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评 | 匿名女性：一部当代女性肖像图典

据说在母系社会，女人当家不可一世，上帝为了约束女人，便赐予她们一块布，从此女人的命运便与“家”连在了一起。位于浙江美术馆展出的美国女摄影家帕蒂·卡罗尔（Patty Carroll）的《匿名女性》（Anonymous Women）摄影展所用的道具正是从这一块块布开始了它们的叙述。

刚进入展厅时，华丽的色彩和花一般的绚烂瞬间袭来一阵复杂纷繁的迷乱，这些作品最初给我的印象是一个个蒙着头裹着身体的人形在不同花色的布帘下摆着各自的风姿，从形态上看她们都是女性。

时常说女人如花，在花团锦簇的展厅里无处不见“花”的踪迹，以《花》命名的两幅作品一开始就引起了我的注意：《Black Flowers》是底色为黑色配上鲜艳亮丽金黄色帘布与黑底白花的人形互相搭配呈现的作品，黑色本来就是神秘的色彩，再配以亮艳的颜色作对比，顿时产生了一种冲击力十足的罂粟般的邪恶感，这位也许就是女巫师了。《Fall Flowers》将盛开的鲜花作为道具在秋色般纹案的人形与布帘中绽放，那盛极必衰的惆怅是美人迟暮的伤怀。随着看展的深入，我渐渐走进了《匿名女性》的世界。

优雅是欧洲女性常见的形象，素净的蓝色流淌着绸缎般的光泽，《Tee Timer》呈现的是典雅端庄的知性女性，她正端坐茶几一旁慢慢品尝下午茶，整个画面充满了设计感，同色系花桌布与背景、人的色彩搭配体现了女摄影师个人的审美品味。而在《Lagoon》中展现的则是一个穿着晚礼服的高贵端庄大气的东方女性形象。曲线美一直是女性最寻常的姿态，《Squiggly》无论从布面上的花纹还是在布帘背后隐藏着的女性形体本身，弯曲的小碎花线条与布料和身体之间褶皱的长曲线以及嫣红的娇柔色彩都充分的表现了女性阴柔甜美的一面。

异国风情无疑又是另一个话题，《Oriented》土黄色的暗纹与佛头灯具以及正襟危坐的肢体语言体现的是东方神秘的古老文化。《Lamphead》则以简洁的造型展现了东方女性的另一面，而在《Lampscape》中的山水图案让人联想起符号学带来的另一片国度的文明。

在伊斯兰文化艺术中最富代表性的现代艺术应数地毯无疑，鲜丽的色彩精致的图案充分体现了伊斯兰艺术文化密集型审美的精髓 ，《Kilim》是由典雅大方不失贵族气质的地毯包裹所呈现的女性形象，编积地毯是大多数土耳其女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些地毯又会作为嫁妆陪伴她们终生，它们也是《一千零一夜》中神秘飞毯故事的主角。

生活中设计无处不在，每个人都可能成为自己生活的设计师，它同样也是一个动态的过程。《Stripes》这张照片最初是由带有条纹的帽子引起的，卡罗尔说这顶帽子的纹理让她的想象力发生了作用，于是从帽子开始进行了衣着和背景的再搭配，最终形成了现代感十分强烈的时尚女性形象。与条纹一样， 《Dotty》也是一幅很现代的图案，咋一看会立马联想起日本女艺术家草间弥生，体态与色彩和Dotty的另一种解释“疯颠”也很相似。画面令人对现代女性的着装与个性充满了想象。

女性不仅只有美丽、优雅或时尚，她们还是家庭生活的主持者，为维护日常生活的次序而工作，《Fry Pan》用一面煎锅作为头像，身上的布纹也用代表着科技的抽象图案来搭配。《Velvet Fringe》用了单色的深咖及粗壮的身材来体现女性作为家庭主妇的艰辛。而主妇们最大的心愿莫过于家庭的极大幸福 《Domestic Bliss》，这是整个展览的中心作品，画面上华丽、柔美的巴洛克风格将这个欢快的场景描绘得富丽堂皇。卡罗尔说她这一系列的每一次巡回展览都会特别将这张照片进行隆重装裱，因为这一切对于居家女性而言仿佛是最完美的成就，然而，这难道不是在开玩笑吗？

讽刺与嘲弄的意味在作品中常常可以体会到，《Chopping》中的两把明晃晃尖刀让人感受到了主妇的威严以及她们在繁重家务下肆意挥舞尖刀的快意。而《Fishy》中的鱼形则让人想起了美丽温柔的人鱼传说，但在这里只见美丽的鱼身却不见柔美的温情，Fishy的腥意更是一种反面的解释。《Pink Chair》中的女性蹲在一张粉红色的椅子上，这个动作看上去有些尴尬，椅子似乎小得不能入座，而事实上这是一把儿童座椅。

同样体现高贵的王室身份，《Royal》《Empress》这两幅作品却表现得大相径庭，《Royal》艳蓝色的布料配上金灿灿的花边作为背景，有着埃及艳后般的绚丽妖艳，而人物的座椅也是同样金边的金属质地，耀眼的对比中体现了一种至高无上的王权力量，这一位应该是女王了吧！当然在现实社会中或许她是一位实干的女强人。而《Empress》的着装虽然也用了代表皇家无限权贵的金黄色，但与背景的黑和座椅的浅咖啡色的搭配，以及这件萎靡的衣物姿态，体现出来的却是一位富贵而慵懒的后宫形象，也可能是代表那些以夫为荣的女人吧！呵呵，真的非常有意思。

