕尔的成名作便是一本拍摄英国海滩的画册《最后的度假胜地(The Last Resort)》,这些照片均是撒切尔政府的鼎盛时期拍摄的,帕尔以尖酸得甚至有些残酷的影像描绘了“大不列颠海滨”的土豪劲儿。2013年,帕尔将他35年来在世界各地的海滩所拍摄的照片编辑整理,出版了画册《生活是片海滩(Life’s a Beach)》。 用帕尔的话来说,海滩是“永不落幕的舞台”,集统一性与多样性于一体。海滩上的一日怎样度过,全世界人民在这点上分歧不大。首先你找个地方放下躺椅和太阳伞,摆开饮料、毛巾、塑料桶和小沙铲,或许还有书籍杂志;然后脱掉外衣,露出泳装,家人朋友间互相抹防晒霜;而后便可以去游泳,聊天调情,看孩子们玩耍,读书看报,吃吃喝喝,踢一场沙滩足球,打个盹,听听收音机,当然,也少不了用挑剔的目光瞄一眼隔壁那堆人的穿着和举止。 这些都是海滩上的标准活动,但它们透露出各国的国民特性以及文化风俗——从海滩到海滩,从国家到国家,人们进行这些活动的方式和风格各不相同。“你可以从海滩读出这个国家的许多特性。”帕尔这么说道,人们穿多穿少,以及不同的习惯和仪式,都取决于其国家和地区。例如,拉丁美洲的海滩就各具特点,“只要看看人们坐在哪儿、与谁一起以及他们的海滩装束,观察者就可以很容易判断出他们的国籍”。 通过帕尔的镜头,我们看到科帕卡巴纳海滩(Copacabana)浓缩了巴西人口的多样性:黑人白人、老老少少、富人穷人,在同一片沙滩上摩肩擦踵,看向同一波碧浪。新到而来的游客总是被这种全民共享的自由震惊,他们在炙烤的气温中流着汗,在亮晃晃的阳光中不停眨眼,舔过嘴唇初尝空气中的盐味,然后兴冲冲去酒店专享的沙滩避难。在这儿,躺椅、遮阳伞和充气玩具安排得井井有条,再现了豪华套房中的秩序,也保护他们免遭顺手牵羊和苍蝇般赶不走的小贩。 巴西海滩的另一大特征是他们对于人体毫不避讳,几乎没有什么想像空间,也毫无判断的目光——胖子、瘦子、老的、少的;平滑的肌肤、皱巴巴的皮;美的、丑的……没人介意你长什么样子。著名的“牙线比基尼(dental floss)”装饰着可以想像的各种尺寸形状的背部,而不仅仅是广告中在科帕卡巴纳海滩嬉戏的完美身形。“在炎热漫长的一天将尽的时候,我看到一位卖东西的老妇人慢慢地推着小车走向马路另一边停着的破旧的大众房车。她穿着纤小的比基尼,两股间只有一根细细的线,就这样,她堂而皇之地穿过六根车道,完全没有羞涩感。”帕尔还观察到,巴西人这种对身体毫无顾忌的态度很有感染力,甚至那些震惊到骨子里的欧洲人也开始放松下来,自信地在阳光下展示他们白花花的肉。 “我那套英国五十年代的泳装简直就像是甲胄,它的布料大概可以做四十套巴西泳装”,帕尔发现,这样保守的海滩着装更适合智利,那儿老妇人们头戴遮阳帽坐在遮阳伞下,穿着衬衫、长裙和印着流行图案的袜子,或者身着有宽大裙摆的泳衣站在水边,救生员一样一丝不苟地看着孩子们,任凭太平洋的浪花轻抚她们的脚踝。远处,巡警的快艇突突作响,一艘大油轮缓缓驶入瓦尔帕莱索港(Valparaiso)。墨西哥的海滨游客甚至更为保守,常常下水的时候还穿着T恤和平脚裤。阿根廷最大的海滨胜地马德普拉塔(Mar del Plata)满是退休养老的人,他们如候鸟一样每个夏天迁徙至此,银白色的沙滩上,这些成熟稳重的度假者沿着海岸线缓缓踱步,或者在温暖的浅水中溜达,凝视远方的海平面,偶尔与朋友交谈。而在宁静的智利比尼亚德尔马(Vina del Mar),冰冷的洪堡洋流影响着整个智利的海岸线,在这儿下海需要斯巴达战士的勇气,因此大多数人都满足于站在水边面朝大海。 白天或者晚上,每一处海滩都有其规律、仪式和日常程序。在乌拉圭明珠埃斯特角城(Punta del Este)海岸线上的一个杂乱角落,远离那些光鲜的餐厅、鸡尾酒吧和珠宝店,帕尔发现自己无意间入侵了一对老夫妇的领土。他观察到,上午11点,他们带着折叠椅和野餐篮来到那片荫处沙滩,坐下来,时而看报纸,时而凝视海面。看向往小山坡上蜿蜒而去的小路,帕尔看到另一位戴着遮阳帽的老妇人缓缓走来,她也挎着包,搬来了折叠椅,一条似乎患了关节炎的灰狗远远地跟着,喘着粗气。最终,他们也来到了同一片荫处,老妇人与之前的夫妇打了招呼,在他们边上坐下,而灰狗很快趴在沙滩上睡着了。他们偶尔聊上几句,交换了饼干,过了一会儿,新来的老妇人站起来,脱下外衣露出泳装,慢步走向海里。灰狗醒过来,叹了口气,挣扎着爬起来,跟着她下了水。她在浅水处来来回回缓慢地游了二十分钟,而狗一直站在水中看着她,是不是甩一甩尾巴。之后她走回荫处,坐下来擦干身体,重新穿上外衣,然后慢慢往山坡上走去,狗也亦步亦趋。她或许是回家午餐,可能还会小睡一会儿。