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刚喜欢一切的马——蒙古马、伊犁马、山丹马、河曲马、三河马、西南马,以及来无影去无踪的野马。 为了这个“喜欢”,李刚不分南北,无论寒暑,含辛茹苦奔波十年,积累的有关马的各种图像,达十万张之数。 李刚镜头中的马,或剽悍或柔情,或坚毅或脆弱,或俊逸或胆怯……这种双重乃至多重性格的展示,一方面说明李刚对马的认知已经超越了常识性或概念化,更加真实、立体、丰满;另一方面,他对马的品性条分缕析、巨细无遗的梳理,事实是自塑了一面镜子,以此实现自我印证,以及进一步的精神追寻。 摄影,如同文学、音乐一样,是艺术家为了能够顺畅表达而选择的一种得心应手的工具;同样,摄影家选择的拍摄对象,也是他借物言志与精神求索的通道。换句话说,经由拍摄马,李刚找到了人格完善和灵魂救赎的方式。马,如一个神启的使者,引领他更加明确而直接地走近自己——他已知的和未知的自己。马,不再只是一个外在的观看“对象”,而已经内化为他的精神图腾。 如李刚这般生于农村,靠自我奋斗事业有成,历尽劫波却仍保有赤子之心的摄影家,与他同时代的大部分艺术家一样,其艺术人格的塑造大多是古典式的宁静、典雅与和谐,“高贵的单纯”与“静穆的伟大”成为他们最重要的审美圭臬。 在“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旗帜下,接收着山川灵秀的浸染,与拟古抚今的模仿。这种由日常的应世观物所形成的艺术观念,在表达时势必要借助于现实中明确且带有隐喻性的形象。选定马作为自己的言说对象,是李刚丰富的人生阅历、深厚的中原文化熏染以及独到的情感趋向使然。这些要素决定了马不会成为李刚“记录”的对象,而一定是在深度理解、物我交汇、心灵交融的前提下,抽绎为一个“抒发”的对象。这种抽绎表现为: 其一,李刚从一开始就无意于构建一部有关马的生物学样本,他对马的种类、习性、区域分布不怎么感兴趣,他更倾向于挖掘隐含在马的各种行为、马与环境与气候的关系、马与马的关系以及马与人的关系中那些“人格化”的隐喻性的要素,这些要素可以在精神、情感和哲思层面,与他流畅对话。 其二,随着时间的推移和认识的深化,李刚的主题视角越来越小。由起初的面面俱到,很快缩小为集中拍摄冰天雪地里的马,在这种极端气候和恶劣环境中,马的精神性更加饱满直接,戏剧冲突更加激烈,由此,李刚摄影的思想性,也就愈加深刻。 而最为极端的选择,体现在这组《白马非马》上。 依常理,作为一种精神性符号,脱离了生物学与生理学范畴的马,已无所谓骠、骝、骃、骅、骊……但“白马”源远流长的文化寓意和特定的视觉特征,却让李刚这组照片在意义分析性和视觉分析性两个维度上,达到了极致。 “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白马,高洁、飘逸,超尘脱俗,卓尔不群,它不仅是历朝历代文人骚客颂赞的对象,而且,在东方智慧策源地的《易经》中,它与中华民族的图腾龙,是对等的存在,分别代表“阴”和“阳”。“龙马”即白马,“龙马精神”乃是中华民族的主体精神。而“白马负河图而出”的传说,似乎也宿命般地让河南摄影家李刚在与白马实现精神共振和情感认同上有着近水楼台的优势。 但对一个依靠视觉叙事的摄影家而言,这样的说辞尽管绚丽,但如果不能通过独到的视觉语言进行个性化的表达,终究是没有意义的。他必须在对视觉形象进行充分分析的基础上,用合乎视觉逻辑的抽绎,提炼出简捷明了的视觉符号,经过恰如其分的排列组合,才能实现形象再造和思想隐喻,并由此建立自己的视觉辨识度。 李刚的策略是: 一、抑制空间性,尽可能在二维平面上表现。照片的背景尽可能简单、简洁,刻意回避立体感和纵深感。他不想表现马与环境的关系,而是把背景作为有限的、次要的、辅助性的元素,尽最大可能地衬托和突出马的形象。如果这个背景无助于此,则索性摒弃——李刚甚至会选择纯黑色的背景布,把马从周围环境中分离出来。 同时,他会大量使用特写镜头、浅景深表现马的各种细节。特写是选择再选择的结果,明确直接,有着“窥一斑而知全豹”的戏剧性。而浅景深则是对空间的极端压缩。叠加的视觉效果正体现了摄影家在艺术表现上大取大舍的魄力。 二、抑制光影效果和色彩冲动,尽可能使用单一影调。李刚的大多数照片选择在雪原上拍摄,其简化的意图显而易见。更极致的做法是,他的《白马非马》一律转为黑白照片,进一步强化了视觉表达的抽象性。而且,把他得自于中国画“画留三分白”的艺术趣味,不露痕迹地融汇到了摄影中,提升了他作为一名“中国”摄影家的形象特征。 但李刚深知,这种基于理性思考和艺术抽象的做法,在大大强化摄影的思想性表达和视觉风格的塑成的同时,也会带来弱化“情感性”表达的风险——艺术与生俱来的功利性会让我们不自觉地把表现对象当作获取知识的工具,而最终的结果是,我们对它了解得越多,我们离它就越远。性情敦厚的李刚本能地抗拒着这种风险,他不想冷静甚至冷漠地对待他深爱的马,因而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回到长风浩荡的北方原野,小心翼翼地拾掇着马的每一个生命细节,试图在嗅觉、味觉、听觉、触觉都失却的照片上,用视觉完形并强化有关马的一切的具体与生动。 当然李刚也深知,《白马非马》的“精神性”探索和视觉抽绎,会为他展开的有关马的“情感性”表达提供艺术层面的直接参照,那就是:题材越窄,主题性就越强;语言越简约,表现力就越强。 |
手机版|小黑屋|摄影大家 ( 粤ICP备2021111574号 )
GMT+8, 2025-5-6 21:43 , Processed in 0.235644 second(s), 39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4
Copyright © 2001-2020, Tencent Cloud.