艺术家所表现的这些女性柔美典雅的一面恰恰是为了表达出作品的另一层宗旨，即旨在揭穿、批判、嘲弄这个幽闭恐惧式完美的神话以幽默来对待惆怅。所以在之后的分享会上，卡罗尔播放了几段与这一系列相呼应的视频来充分阐述她的想法，而这些视频与静态的照片呈现出的状态却是截然不同的，它们以强烈的摇滚或爵士乐的诙谐幽默的动感，给现场带来了无限欢乐，她本人也在笑声中向大家解释，无论生活是怎样的无趣或痛苦，都应该大笑的面对而不是哭泣。

这个系列的最初灵感来源由卡罗尔的侄女将要去伊拉克当兵所引发，由此她开始关注到伊拉克女性，信奉伊斯兰教女性完全遮蔽状态的着装隐藏了她们的个体性，唯有在头巾中才能获得安全感与舒适感，她们的身份地位也通过衣着显现。因此在这个系列中布料与隐藏成了作品的视觉线索与文学线索。而这所有的一切是卡罗尔对女性与女性的家作的一次评论，隐藏的最终是希望女性都能走到布料的前面来。

在一般人眼里，艺术家应该是一类行不由径的特殊人群，他们往往要么剃光头要么留长发，以强调自己的与众不同。然而事实上这类艺术并没有真正融入生活，艺术是艺术家真实生活的反映，而不是装模作样。帕蒂·卡罗尔是一位以表现家庭物品和女性之间联系的美国知名数码艺术家，她也是一位有着一头金发和修长的个子穿着便装的优雅女性。在她的世界里，“家”是所有的神话，她长期居住在美国郊区，那里的一切都体现了人对于自然的控制力，人们将自然驯养和家居化。所有的建筑是那么完美整洁干净，却又与世隔绝，而她的身份也逐渐由艺术家隐逸成了居家女人。和许多女性一样，她发现自己正处在这个位置上，沉默地拉扯一个家，在嘈杂中造出美与秩序，但是始终不为外面的世界所关注、不为他人关注、甚至也不为自己注意。而用物件或装饰装点一个空间，这件事开始变得如此重要，使一个人的身份在某个不可见的点上与其混为一体。创造家园，无论是通过外在形态的更新还是内在舒适感的营造，对许多女人来说是一个持续的普遍性的问题，而在女人地位的表征方面却是过度的。作为一个女艺术家，她试图传达家庭性的两面意义；家园提供舒适，却也是一个可以将修饰点缀取代内在病痛、或隐藏个人真实的所在。所以她想为自己也为所有居家女性代言，无论这些女性的身份、地位和国家。

在当代摄影中，影像来自于真实生活碎片的重新整合，有时甚至可以渗入表演的模式，以构成切入当代社会话题的语境空间，在表现手法上更多地从拍摄照片进入制造照片的层面，从而更好地将艺术家的观念通过与社会的对话渗入当代生活。但有时地域的局限性以及文化差异会造成对话的屏障，每一位艺术家和他们的作品都可能会碰到不同生活背景与经历的观众，而每一位观众对作品的理解层次也是不同的。 

在与卡罗尔女士交流时我也逐渐体会到文化差异的存在和多元开放性创作思维的必要性，比如从《Out of the Woods》中，我看到的是一个如大地母亲般的女人蹲坐在地面上怀抱着大树枝，背景的布帘上也全是树木的图案，我将它解释为这是把女性比成厚德载物的大地，当我把这个想法告诉卡罗尔时，她说最初只是将这个树枝随意的插在模特的手中，如果用我这样的解释，她觉得也非常棒。作者希望她的作品在每个观众的眼里能产生不同的解释，而对于每一种解释，她表示都可以接受，她希望她的作品是多元的，并且也尽量在作品中将更多不同的形式加以表现。我想图像作为世界通用语言的价值或许就在于此吧！而作品之间的本质区分也就在此有了它们的分水岭。

从现存最早的1840年由约翰·威廉·德雷珀拍摄的女性肖像至今，女性一直是摄影师们热衷追捧的创作对象，无论是詹姆斯拍摄的一丝不挂的美艳女郎还是霍斯特拍摄的引人遐想的女性背影，女性形象始终未逃离男性的审美，而以帕蒂·卡罗尔拍摄的匿名女性则完全从女性的角度出发，在似与不似之间以她个人的见解与个性化的语言去呈现不同形式、层面与文化背景下女性眼中的女性，如果说这是女权主义的推崇不如说她是女性特有的面面观，无论是中世纪的简朴，巴洛克的华丽与娇柔，洛可可的秀气轻快，还是古希腊的高贵典雅，东方古老神秘的韵味……那些围着壁炉转的主妇，紧追时尚的现代女性，或俾睨天下的女王们，作品中所罗列的各种风格、身份、地域、国家、风情的女子构成了一部当代女性肖像图典。

《匿名女性》和帕蒂·卡罗尔

帕蒂·卡罗尔（Patty Carroll），美国芝加哥艺术学院数码摄影教师。擅长对家居物品以及它们和女性之间关系进行视觉表现。她曾在北京白盒子艺术馆和上海大学美术学院创意中心举办过个展。

《匿名女性》展出帕蒂·卡罗尔拍摄的多个摄影作品系列，通过织物覆盖女性身体和面部的画面构图试图传递女性身份的不确定性。该作品系列起始于卡罗尔客居英国的一段生活，在那里她的职业和个人特征被她的家庭特征所替代。

艺术家自述：

“创造家园，无论是通过外在形态的更新还是内在舒适感的营造，对许多女人来说是一个持续的普遍性的问题。作为一个女艺术家，我试图传达家庭性的两面意义；家园提供舒适，却也是一个可以将修饰点缀取代或隐藏病痛和真实的所在。”

展览时间： 2015/3/13 至 2015/3/29
 

地点：浙江美术馆 10号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