连续两天都是这样,“可以想像,这一舒缓的仪式已经持续了很多年,只要他们还能走动,它便会一直持续下去。” 在帕尔眼中,海滩是公共空间和私人空间交叉叠加的地方,它是防备心和亲密感的有趣结合。在这里,人们占领归属不明的空间,划分地界,通过四散的私人物品和种种“仪式”,将它临时变成了私人的领土。四下观望,几步之遥别人也做着相同的事,于是人们慢慢降低了戒心,在沙滩上打盹做梦,向有心情、有胆量凝视的路人透露他们的习惯、情感和身体的秘密。显然,帕尔就是那个有心情、有胆量凝视的路人,他甚至还有胆量举起相机,“当我特别想拍某张照片,我会变得全无恐惧”。几十年的摄影经验让帕尔熟识肢体语言,总是可以判断出何时何地可以拍摄,“有些地方会比较容易去拍,而有些地方比较困难。”帕尔解释说,“比如我觉得中国的海滩上人们就很乐意被拍,当然了,我不懂中文,这点帮了我大忙。”当然了,到哪里也总是会遇到不愿被拍的人,帕尔对此的策略就是,及时走开。另外,在过去十多年,在欧洲拍摄别未成年人成了一件极具风险的事,也需要多加留心。然而,帕尔认为,实际上在海滩拍摄要比人们想象中容易许多,毕竟,如今海滩上到处都可以见到相机。 许多年来,帕尔用相机收集人们的怪异行为,他的影像档案堪称荒诞举止的万花筒;如果有人在帕尔的照片中认出自己,或许他们会恨不得找个地洞立刻消失。然而,这位尖酸的英国摄影师并没有嘲笑他的拍摄对象,他也深谙自嘲之道。他的照片仿佛在说:“看看我们是多滑稽;看看生活是多离奇多彩!” Q&A访谈: Q:说说你最喜欢的交通方式是什么? A:只能是飞机啊!这是没得选择的,如果我要来中国,其他的交通工具都得花上好几周时间,我不得不飞,因为我的日程安排简直是疯狂。 Q:通常去旅行的时候你会带些什么,除了相机之外? A:也就是些常规的东西,电脑和iPhone,很抱歉,没有什么秘密武器,也没有泰迪熊。 Q:你最喜欢的旅行目的地是哪儿? A:我喜欢很多地方,比如意大利、还有苏格兰的一些偏远小岛,还有我喜欢日本,我喜欢那儿的食物,还有日本那种井井有条的疯狂劲儿,以及他们的现代化和传统之间的碰撞。 Q:有什么你一直想去却未曾去过的地方吗? A:基本上如果我想去哪儿,就会直接去了。
Q:你会把为了拍摄的旅行和休闲旅行区分开吗? A:我从来没有“休闲旅行”,只有拍照比较少的旅行和拍摄比较多的旅行之分。如果我去苏格兰风光秀丽的小岛,或许会拍少一些。我爱摄影,所以为什么还需要休假呢? Q:阿兰·德波顿(Alain de Botton)写道,“旅行的预期总是不同于现实”,在去某地之前,人们总是会有一些陈见(cliche),这类陈见对你的拍摄有没有影响? A:我挺喜欢陈见,因为它们常常就是真相,我会去寻找视觉上的“陈词滥调”,让它们为我的照片服务,常常,在同一张照片中,我同时互相矛盾的元素,它们在印证陈见的同时也驳斥了这种印象。 Q:这需要很多的练习吧!现在大家出门都会带上相机,你对那些想要拍一些与众不同的照片的旅行者有什么好建议? A:首先要认识到你不是唯一的游客,在旅游景点,所有的人几乎都想要拍一张没有其他游客的照片,这简直是疯了,因为那是完全不可能的。所以,我的建议是,把其他的游客包括到照片里面,别想着避开他们。 Q:2014年,你出版了画册《香港帕尔(Hong Kong Parr)》,能说说这个项目吗? A:香港的盲点画廊(Blindspot Gallery)邀请我去那儿拍摄并做一个展览,于是我就去了。实际上是我想要去香港,就问问有没有人愿意邀请我,于是盲点画廊就请了我。当然了,都去过香港八次了,但从前都没有像这次那么正正经经拍摄,这次我在香港拍了两周时间,拍了上千张照片。我观察到有许多大陆游客到香港旅游、购物,最吸引我的是香港和中国大陆之间在过去20年间不断变化的关系,当然,它分很多层次和方面,所有的故事都十分复杂。 Q:那之后你还有些什么计划呢? A:目前我还有两项委任拍摄,一个是关于伦敦城(City of London)的传统,另一个关于牛津大学,所以近期的拍摄计划大多是在英国国内。 Q:那么你在拍摄国外和拍摄英国时有什么不同的感受吗? A:某种程度上在英国拍摄会容易一些,因为我能很快辨识出人们的习惯,同时我没有语言障碍。 Q:你之前提到,不懂当地语言或许会对拍摄有帮助。 A:没错,不过我总是可以自相矛盾的,这只是针对不同问题的不同答案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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