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观看那些“被找到的照片”(found photographs)并用它们来创作已差不多三十年。最开始这只是单纯的酷爱。我着迷于一种直接坦率的观点:快照就是快照,它并不会装作自己有多与众不同。我倾心于产品摄影的实用主义内核。它展示了一双鞋、一个门把、一枚火箭或者一台收割机的备件,而不能再自命更多。商业手艺人拍的一张沙发照片就是一张关于沙发的照片,它不会是一句对“日落之后白色绸缎之夜”的承诺。
每天有数不胜数的照片被制造出来,但我们中的大多数人只能看到其中一小部分。处处都有隐藏着的宝藏。设想一下一个关于“纯粹”沙发摄影的大型国际展览——我非常愿意去看看,但它也许只会存在于我的想象中。这些照片就在哪儿,比我们所需要的多得多。探索这些浩如烟海的“下里巴”照片是一项西西弗式(Sisyphean)的工程。想想快乐的工人们吧。 有段时间我想弄清楚:什么样的照片被博物馆收藏了,更重要的是,什么样的没被收藏。博物馆是为下一代提供知识的机构。考虑到摄影已经成为现代文化中一项至关重要的技能,多数博物馆的馆藏都应被视为彻头彻尾的失败。这些收藏里没有沙发,只有恢弘的景观和精美的肖像。皇冠上的珠宝只告诉了我们关于文化的一小部分真相。若你相对它的全貌有一个更好的了解,你必须把目光投向超市的货架以及人们的垃圾桶里。
基于此,我开始了《来自街上的照片》(Pictures from the Street,1982-2012)项目:这是针对我自1982年以来在公共场所找到的照片所进行的延续至今[1]、尚未编辑的收藏项目。这些快照和证件照中的多数显然不是遗失而是被有意丢弃的,很多都损坏或者被划破了。这些照片一定是太差或太让人烦恼以至于其拥有者决定抛弃它们;它们不再有未来,只能等着被遗忘。太多的情感和能量被用在了摧毁这些照片上,而这一能量被保留在了这些在街上被发现的碎屑之上。当看到人们钱包里的照片时,我们领悟到了照片的地位。而观看那些被“禁止进入”相册的照片则更为有趣。作为一个系列,这些照片体现了另一半的摄影式真相——被博物馆忽视的那一部分。
还有更多。因为一个误会,1990年,我的触手伸向了一个档案室,它属于一个叫“高街”(High Street)的小镇的照相馆。照相馆的摄影师正在寻找机会环保无害地处理掉堆积如山的照片和底片,而我正在为我的照片回收工作寻找原始素材——完美的契合。我猜想这位摄影师想要阻止他的照片被再利用,因此我拿到的盒子里除了被划破的照片和切成两半的底片之外什么也没有。此人一定花了几天来切割这些照片,而他不知不觉无意间帮了我一个忙。我检视着这些碎片,拿起一张底片的左半部分和另一张的右半部分,剩下的就该是工作了。
如果你看到一些这类棚拍肖像照片,你可能会观察面部、发型和时装;若你对照片里的人不熟,与私人照片的邂逅就不怎么有趣了。如果你拥有上百张肖像照片,你会开始发现“模式”(patterns)。而如果你有了几千张,那么除了“模式”之外你就啥也看不到了。任何你所了解的关于“作为表现人物的肖像”的知识在此都不适用了。这仅仅是一堆没有一点儿创造性、新颖性和个性的产品:标准布光、一样的拍摄距离、相同的姿势——按下快门然后“下一个”。当这些照片被切割时,它们令人惊叹的重复性和准工业化的质量显得更为流于表面。它们不再是摄影的实体而是信息的碎片;这些碎片后来被重新组合成不存在的人的肖像(“模式”的化身)——《发光的草稿》(Photogenetic Drafts,1991)。 绝大多数照片反映着“模式”,在专业和业余摄影里都有(同样也存在与艺术摄影里)。在80、90年代,我为我的《档案》系列(Archiv,1986-1999)收集了几百组照片,每一组都关注于一种特定的照片类型:一种讽刺性的大众摄影分类法。这个项目所使用的照片多数来自跳蚤市场,而这也是此项目的局限性之一。这些市场里可用的照片数量有限,而它们中很多都是几十年前拍摄的。同这些照片一起工作,人们往往比它们的时间晚了一两代。然而,尽管有这些局限,其重复性的本质以及量大的特征依然是最重要的。 后来,我们有了因特网和数码相机。“数量”(quantity)已不再是确切的词了。我们将要处理百万(mega-quantity)、十亿(giga-quantity)的量,然后在下一周为这个词再加上下一个前缀。然而数量并非唯一的事,更重要的是大部分的摄影产物现在都能被看到了。不久前,照片还是被存放在人们的家庭相册、盒子、信封或公司档案室或摄影师的仓库里,而它们中的大多数只对极其有限的人开放。对我们多数而言,许多照片无法被看到。现在它们可以被所有人看到了,或者更确切地说:可以被进入互联网的所有人看到了。我们几乎可以在世界的任意角落观看这些同一天早些时候在其他地方拍摄的照片。我们能观看那些不久前还躺在档案中的照片,我们能观看封存于政府文件里的照片,我们能看到网络摄像头生产的影像。每分钟都有更多的照片被添加到我们一辈子也看不完的照片堆里。而再一次,它不仅仅涉及到数量了。我们能看到新的“模式”(models/patterns)是如何实时(in real time)生成的。随着照片连绵不断的上传,我们看到新的“模式”像病毒一般地扩散——一场空前的狂欢。
在线技术应用创造了有史以来最大的照片储备,它仅仅在几年之内就积累成型。我的摄影书项目《别人的照片》(Other People’s Photographs,2008-2011)利用了这些资源。照片收集自2008年到2011年之间,这一96本按需印刷的系列图书探讨了现代日常生活中由业余摄影师们所表达的主题。我收集并整理从Flickr等照片分享网站上找到的图片,使之形成了一座数字技术时代的当代日常照片图书馆。每本书都由聚焦于一种特定的摄影性事件或者观点的照片构成,这些成组的照片展示了如今大众摄影中那些重复的“模式”。这是一种百科全书式的手段,这些书册的数量事实上是无情无尽的,只是被我主观地做出了限制。主题的选择既不是系统性的,也没有任何既存标准——这一项目的结构反映着当下摄影自身多层面的、矛盾的、混乱的实践常态,唯一与之相关的一句口号:“通过观看,你能留意到一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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